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梓清见挣扎无用,便没再乱动,任由白雪鹤将他衣服除下,只是咬牙不发出声音。
那道伤口朝白雪鹤咽喉而来,自然伤的极深,白雪鹤皱眉笑道:“你又不是当兵的,我也不是刮骨疗毒,疼就叫出来,忍着它干嘛?”
兰梓清适才发出些极轻的呻/吟,但身体却没有颤抖,白雪鹤从中衣上扯下一大块布帛覆盖在他伤口上,肌肉隐隐跳动,鲜血仍在汩汩流下,仿佛怎么都止不住。
白雪鹤握着绷带的手搭上他肩膀,兰梓清应当是个文人,但肩膀上却覆盖着一层肌肉,他的皮肤不甚平坦,虽然看不清晰,但白雪鹤觉得那是一道道伤疤。
兰梓清的头垂下去,精神已经很不好了。
“你身上怎么这么多伤口?”白雪鹤颤抖着声音笑着,努力同他说话提起他的兴趣,“难不成你还有什么别的爱好,看着这么禁欲,实际上喜欢找刺激?”
见兰梓清不做声,他继续道:“喂!你可不能睡!”
“我小时候……干农活,身上……当然有……伤口……”兰梓清如往常般严肃着回答,声音却如失去主心骨般时起时落,白雪鹤咬着牙,终于将伤口包扎好。
“你千万别睡!”白雪鹤在自己身上摸索,献宝道:“我身上有烟膏,给你吃一块,立刻就能精神些,至少得熬到徐林他们打完架……”
然而他在身上摸索一番,适才发现身上荷包早不知在打斗中掉到何处,于是迅速解下烟管,努力将它拆开,想把里面残存的烟膏倒出来。
烟管很是结实,那烟嘴怎样都拔不下来,白雪鹤将他镶着金子的烟管举起来,使劲“当当”往石壁上砸。
“你这样……可是……会把他们引来的……”兰梓清紧贴着墙壁坐着,似乎恢复了些精神,说话也不再是明显的断断续续,片刻后他又道:“你别出声,节省点体力,一天后锦衣卫回不去,县衙里自然会再派人来。”
“你怎么知道徐林打不过他们。”白雪鹤似笑非笑,“现在咱们两个,该节省体力的是你。”
过了一阵他又觉得不对,进而补充道:“你现在还是别节省体力了,跟我说说话吧,你讲讲你做农活的故事。”
呆木头般的兰梓清难得的咧嘴笑笑,他靠着墙挪了两下,接着道:“好呀。”
这句话说完后就是沉默,因为兰梓清说话已很艰难,白雪鹤只好笑道:“既然你说不出来,那就听我说吧。”
兰梓清自然只剩下点头。
“你只知道燕王对我有恩,觉得我是软骨头,不知道当年皇上拉我下狱,每天见不到光,不是挨打就是不给饭吃,再后来逼着我吃息痛膏。但其实吧,皇上也给了我寻死的机会,是我自己不敢,怕疼,怕刀子插/进肉里的感觉……我实在想要活命,所以才招认了燕王。”白雪鹤不以为然着笑笑,言语间絮絮叨叨,“后来我捡到了一个小孩,你应该也见过的,他很傻,就一直把我当好人。”
“所以,我觉得自己该做个好人。”兰梓清没有答话,白雪鹤继续道:“只有许宴或裕王出事,皇上才会将燕王放出来,还他自由。”
突然间,矿洞右侧开始如地震般剧烈晃动,白雪鹤皱眉,迅速拉着兰梓清起身。
“你好点儿了吗?”白雪鹤对着他喊,“你不好点儿也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地震了,咱们得赶快出去!”
“你把我放下吧。”兰梓清推他,抬起的那只手血流如注,木头第一次动容的好言相劝,“不然来不及了。”
“来得及,谁说——”白雪鹤的声音戛然而止,矿洞大梁似乎被炸断,逐渐失去了支撑,无数碎石在黑暗中落下,窄小气窗也被砸的半闭,唯一的光亮也在渐渐消失。
最后,头顶大梁夹着风声砸下,似乎是听到了风声或其他动静,兰梓清猛然发力,将大梁狠狠撞开,白雪鹤也被他推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墙角,头磕在一处墙壁上。
“梅卿,做个好官吧。”
碎石如瀑般砸下,白雪鹤只好蜷缩着向墙角钻去,四下一片漆黑,他完全感觉不到兰梓清被撞到了那里,只听到了最后这句话。
他在无边的黑暗与疼痛中,静静阖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后天亮,白雪鹤觉得浑身疼痛,隔着一层眼皮,他眼仁还是被刺激的生疼。
“白雪鹤。”一个青年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醒来了。”
白雪鹤愣了愣,日光实在刺眼,这让他一时不想醒来。
“白雪鹤。”男人的声音温柔和煦,“我是苍华。”
第45章 中元节 20
“我是苍华。”
这是白雪鹤眼前人第三次说这句话。
因为先前从无边黑暗中醒来的不止白雪鹤,还有苍华。
苍华既非话本里虚构的人物,也并非一位神勇无双的帝君,而是龙神四海帝君的任性妄为的幼子,被天帝赐号苍华。
苍华对于先前的记忆还停留在与妖神生死相搏的时刻,那时的他岁数很轻,相当于人间的十七岁上下,的的确确是位少年。
龙神之子自然是天之骄子,再加上苍华天赋异禀,年岁尚幼时便承继了龙神一族的法力与智慧,可苍华喜欢做的只有云游四海,或者叫做惹是生非。
七岁时,他用面粉揉成仙丹,以超高价格卖给云游的各路散仙,八岁时,他在六月的人间造了场三天三夜的大雪,让当时的皇帝莫名查出几处大冤案,九岁时,他已觉得居住多年无聊,索性独自跑到炎热的南海,在海上用冰霜为天帝雕了座用中指倒立的塑像。
四海帝君跑遍四海,主要便是为儿子做的各种坏事擦屁股,主要程序就是道歉,道歉后将人拎回来一顿打,后来打的有些烦了,四海帝君随口说了一句:“你既然这么厉害,什么时候把那个为祸妖界的妖神除掉,你爹我也跟着沾沾光。”
“除掉就除掉。”苍华很不服气,这四海六合,还真没什么他害怕的。
“可拉倒吧你!”四海帝君说着又是一巴掌,“就你那两下子,平日都是大家让着,别被人家除掉就不错了,你给我面壁去。”
苍华在海底面壁七天,可以说忍一时越想越气,最后索性变成条蛇,偷偷跑出去寻那妖神。
妖神不是的名字里有个妖字,自然也不是真正的神。
妖界历来为天帝所辖,后来因不服天界管制,自己推举出了一位“神”出来,这个妖便是妖神。也有谣传说妖神非妖,他修行千年,不知原型,早已成魔,所以天界这么多年才拿他毫无办法。
苍华就喜欢为他人不能为之事,兴奋着连夜奔赴妖神修行的方寸山,后来便是龙神与妖神相斗的三天三夜。
关于这三天三夜的经过,苍华已失去了全部记忆,总之后来妖神不复存在,而他也气息奄奄,被妖神的手下狐妖黎夜封印至一处结界。与外界隔绝的苍华变成一只小蛇,他不知道自己名姓,更加没有记忆,甚至将狐妖黎夜认作他唯一的朋友阿离。
关于这段浑浑噩噩的记忆,苍华更加模糊,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做黑蛋,后来莫名跑出结界来到人间,认识了一个长的很好看的、叫做白雪鹤的人。
苍华眨眨眼睛,正望着眼前这个,叫做白雪鹤的人。
白雪鹤被塌方中的乱石砸的七荤八素,脑子一阵一阵疼,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昏头昏脑的眨眨眼睛,好容易听懂了苍华如小孩子炫耀般的一大堆话。
“所以,你是……小黑?”白雪鹤望着眼前高大英挺的青年揉揉眼睛,极不确定的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呀,我就是小黑。”虽然这个名字傻不拉几,但苍华还是笑着承认了,他故作帅气的撩了下白雪鹤耳边碎发,“先前摔下山崖,倒让我恢复了许多法力和记忆,你在人间留了我这么久,我很感谢你。”
白雪鹤仍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眼前人高大英挺,相貌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眉宇间还隐隐透着些稚气。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处青碧色的山水间,此刻正是夕阳西下,淡粉色的晚霞铺满正片天空,仿佛无边无际。
“你受伤了,是不是不能走路?”漫天云霞中,苍华俯下身,英挺面孔愈靠愈近,他将手扣在白雪鹤腰间,准备将他抱起来。
“兰梓清呢?”白雪鹤忽然反应过来,“小黑,兰梓清在哪儿?”
“你是说那个呆头呆脑的县令?我没看到。”苍华摇摇头,对于变成小黑后和白雪鹤相处的细节,他还是记得比较清晰,于是又想了想道:“恢复记忆后我就去找你,锦衣卫说你们在矿洞时遇到山崩,我就立刻跑去救你,的确没见到他。”
“是他把我推开的。”白雪鹤急急道:“他应当就在我附近,你真的没瞧见?”
“没有呀。”
苍华摇摇头,说这个“呀”字的时候,又似乎带了些小黑说话时的奶声奶气。
皇宫里,太后仍在佛堂虔诚焚香,为了看那天裕王送来的信,她把自己关在佛堂整整三天,假装每日都在潜心礼佛,务必让那些耳目看不出丝毫破绽。
裕王自然没有将遗旨交给太后,只是用寥寥数语求证此事,先皇死时太后不在身边,她甚至都不怎么熟悉这位丈夫,只是凭借着先前的记忆,认出遗旨上的确是先皇的字。
正午时分,树影斑驳。
傅季瑛走在树下,像儿时一般数着朵朵树荫。
“这东西千真万确?”数到不知多少下,傅季瑛抬头看向身侧的卫岚。
太后的努力没有结果,最终,傅季瑛仍是得到了裕王送来的信。
“奴才绝不敢骗皇上。”卫岚立刻下跪,不消多言,他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额头上细汗一层一层。
“起来起来,你怕什么,朕又没有生气。”傅季瑛玩味笑笑,自树上摘下一片落叶,眯眼盯着地上一只生着翅膀的蚂蚁,“卫大人,你说都已经快要入冬了,为什么外面还有蚂蚁爬着?”
“啊?”卫岚不解,神色自然更加紧张。
“父皇留这道遗旨时,废太子应当已经被诛,太子妃和和他的儿子傅明煦也已经入狱,并且得了风寒,久治不愈,既然废太子的儿子也废了,那么父皇为何要留这么一道旨意,把皇位留给一个不存在的人。”傅季瑛如讲故事般娓娓道来,他的面孔温和如玉,眼神也像捂不热的玉石般令人生寒,“就如这深秋的蚂蚁,本不该出现在地面上。”
说着,他将手中树叶狠狠掷于地面,挟着气流的树叶如同利刃,将蚂蚁钉死在地面上。
“您的意思是,废太子当真有余孽苟活?”做了多年心腹,卫岚很快读懂了傅季瑛的画外音,“可是废太子身边,只一个太子妃呀。”
“太子妃自然只有一个,可朕听说,皇兄当年仰慕过大学士林焉的女儿,后来林焉得罪父皇,全家都被抄家下狱,皇兄还因为此事求过父皇……”傅季瑛踢开地上的尸体,想想道:“皇兄本就不太喜欢太子妃,你说,他有没有可能留下了这位林小姐,将她养在一处私宅,后来又被父皇知道,这事说出去也不好听,所以才一直没有声张。”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卫岚暗自乍舌,他知道傅季瑛素来多疑,却不曾想他居然将个中往事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楚,“奴才会领人下去查,为皇上分忧。”
“为朕分忧是肯定的,只是你们动作要快些。”傅季瑛皱眉,“上次你还信誓旦旦赌咒发誓,说废太子绝不可能在民间有私生子。”
“这……”
天气不热,卫岚已满头大汗。
“罢了,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傅季瑛微笑,一字一顿着道:“如果这孩子活着,也该有十六七岁了吧。”
“皇上——!”
就在此时,太监拉长着音调冲进来,斜着跪在傅季瑛面前。
“兴山煤矿山崩!”虽然傅季瑛没问,太监还是顾不得许多立即开口,“锦衣卫死伤严重,白大人和兰大人,都失去了踪迹!”
“给我找!”傅季瑛微笑的眼眸短暂的失去几分神智,忽然想到了之前主动请缨而行的燕王,情绪激动着踹了太监一脚,“就算他死了!就算他碎成肉块,也要把白雪鹤给朕找回来!”
……
又过了一天,从黄昏待到天明,白雪鹤的脑仁终于不再发疼,也明白了兰梓清已尸骨无存。
“这绝不是地震或者塌方。”白雪鹤抬头看着苍华,突然想到先前那根落地的主梁,“是有人炸开了矿洞,要置我们于死地。”
“是有人炸开了矿洞,不然我怎么会掉下悬崖。”苍华神色有些黯然,“之前那个狐妖遇滟,你还记得吗?就是她守在山崖上,用□□炸塌了矿洞。”
“是吗?”白雪鹤一愣,并没有苍华想象中的惊讶,似乎一切都被他猜中一般,他挣扎着自地上爬起来,苍华连忙过去,将他半扶半抱的拢在怀里。
白雪鹤极不适应的抖了抖身子,接着突然道:“我晕过去多久了?”
“三天。”苍华伸出三根手指,“你想知道之后的事情吧,兰梓清是找不到了,锦衣卫也死了几个,但还是有人活了下来,他们顺着煤矿一路向下走,果然找到了把煤运向南山铁矿的蛛丝马迹。”
“我得回去了。”白雪鹤迅速向前走,趔趄了两步停下,苍华将他拽回来道:“急什么?你能走出去多远?”
“我有事,这事情很重要。”虽然不适应白雪鹤仍像面对小黑一样望着他,“得赶快回到县城,还要去南山看看。”
“事情他们也会处理,你急着回去也没用的。”就算此刻是在人间,苍华生平也最是讨厌公事公办,他像孩子般清澈的眼眸转转,接着道:“你不饿吗?要不我先弄点东西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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