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道:“小的明白了。”
白雪鹤递过一锭银子,进而补充道:“还有,你若敢用些下毒的法子叫他们永不能开口,他们怎样,你便怎样。”
衙役冒出冷汗,急忙答应着准备退下。
“等等。”白雪鹤叫住他,“本官来之前,你们县该准备迎接,关于本官的事情,兰大人就一点资料都没看过?”
“应该没看过吧。”老衙役宛如护犊子一样,“我们兰大人清廉,平日只知道查案的,您看这桌上除了案卷,哪还有别的?”
“嗯。”白雪鹤挥手,“你退下吧。”
桌上的确全是案卷,兰梓清这这种木头一般冥顽不灵的人,大抵也不会寻了上差的资料来拍马屁。
他正这么想着,就突然翻到一张文字,这字迹他全不熟悉,文字却可以背的出来。
因为那是他写的文章,他白雪鹤当年科举的文章。
原来兰梓清也学着官场迎合上差,可找来的居然不是他的恶习抑或爱好,而是文章。
白雪鹤蓦然大笑,抬手干了那壶烈酒。酒坛子的泥封上,写着一道被扯碎的“状元红”。
第25章 端午节 25
白雪鹤出门时已是深夜,那酒很烈,让人喉咙里一层层冒着火星。
白雪鹤几乎没喝过酒,他晃晃悠悠转出墙去,似醉非醉的望着月亮出神,他倚在墙上,身形如同一道纸片,腰带勒出一泓引人遐想的腰线。
“小公子?”白雪鹤听到有声音,疑惑着回头看,两个同样的醉汉正向他走来,脸上笑眯眯,绿豆眼挤作一团。
“小公子生的真好看,那个馆里出来的呀。”口齿不清的醉汉带着极重的口音,“跟大爷回家里去,一晚上多少……”
醉汉“钱”字还没出口,白雪鹤已上前抬手一个耳光,醉汉被激怒,一气扔下手里东西,冲着白雪鹤扑过去,白雪鹤抄起烟杆砸他的头,口里骂了句脏话。
醉汉比白雪鹤高了许多,很快便占了上风,抬手钳制住他喉咙,白雪鹤抱头扑腾了两下,醉汉却放开了手,他小心翼翼的抬头一看,有人抄着块砖站在醉汉身后。
醉汉伸手探向后脑,迷迷糊糊间摸到一片温热,瞬间连衣袖都是血渍。
“你他妈的……”醉汉瞬间酒醒,不管不顾抬手朝那人冲去,那人紧握住他手臂,一下子将人摔在墙上。
醉汉明显不能反抗了,白雪鹤这才开始爆发,提起烟杆上前猛砸,待那醉汉头破血流后又骂道:“抬起你的狗头看看,老子才不是什么兔爷!”
“白大人别骂了。”那人扔下砖,看白雪鹤仍带着些酒意,“白大人,他都晕了,你再骂也听不见。”
“兰大人?”白雪鹤适才停下,笑着看向兰梓清,“我也不能谢兰大人,这人可是你施恩县治下的……”
“你有什么难处?”兰梓清却脱口而出一句,见白雪鹤一怔,立刻道:“为什么一定要害柳将军?我打听了,皇上登基时,你还为燕王和柳将军求过情,可是后来突然改口,刚才你要衙役给他们湿棉被,就是怕他们被逼着招认别的口供……”
“你不是走了?”白雪鹤微醉着打断,才发现兰梓清穿着便服,“你住在县衙?”
兰梓清快速点头,神情急躁,白雪鹤还不慌不忙的打量,兰梓清比当地人要高出不少,口音也不太相同,的确不像是本地人。
“你在京城不知道,陆知府不愿意管矿难的事,是因为兴山煤矿是三年前许将军亲戚花大价钱承揽下来的。”兰梓清继续,接着又是一段颇有诚意的指责:“这并不关你的事,如果你有难处,我可以帮忙。”
“我就是要害他柳少爷,就是不要脸,怎么样?”白雪鹤似醉非醉的眼神里含着笑。
“你不是不要脸,是不甘心!”兰梓清指着鲜血淋漓的醉汉,“你就在县衙附近,明明打不过却不叫人,硬是要亲手打他。”
“你在文章里写,因为屈打成招,口供多有不实,所以不得用口供定案。你当年所论,句句都是不该冤枉无辜之人。”兰梓清似乎憋了很久,语气十分不痛快。
白雪鹤愣了一下,似乎还未酒醒,弯弯笑眼清澈而又混沌,兰梓清上前劝道:“柳公子是不会说话,我知道你是糊涂,还能回头的。”
“回头?”白雪鹤抬眉,露出十分不解的神情,“这是你跟上差说话的态度?”
“先回去。”兰梓清见他衣冠不整,伸手去拉,“你喝多了。”
“别介,那时为柳琰求情是揣度圣意。”白雪鹤恢复笑脸,开口回答之前的问题,“他都到县城了,本官还怕什么?回头二字可不能乱说,兰大人不过是个县令,你懂什么?”
最后一句叫兰梓清无言以对,白雪鹤也笑着沉默,眼神中没有半点兰梓清看出的“难处”。
“兰大人你查案就好。”末了白雪鹤来了一句:“不要管的太多……”
“放心,我不会一直是县令的。”兰梓清愤愤,扭头回去。
“是,你可真他娘是个人才。”白雪鹤咬牙,猛砸了两下烟灰,大踏步向住处走去。
第二天正午。
昨夜进门后白雪鹤呼呼大睡,直到正午才醒来,日光透进帘子照在身上,外面隐约有人在讲话。
“这不可能的。”黑蛋的声音传来,白雪鹤拉开床帘,看到小家伙抱着奶狐狸,头摇的像拨浪鼓,“苍华帝君是为了保护其他妖怪,才去打妖神的。”
“你懂什么呀。”遇滟磕着瓜子,“他就是下不来台。”
“不是的不是的。”黑蛋又摇头,尽管很生气,手里的瓜子一直没停的往嘴里塞。
白雪鹤自然被吵的睡不着,他翻身下床,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居然被换掉了。
他刚刚绕过卧房外的屏风,立刻被黑蛋抱了满怀,大眼睛极委屈的看着。
“大人,奴家的相公……”遇滟立刻换了一副神情,白雪鹤道:“别演了,我听到你欺负小黑的。”
“什么欺负啊,是他不知道。”遇滟恢复神情,开始嗑瓜子,“苍华又不是做善事修炼的神,天生是龙罢了,杀掉妖神也不是拯救苍生,是牛皮吹大了下不来台。”
在遇滟的故事里,苍华是个桀骜的神二代,天赋异禀,喜欢借着神力作天作地,有天惹得大了,天庭找到龙王,要他管教儿子。
苍华不服,听说妖界有妖神自立,气不过的前去请战,妖神被杀至剩一缕残魂,而苍华也受到重创,不知去处。
这跟阿离讲的那个温文悲悯的苍华帝君迥然不同,小孩的心智比较简单,当然接受不了英雄变成坏人。
“阿离不是这样讲的!”黑蛋摇摇头,伸手端走了遇滟的瓜子。
“阿离是谁?”遇滟瓜子抢到一半,忽然道:“我听说妖神有个相好叫黎夜,好像也是狐狸来着。”
遇滟更喜欢情爱故事,继续滔滔不绝,手里自然没停下来抢瓜子,奶狐狸也帮着黑蛋,宿醉一夜的白雪鹤摸着脑袋,看着他们闹成一团。
“我不吃了。”遇滟抢不过,白眼道:“炒的焦了,像煤一样,有什么好吃的。”
煤?
白雪鹤呆了呆,忽然想起兰梓清的话,这煤矿是许将军的亲戚花大价钱揽下来的。
帮朝廷办事,以许家咋咋呼呼的个性,是一定要传扬的,除非这事办的不漂亮,花了不少银子。
一个三年前花了大价钱弄回来的煤矿,居然在矿难时就已经要开采完了,若说贪墨,也太明显了些。
“兰大人真的是个人才。”白雪鹤摸摸黑蛋脑袋,迅速搭了件衣服出门,扬声对门口守卫道:“备车去兴山,要兰大人一起来。”
……
塞外,让傅季瑛嫉妒的荀落正坐在草原上,手里握着一只骨笛,入秋的草原已是千里冰封,一派苍凉景象。
许宴年老固执,和意气激进的年轻人想法不同,再加上刻意打压,浪费了几次荀落眼里的战机,还好大周兵力雄厚,一直能压着漠北的突厥。
仗打的不爽,升官得来的副将也当的不爽,可荀落倒不在乎,他这么正直的大侠,要的也不是升官发财,而是天下太平。
“大人。”荀落的副手李恕极为不满,看到荀落独坐有些心疼,“大人年纪太轻,以后会有转机的。”
荀落笑笑,神情似乎是仗能打赢就好,李恕也转移话题,望着他手中剑道:“大人这剑看着有些眼熟,仿佛锦衣卫用过。”
荀落的剑与旁人不同,剑锋削铁如泥,剑身却镂空。
“不可能。”荀落摇头收剑,“锦衣卫都用刀。”
“大人有所不知。”李恕笑笑,“锦衣卫原先有个头目,说这种剑轻巧便于携带,可惜他为人太直,属下都阳奉阴违,后来废太子倒台,就也被撤换了。他当值时间短,知道的人不多,可我年纪大些,因此知道。说来他也是傻,这剑中间都空了,岂不是容易折吗?”
“剑不会折的。”荀落皱眉补了一句。
“这剑叫什么来着?”李恕还在回忆,“我记得名字很奇怪。”
极目剑。荀落抬头望向莽原天际,却什么都没说,这个被人阳奉阴违的锦衣卫头目,就是他的父亲洛苍霞。
鬼气苍黄棘叶红,昔时人血此时风。
相怜极目无疆地,曾落将军一阵中。
“荀大人!”荀落内心的诗还没念完,有人抱着包东西走来,极为傲慢道:“许将军赏你东西。”
荀落还没开口拒绝,那人已经走了,李恕好奇着打开招手:“荀大人,这可是塞北产的烟叶,味道特别足,只是军旅中不能抽烟的,不过确是好东西。”
荀落忽然问:“特好?就是抽了这个,其他的就不想碰了。”
李恕知道荀落百分之百不抽烟,于是疯狂暗示,希望荀落送给他。
“对!”李恕赶紧点头,“这个特好!”
“那你帮我寄到京城吧。”荀落回头,笑着露出白牙,“送给大理寺卿白雪鹤。”
第26章 中元节 01
兴山虽和南山同一山系,白雪鹤仍旧带人走了许久才算勉强接近,及至正午暑气蒸腾,白雪鹤却没有半分休息的意思,依旧带人沿溪流而行。
快到两山交汇时,水潭的源头渐渐变细,山路开始曲折难行,白雪鹤脚踩碎石走了几步,险些再次栽倒。
“再向上不好走了。”向导扶了一把,“大人还是别上去了吧。”
“难道这里不通?”白雪鹤问。
“是。”向导如实回答,“矿难时碎石跌落,把前面路砸烂了,便不曾上去。”
“路砸烂了,也没人修么?”白雪鹤抬头,看到路似乎还能延伸上去一些,但也逐渐掩没在深山碎石间。
“修路要上面的人拨钱,而且这里又因为矿难闹鬼……”向导吞吞吐吐,“我们都不敢过去,就没人上来了。”
“闹鬼的事是你们亲眼所见,还是传的?”虽然向导摆明了不愿往上走,白雪鹤仍旧很好脾气的笑吟吟问。
“小的没见过,不过死了那么些人,有动静也是应该的。”向导小心翼翼回答,“有人听到动静,我胆小,没上来过。可是大人你看,独独这一处种的花树都不长了。”
白雪鹤点点头,身后脚步声渐次传来,陆永宁与兰梓清带着些人走在他们身后,陆永宁气喘吁吁,兰梓清倒面色不改。
白雪鹤忽然想到,昨天夜里面对那个醉汉时,兰梓清仿佛有些身手。
“矿难应当是人为的,绝非什么天灾。”白雪鹤望着兰梓清微笑,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人为设的炸、药,砖石才会抛在一处,又碎的这么齐整,让花树都长不出来。陆知府,这么明显的事,为何不上报朝廷?”
陆永宁的脸上露出些不动声色的为难,才面色青白着夸了白雪鹤几句,兰梓清很木,说不出什么恭维的话,神色间微微有些不解,他向前望,白雪鹤的眼神明澈干净,说出那些推断时,隽秀面孔上似乎带了些得意的孩子气,倒让人看不透,这到底该是个怎样的人。
白雪鹤知道兰梓清在介意昨夜的事,叹口气安慰道:“昨天是我喝多了,口不择言。”
算了。兰梓清怔了怔,进而展颜一笑。
只有这么木讷的人,才会因为白雪鹤很早以前写的狗屁文章,相信他骨子里是个正直的人,也相信自己昨夜说服了公认“不要脸”的白大人。
白雪鹤很是不屑,却被那双信任的笑眼看的浑身发毛。
他觉得自己本该对兰梓清的反应嗤之以鼻,却意外的什么都没表现,倒是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陆永宁凑来道:“依大人所言,这煤矿是故意被人毁的?”
“对呀。”白雪鹤回神笑道:“水源断开是为了截流,还有闹鬼和人声,我猜是把当时的矿工留在了里面。听柳河说,矿难后着了大火,干尸应该也是被不巧留在洞里的人,像烧瓷器一样被活活烤干。”
“手不是前几天才断的吗?”陆永宁反问,“尸体又怎么会跑出来……”
“许是冤鬼作祟吧。”白雪鹤笑的有些冷漠,“总之这事和柳将军并无干系,知府最好将人放出来。”
“这……您的意思是,有人在偷采,还伪造出矿难?”陆永宁连连摇头,第一次忤逆钦差,“这不可能的,就算有了水源,没有通风口,没有通道,人怎么可能活?”
“咱们是来破案的,没有可以找。”白雪鹤一直保持着他的老表情,不慌不忙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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