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鹤本是一副少年面容,加上刚刚跑下来,脸上翻起些幽艳的潮红,面前的官兵都是陆知府身边的人,懂得也多些,忍不住有些暧昧的嘀嘀咕咕着他与傅季瑛的关系,却不让也不拦。
“你们既然知道,又何苦拦着本官?”白雪鹤却没有反驳,反而笑道:“本官若有缺失,你当皇上会如何。”
守卫头子登时脸上半青半白,终究还是让开了。
白雪鹤夺过一盏灯,开始向着镇子后方搜寻,此时已是深夜,万家灯火皆熄,找个人都很困难,更何况是条蛇。
小黑应该是寻遇滟了,他们分开,遇滟应该会找地方住,此处没有客店,而且他们相识时,遇滟就住在山里。
这附近唯一的山,大概就是发生过矿难的兴山了。
白雪鹤想也不想,朝着山扎了进去。
第28章 中元节 03
兴山曾开过矿,所以山路尚且平整,白雪鹤低头拎着灯笼乱走,没过多久,看到角落里扔着根青色发带。
他将发带拾起,却没看到周围有其他衣物,想来是小黑觉得蛇走的太慢,所以穿好衣服变成人,又不知跑去了哪里。
“小黑?”白雪鹤举起灯笼,放大声音道:“咱们回去吧,我给你买好吃的。”
深山里十分寂静,隐约有树叶沙沙的传来,白雪鹤笑笑道:“我可都看到你了,从县城跑过来很累吧,不想吃小点心?”
他扬着手中灯笼向前走,天上黑云渐渐笼罩月色,白雪鹤也不动了,没有多久,灌木里钻出来一个小孩的身影,仿佛躲在大树后,白雪鹤也放了心。
“怕黑就不要乱走。”白雪鹤提着灯笼慢慢走近,小孩正抱着膝盖坐在树下,不慎明朗暖红色灯光下,小黑软软白白的脸蛋上站着泪水,也许是抱膝坐的久了,脸上还有些红色的压痕。
“男子汉哭什么。”白雪鹤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从来不哭。”
那边依旧无话,白雪鹤走过去揉揉小家伙的脑袋,不料那边却根本不理人,他暗暗乍舌,不过这毛茸茸倒是揉着很舒服,他又下狠劲揉了两下,没想到黑蛋居然抬起手,直接拍开了。
“臭小黑,脾气还挺大。”白雪鹤咧嘴笑笑拉他,“那我可自己走了…”
说罢,他假模假样的转身离开,身后却没有东西来将他环住。
这家伙气性还挺大,白雪鹤扭头,看到小孩犹犹豫豫着抬头,露出一双不知所措的清亮眼睛,看的他莫名胆怯。
“你别过来。”沉默很久,黑蛋软软的声音自夜空传来,接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白雪鹤,刚刚他们在楼下议论你,你知道吗?”
“咣”的一声,白雪鹤手中灯笼落地,他很快将灯笼拾起,不经意笑道:“他们……他们就是嫉妒我当大官……”
他的表情总是在笑,只是莫名有些心虚,白细手指将灯笼柄紧紧扣住。
什么都无所谓的白大人,恍然间有些害怕。
“小黑,咱们回去吧,你是好孩子。”白雪鹤快速向前,居然像讨好一样,“给你买好吃的,买书,行吗?”
“你不要过来。”黑蛋带着鼻音喃喃,“他们说你杀过人,是不是真的?”
白雪鹤本满头虚汗,此刻突然顿住,他还当小黑听到了什么污言秽语,没想到却是这个。
“当然没有。”酷吏亦是以法杀人,应当不算杀,白雪鹤舒心的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你信他们?”
“我也不信的,可是他们说是很真。”小孩埋着头,声音一抽一抽,“他们说你杀了一个人,叫什么梅卿,是那个陆大人说的,说的很真。”
白雪鹤顿住了,手指紧紧扣入手心,眼神如深水般毫无波澜。
不过须臾,那张脸又重新蔓上笑意,好似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其实阿离杀人了,他把我赶走,所以我才没地方去。”黑蛋没有走,他想了好久,背着手缓缓退了两步:“阿离给我讲故事,说欺负别人的,都是坏蛋,他却自己杀人,白雪鹤,你说句没有,说了我就信你……”
白雪鹤上前,将黑蛋的手握在手心里,毫不迟疑道:“没有。”
“真的?”黑蛋抬头,“我还能信你吗?”
“当然是真的。”白雪鹤笑道:“放心,我不会像阿离一样赶你走的。”
“我就知道是假的,他们都是坏人!”黑蛋瞬间如释重负,准备去拉白雪鹤的手。
眼前人的笑意却愈发不善,黑蛋捂着屁股躲在大树后悄悄道:“我真的是和遇滟一同来的……”
“那遇滟在哪?”白雪鹤面无表情着走近,“出来!”
“不出来!我只是找不到遇滟了!”黑蛋抱着树呆了一会儿,迅速握着一个东西跑出来,白雪鹤找准时机,一把把小孩的衣领揪在手里。
“大坏蛋!”黑蛋气呼呼回头,“我可是有证据!”
“这是遇滟很宝贝的东西。”一只沾着泪痕的小爪子升起,里面塞着什么金灿灿的物件,“她相公给的吧,我没有骗你的!”
那是遇滟给白雪鹤看过的凤凰金扣,白雪鹤接过来,静静的看了它一阵。
太后?
白雪鹤忽然想起,他去见太后时,太后的发簪上有只极为相像的凤凰。
“白雪鹤我们回去吧。”黑蛋跑进来的勇气已经没了,粘人的拉着他手,“这里很害怕。”
“害怕?那我们就多待一阵。”白雪鹤无声的收起金扣,抬手吹熄了灯笼,“说我坏蛋是吧。”
“……我……我会怕你吗?”
“过来抱一下。”白雪鹤笑笑,“不然不给点灯。”
黑蛋只坚持了片刻,就冲过来扑进白雪鹤怀里,白雪鹤抱了一会儿,又揉揉脑袋,才觉得满足了。
“真的很害怕,这里有棺材的。”黑蛋怕的发抖,“山上挂着棺材。”
“棺材?”白雪鹤拉起黑蛋,快速向山下走去,“我们回去。”
……
卫岚的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一日有余,他便带着一身露水折返。
“陆永宁是山西太原人,乾宁十三年的进士。”卫岚坐在白雪鹤对面,无奈瞅着里间满脸敌意的黑蛋,“为人朴素,没什么家人朋友,近亲都死了,大人你能不能让他别……”
“没什么家人朋友,却能坐到四品知府的位子。”白雪鹤眯着眼,将烟灰从烟斗里倒出来,“那之前的知县呢?”
“之前的知县叫……崇越……”卫岚停顿一阵,迟疑道:“这个人,是阮绛合的好友……”
白雪鹤不动声色,只点头微笑,“去做陆永宁的画像,送到你锦衣卫诏狱,问问那些老狱卒认不认得?”
“啊?”卫岚有些愕然,“大人,您这是……”
“去就是了。”白雪鹤接着吩咐,“你不要亲自去,带人把楼下那伙人抓了,我要审,然后去山里一趟。”
卫岚一听抓人,脸上瞬间浮现出干劲,过会儿才问:“去山里做什么?”
“把棺材都扒了。”白雪鹤笑笑,“我们家小黑害怕,山里悬棺不管哪朝哪代,全给我扒下来。”
卫岚很是不明所以,但还是去了,不过忌讳颇多的卫大人觉着这事不能晚上做,便火速带人将楼下的守卫尽数抓了起来,白天再拆棺材。
兴山县城的牢房颇小,那守卫头子也是软蛋一个,当下就尿了裤子,白雪鹤四下望望,失望的觉着没什么施展之地。
“是陆大人叫小人看着大人。”他见到白雪鹤便叩头如捣蒜,“不然小人怎么敢……”
“我当然知道。”白雪鹤很不屑的看着他,“我杀了梅卿,这话是陆永宁说的吗?”
守卫头子停顿不语,白雪鹤无奈看向卫岚,卫岚拿着茶杯起身抬手,直逼他要害而去。
“大人我说!”守卫头子喊道:“陆知府的三姨太是我姘头,您的事,都是她喝醉了跟我说的,大人,我就那一晚没注意,从前都没说过的……”
白雪鹤垂眸,“三姨太说了什么?你若敢隐瞒一字。”
“就剁了你的家伙!”卫岚迅速补充,“前因后果,给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她说,她说……说陆知府说,您跟皇上上床……”卫岚脸色青白,很是尴尬,照着守卫脸上踢了一脚。
守卫吐了口血接道:“他说他见过皇上去监狱找您,说是您亲自动手杀了什么梅卿……”
听到“梅卿”二字,卫岚瞬间愕然。
“白大人!”这时,外面突然有锦衣卫冲进来,“棺材都剖开了!”
“里面是什么?”白雪鹤笑着回头。
“空的。”锦衣卫跪着回复,“全部都是空的。”
第29章 中元节 04
锦衣卫话音未落,身后已有人抬着空空棺木进来,白雪鹤抬手,示意他们放在地上,守卫头子一见到棺材,就像被火烧一般迅速跳开。
“大人,那棺材不能开呀!”奄奄一息的守卫头子瞬间神色大变,“惹了里面的鬼混,可是要遭报应的!”
卫岚大怒,又准备抬脚踢他,白雪鹤拦了一把,“你叫什么名字?”
守卫一愣,随即叩头道:“小的朱齐。”
“为何你说这棺材不能动?”白雪鹤笑眯眯问:“本官可是听说,这棺材个个都是古董,里面陪葬的金银应当不少,你们难道不想拿出这些死人东西去卖?”
“大人,话可不能这样说!”朱齐脸色惨白,却瞬间没有了方才狗腿,倒一下子正色起来,“大人,之前也有人想开这些棺材,他们打开时看到金银珠宝,可什么都拿不回家,过了一个月,这家人就重病死了!”
朱齐方才被踢的吐血,现在又一脸恐惧,看着很有些震慑力,卫岚退了几步,站到了白雪鹤身后。
“卫大人。”白雪鹤颇为无奈,“你仔细看看,这棺木是新的。”
“啊?”卫岚讪笑着过去,发现自己下属都在旁暗笑,抹不开面子的拍拍棺木,“离那么远,哪个能看清呦。”
“悬棺挂在山崖处,老百姓也和卫大人一样看不清,听到人说有鬼,他们就觉得有鬼。”白雪鹤拍拍棺木,“这东西放在那里,就是叫人不要往山里去。棺材大概就是近几年才来的,若是四处悬棺意头不好,想必朝廷当初也不会选在这里开矿。”
卫岚眸光一闪,迅速道:“大人的意思是,这矿难有别的蹊跷,所以不叫人过去。”
“村民看到棺材突然出现,并不是遇见了鬼,而因为棺材是人为放上去的。”白雪鹤抬手,示意卫岚随自己出了监牢,此刻天上星辰熠熠,白雪鹤又走了几步,直至无人处才停下。
卫岚知趣敛声,片刻后问:“大人有何事?”
“许将军亲戚亲自勘验采办,兴山煤矿开了三年,遇到矿难却不救,理由居然是煤被采干,所以无需浪费人力物力。”白雪鹤低眉轻声:“卫大人,你信吗?”
卫岚摇头,联想前事推理一番,“难道是陆永宁贪墨,买了座没什么东西的煤矿,又制造出矿难来掩藏?”
“若单单这样倒好了。”白雪鹤冷冷摇头,“只怕矿是真的,矿难是假的,有人借朝廷的名义挖开深山,又趁着天高皇帝远故弄玄虚,私自挖采,还用矿难将山封起来,让这县城的人都觉得闹鬼。”
卫岚大惊失色,反应了很久才问:“他们把人关在山里干活,别说吃的喝的,这怎么点灯出气儿啊?”
“你当棺材只是为了吓人?”白雪鹤淡淡道:“棺材放的高,我猜你们都是用箭射下来的,并不曾上去看过。”
卫岚点点头,仍不解其意。
“我猜棺材后就是气孔。”白雪鹤拍拍卫岚肩膀,“截了水源,又造了气孔,只需要有出入口,便可以像之前一般开工干活。”
卫岚惊呆,月色下的英挺面孔毫无血色,“白大人……”
白雪鹤眯眼,“要不了明日,你的人就会查到,天牢有狱卒跟陆知府长得一样,山西太原那个进士陆永宁怕是已经早死,他没有亲人朋友,其实拿着公文去冒名顶替着实容易,错就错在不该多嘴。”
就是惯于装傻,卫岚也敛眉沉默,容易?能把人偷梁换柱到知府的位置,岂是寻常人有本事能为!
“白大人觉得。”卫岚轻声道:“是谁……”
“你不知道吗?”白雪鹤笑笑,将手指放于唇上,几乎同卫岚一起说出那两个字。
“奸党。”
气氛骤然凝滞,奸党一词,从古至今便是所有逆反之人的概括,但在这一二十年里,它专指废太子阴魂不散的党羽。
“这不可能。”卫岚深吸一口气,开始迅速辩解:“燕王被软禁在府里,可是一步都没离开过,废太子虽死得惨,可他确实死了……这……我……”
“你不要急。”白雪鹤拍拍他肩膀,“我并没有说过燕王。”
“白大人…!”卫岚呆了呆,突然扳过白雪鹤肩膀,“你之前说,煤矿是许将军的亲戚收的,若此事涉及到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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