他只是他自己,一本叫做《时涧》的书。
这本书里写满秘密,充满光亮,他亲手把这本书塞进了自己人生的书架上,于是从此,这一方书架就都有了光。
爱他,是温沚的意料之外。
却也在温沚的情理之中。
因为这本书,温沚打算读一辈子。
一遍,两遍,三遍,就这么读一辈子。
第53章 番外03时涧
时涧二十四岁之前的人生,过得并不顺遂。
准确得说,甚至有些苦楚。
时涧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普通到在这时间的长河中毫不起眼。
他的父亲是普普通通的工人,母亲是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一场意外带走了他的父亲,也带走了他的母亲,于是从五岁那年开始,时涧变成了一个孤儿。
五岁的时涧被大伯一家领养时,他以为自己可以重新有爸爸妈妈了。后来他渐渐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像哥哥一样快乐。
五岁的时涧过早得尝到了人间心酸,他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沉默不语,学会了站在小凳子上做饭,学会了打扫卫生。
他尽力得做着所有他该做的,不该做的,就为了能留下来。
但是很快,他被丢在了福利院。
那座福利院时涧恐怕到死都忘不了。
他忘不了院长的冷嘲热讽,忘不了孩子们的拳打脚踢,忘不了所有人的冷漠对待。于是他只能把自己藏起来,藏起来,再藏起来。
时涧生得好看,虽然不爱说话,但还是很快就被领养了。
第一家领养他的是一个教师家庭,丈夫是个初中教师,妻子是个小学教师。他们看起来那样和蔼,那样善良,对时涧笑的时候,时涧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
那是时涧第一次感到希望的降临。
被带回去的那天,时涧穿上了新衣服,换上了新鞋子,还有了新的书包和文具。坐在车里抱着书包,时涧看了看开车的“父亲”,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笑盈盈的“母亲”,他以为自己重新有了家。
被领养之后,时涧想开口同新的爸爸妈妈说话,但是他发不出声音。在福利院太久没有说话,他已经不敢说话了。
起初“爸爸妈妈”十分耐心得引导着他,宽容着他,让时涧以为自己可以等一等,再等等开口也没关系。
可是没到一周,时涧就发现,曾经善良的,对自己笑的爸爸妈妈,变了个人。
他们开始对自己恶语相向,开始凶神恶煞得瞪着自己,开始用扫把抽打自己,开始用高跟鞋踩自己的手和身体……
时涧这才知道,他们是披着羊皮的狼。
而自己,没有家了。
被送回福利院之后,时涧遭到了更加冷漠更加可怕的对待。他不被允许和孩子们一起吃饭,只能吃他们剩下的冷饭冷菜,有时候没菜了,时涧只能用菜汤泡一泡冰冷的,发硬的饭。
冬天来了,时涧的肚子常常疼得厉害,但没有人告诉他要喝热水,也没有人给他一碗热乎乎的饭菜。
只是有那么一次,时涧遇到了那个会对他笑一整个下午,给他两只棒棒糖,并许诺还会再来的白知山。
不过很可惜,时涧再也没能等到。
时涧第二次被领养的时候,重新燃起了一点点希望的火焰。他乞求这一次对自己笑的爸爸妈妈,可以一直对自己笑。
时涧努力得想要开口说话,因为他知道所有人都讨厌自己紧闭的嘴。
可是时涧再怎么努力,仍然发不出声音。
这一次他没有逃过拳打脚踢,不过几天而已,他再次被丢弃了。
只是他没有回到原来的福利院,而是被丢在了另一家福利院门口。
时涧被养父扔在福利院门口时,是个特别冷的冬天,虽然如今时涧已记不清那天有多冷,但他能记得黑夜里渐渐远去的车灯,是怎样一种无情。
在新的福利院里,时涧的生活没有多大改变。他知道那些表面上对自己笑的人,很快就又会像以前的每一个人一样抛弃自己,厌弃自己,甚至殴打自己。
果然,在这所福利院里,他再次被冷眼相待。
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时涧也会想起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那时候谈不上多幸福,甚至爸爸妈妈还经常吵架,但总比现在好。
时涧想过死,可他怕疼,划着手腕的玻璃碎片只不过剌出两道血口来,他就疼得掉了眼泪。
死不掉的那天,时涧想,再等等吧。
再等等吧。
如果还能有奇迹发生的话。
再次被领养时,时涧的心已无任何波澜。他知道,等待自己的不过又是抛弃,又是打骂而已。
这一次面对“父亲母亲”的打骂,面对他们的凌虐,时涧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因为疼的日子太多太多了,他早已记不清不疼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滋味。
再次被丢弃时,时涧睁开眼就看到了陈院长。
他的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老旧的眼镜,穿的衣服虽然洗得泛了白,但却十分干净整洁。
他笑盈盈得替自己递过来一只杯子,里头插着一根吸管。
“渴了吧,喝点水。”
这是院长对时涧说的第一句话。
来到孤儿院之后,时涧还是不说话。他常常一个人躲起来,不是躲在床底下就是躲在滑滑梯后头。
但不管他躲在哪里,院长都能找到他。
院长每天都和他说话,即使时涧不曾开口,他也孜孜不倦。院里的孩子们也总是来找时涧说话,没有人打他,没有人骂他,大家都笑嘻嘻得看着他。
但时涧并不感动。
因为他知道,很快这些笑脸就都会改变。
时涧等啊等啊,等了好久好久也没有等到他们不再笑。
于是时涧觉得,自己好像可以试试看。
好像可以有个家了。
在孤儿院的每一天都让时涧觉得快乐。
他从来没有这样快乐过。
那些在孤儿院待着的年月,那些和院里的孩子们玩耍,同院长玩闹的年月,让时涧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希望。
而自己也还有未来。
时涧上了初中后只能一周回一次院里,每次回来都会给院里的孩子们带吃的,还会跟院长说学校里的趣事。
在学校里没人知道时涧的身世,他总是戴着黑框眼镜,总是梳着实在不好看的发型,即使学校不要求穿校服,他也每天都穿着那套洗得发白的校服。
时涧在学校里一点儿也不起眼,没有人仔细看过他的脸,更没有仔细看过他的眼。他的成绩谈不上多突出,也从来不举手回答问题,他就是整个学校里最平凡最普通的人。
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他那双黑框眼镜下闪闪发光的眼。
后来时涧上了高中,他变得更加普通了。
每周从院里走的时候,院长都一再叮嘱让他隐匿锋芒,变得普通一点,再普通一点。
时涧知道,普通,就是自己活下去的最好的方式。
十八岁那年,时涧离开了孤儿院,被那个从五岁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的伯父带走了。
时涧知道他是为了那笔保险金,时涧也知道,那笔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时涧想逃,可每次逃跑带来的就是一顿毒打,时间久了,他也放弃了。
时涧开始习惯在学校里平凡的生活,习惯回到那间屋子里忙不完的家务,习惯哥哥时安傻乎乎的笑。
后来时涧想起那段日子,总觉得是时安把自己留了下来。
他记得时安偷偷藏起来给自己的糖果,也记得时安揣在口袋里的饺子,更记得时安藏在毛衣里化了的蛋糕。
他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时涧以为自己的人生将只有时安,只有伯父一家,他甚至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可上帝又同他开了个玩笑。
伯父欠了一笔巨额债务,如果时涧不去抵债,时安就会死。
时涧舍不得时安死,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时涧不知道那个“温先生”是什么样的人,是大腹便便还是秃顶老人,他甚至不知道那个“温先生”会杀了自己,还是剁了自己,但时涧知道,自己要去试一试。
如果他愿意收下自己,或许时安和自己,都有一线生机。
闯进包厢的那天,是时涧第一次看到别人口中让人望而生畏的“温先生”。
也是时涧第一次看到这样好看的男人。
时涧上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男人时,还是在福利院。
那个男人对自己笑,朝自己递来一支棒棒糖,同自己说了一整个下午的话。
那是头一次有人和自己说这么长时间的话。
时涧看着面前眯着眼看自己的男人,他觉得这个男人可以和白知山并列第一。
只是白知山要更加温暖一点。
时涧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子,竟然敢同那样的温先生谈条件。
但是冥冥之中时涧总觉得,这个人应该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坏。
时涧没有想到,只是同他吃了一顿饭,他就答应了自己的条件。
和温沚签下合约的那天,时涧才知道他的名字。
真是好听的,一看就知道未曾尝过苦难的名字啊。
被温沚安排进城区的房子里,时涧头一次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电梯门一打开就是家,整个家大得可以骑摩托车,楼上的衣帽间比福利院里孩子们的宿舍还大。
真的是太奢侈了。
时涧没有在这样的房子里久留。他知道伯父伯母带着时安离开了,而他也知道,自己可以逃走了。
时涧把房子低价转租出去,又到处找兼职,一个人打了三份工,他就想着多攒点钱,再多点,这样他就可以逃走了。
彻底逃离这个世界。
时涧还没逃走的时候,孤儿院将要被合并了,因为没钱经营。
时涧不想孤儿院消失,那是他唯一感到温暖的过去。
于是时涧告诉杜禾,他想进娱乐圈。
时涧原以为温沚根本不会理睬自己,恐怕他都忘了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但温沚却同意了。
还给自己配备了一个助理。
时涧这辈子都没这样开心过,赵朗来的那天,时涧破天荒请他吃了一次自助餐。
四十五块钱一位,那是时涧早就想去吃的地方。
那天时涧喝了很多酒,也吃了很多劣质“海鲜”,折磨得他上吐下泻,狼狈不堪。
那晚之后时涧知道,自己还是只适合吃泡面。
娱乐圈没有时涧想象得那样来钱,他一直没接到工作,于是他又回去酒吧当服务生了。
时涧以为自己的生活也就这样了,一辈子都在攒钱,一辈子都攒不到钱。
得知温沚要来的那天,时涧和赵朗花了一整天搬家。
搬好之后他等着温沚,却等到了时安。
那天的雨可真大,大得时涧看到时安的时候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把时安带回家之后,时涧想起了那些他以为已经忘掉的过去。
直到那一刻时涧才知道,过去的痛苦自己从未忘记,只是暂时没有想起。
那天时涧昏倒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他甚至忘记了昏倒的这件事,就连之前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在温沚身边也已记得模糊。
只是有时候晚上做梦,他会梦到有个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一遍一遍叫自己醒来。
那个人的声音很像温沚。
醒来后的时涧除了要保住福利院,又多了个要保护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了。
福利院不用被合并后,时涧把时安送了过去。
时安每周都要吃大量的药,时涧没钱,只能腆着脸去找经纪人要资源,顺道想方设法“偶遇”温沚。
温沚不常来见他,但每一次都挺大方,在他身边久了,时涧有时候觉得他不是自己的债主,而是自己的金主,毕竟欠债这回事,他从未提过。
有时候和温沚在床上,看着温沚意乱情迷的模样,时涧会觉得有点儿可惜。
时涧常常在想,如果自己不是时涧,不是现在这样的身份,一切可能会不一样吧。
自己不必是与他身份相当的人,甚至不必看过他常看的那本《等待戈多》,也不必听过他常听的自己叫不上名字的钢琴曲,更不必同他一样在国外读过大学,自己只要是一个普通人就好,一个这个世界上最普通的人,一个没有那些不可告人的过去的普通人就好。
如果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自己应该会爱上他。
只可惜,自己从来都不是这个世界上普通的那个人。
而他,也不可能来到自己的世界里。
他给的富丽堂皇也好,光彩夺目也罢,甚至就连他给的这间屋子,这点遥不可及的温柔,都是一场梦。
时涧比谁都清楚,他心里的人回来的那天,这场梦就该醒了。
所以在此之前,时涧一遍遍警告自己。
不要爱上他。
因为自己不配被爱,也不配去爱人。
在温沚身边的每一天,时涧都觉得难过。
因为他总想得到温沚,这让时涧觉得危险。
得知可以和白知山合作的那天,时涧抱着剧本睡着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冬天。
自己坐在滑滑梯的底下,白知山就坐在旁边,他笑着探进头来递给自己一只巧克力味的棒棒糖。
那是时涧吃过的最好吃的棒棒糖。
那天他同自己说了一整个下午的话,尽管自己没有任何回答。
走的时候他还告诉自己,让自己等他,下一周他还会来。
他是那样光彩夺目,耀眼得让时涧觉得害怕。
自己配站在这样的光身边吗?
与白知山重逢的那天,时涧远远得看着他,远远得感受着他的光。
他还和当年一样,容貌未曾改变,仍是年轻的样子。
而他嘴角的笑也一如往常。
当他看向时涧时,时涧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可以离这样的光近一点。
再近一点。
时涧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不是爱白知山,只是感激。
感激他曾出现在自己痛苦的过去,给自己以短暂的光明。
而自己爱谁,时涧也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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