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有点不对?”小林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天边那么亮?”
他指向夜空,也是出租屋的方向。
谁都没见过真实的火灾,谁也无法想象飞来横祸。易多言心里咯噔一声,立即拔腿狂奔。小林一愣,把装满菜的塑料袋紧紧抱在怀里,也跟上去,却被甩得越来越远。
阳光花房成了火场,光亮是熊熊大火,浓烟被夜色遮掩,像夜空坦然相护罪孽。不断有人从楼道里跑出来,不停有人尖叫……
“怎么突然烧起来的啊!太突然啦!怎么能烧得那么大!”
“不知道,看到就是大火啦!人都跑出来没有?119、、120呢怎么还不来!”
“哪里有那么快啊!别回堵在路上!”
易多言目光大致一扫,没有路非凡,心登时狠狠揪了起来,堵在嗓子眼里,无法喘息。他拿手机的手在颤抖,拨电话时感觉屏幕前所未有的寒冷,祈祷接通,一定要接通。
“喂——”
易多言咕隆一声,咽了口唾沫,下一秒万籁俱寂。
“多多我怎么出不去了,门怎么打不开——我害怕,怎么会有烟……是着火了吗,好呛……”
易多言破口大骂:“妈的还不开窗!再傻下去你就死定了!我马上上去!”
他毫不迟疑地往楼道口冲。
旁边的人拦都拦不住,有大妈惋惜地一拍大腿:“小伙子学什么火场救人啊!出了事了该怎么办。”
“就是就是119马上就来了。”
小林终于追上来,痴痴呆呆地看了着眼易多言的背影,砰一声,不算新鲜的蔬菜滚满地,两颗大西红柿四分五裂,比血液浓稠。
他毫不犹豫跟了进去。
七层楼一口气爬完,易多言第一次痛恨体力不够,浓烟从防盗门缝里钻出来,他死死捂着鼻子,知道是自己怕了。又想路非凡那个小怂货,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子。
门把手烫的吓人,易多言吸了口冷气,不敢再碰,好在换锁时图便宜,钥匙一插一拧就开。门内火势汹涌,吓得他连连后退。
“多多!”小林大吼一声,义无反顾地冲过来拽住他,要往楼下拖,“你上来干什么!快下去!”
易多言奋力甩开他,喊:“路非凡在里面!”
路非凡的房间在二层,旋转楼梯上的油漆融化,每一步都像是有无数只地狱之手在拽拉。火势集中在一层,二层浓烟熏得眼里火辣,几乎睁不开。
易多言拼命敲门:“路非凡你在不在!”
“多多!”路非凡惊喜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门打不开!”
小林眼尖,脱口而出:“门锁被堵上了!”
“踹门!路非凡你退后!”
这合成木板做的门有些年头,易多言猛踹两脚,膝盖都在发麻,然而门只是松动。小林趁这功夫果断撞门,门又松动一点。最后两人一起撞门,终于打开。
路非凡只看见浓烟,没有吓哭,看见门外的大火和两块人型熏肉,鼻子一酸,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没来得及哗啦啦地流,就被两人一同拽出去。他几乎脚不沾地,被架着往下走,哇啦哇啦大叫:“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大的火!老子就是睡了一觉啊!”
左有易多言坐镇,右有小林护法,路非凡有用不完的勇气,中气十足地喊:“我自己跑!我跑得动!”
跑出门要横穿火场,三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蒙头直冲!
火势大得诡异,易多言被一双手猛地一推,同时背后轰隆一声,他摔倒在地,顾不得爬起来就看见小林身上压着斗柜!
小林额上直冒青筋,竭力咬着牙,愣是一声不吭。
易多言意识到不好,和路非凡合力推开斗柜,小林被压着的小腿呈现不自然的扭曲。他们一左一右架起小林,终于冲出火场。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伤员接过去,路非凡瘫倒在地,易多言听得见救火车的乌拉乌拉声,七魂六魄都飞出体外。接下来的事他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救护车开来,红的车整齐有序的消防员,白衣大褂急匆匆的身影,手腕一烫——
路非凡急赤白脸地拽着吓呆了的易多言上救护车,他好歹神清目明,明白此刻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小林腿断了,咱们得跟着,他在这里没亲戚!你也吸了好多烟,得好好检查检查!”
深夜三甲医院灯火通明,叮一声电梯门打开,裴继州风驰电掣地走过去。深更半夜,走廊里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回荡。转个弯,看见手术室,电子显示屏冷冷地写着“手术中”。虽然已经知道毫发无损,可唯有亲眼所见,他才能彻底地放心。
路非凡一身粉嘟嘟的睡衣,棉外套还是热心大妈送他的。他脸上挂着两串明显的泪渍,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包自动贩卖机买的湿巾,给魂魄离体的易多言擦脸,还自言自语:“你好歹也算公众人物啦,别太邋遢,好好的,小林会没事的……咱们都会好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肯定是我忘记关火了,你别吓唬我嘛,你知道我胆子最小的……”
易多言的冲锋衣被火燎得七孔八洞,之前拉链一直到下巴,光滑的脖颈干干净净,绷得严肃。小脸被路非凡擦得一半白一半黑,有点好笑,也非常落魄。
裴继州长长松了口气,不由自主,轻轻唤了一声:“多多!”
好像没有成功地发出声音,声带兴许并没有震动。
易多言猛地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看痴了,木然走过去。
路非凡被他带了个四仰八叉的乌龟摔,也不生气,拍拍屁股爬起来,瞪着眼睛准备看两人表演生死恋。
然后易多言那瘦骨伶仃的手拽着大老板裴继州的领带,裴继州还十分配合地弯腰,关心情切上多了点疑惑不解。
“火场有汽油味,锁芯被堵上,路非凡差点死在里面。”易多言一字一顿,语气是那么咬牙切齿,乌漆嘛黑的眼底逐渐浮现出许多后怕。他一句话说完,分秒滴答仿佛过去很久,“如果我晚上没有加班——”
裴继州瞳孔放大,恍惚间仿佛失去了这个人。他一把把他抱进怀里,紧紧的,像是要嵌为一体,胸腔里的心跳却那么温柔:“没有那么多如果,多多,不会有。”
第55章 捕鼠少年
裴继州得到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路上便与杨教授通气,他怕易多言受牵连,担惊受怕。
医院冷冷清清,易多言前言不搭后语,裴继州敏感又多疑地拎出重点,再次拨打杨教授的电话,用堪比数九寒冬的凛冽语气,把杨教授从暖和的被窝中叫起来,三言两语表面事态的严重性。
儿子被吵醒,安抉骂骂咧咧哄儿子去了,杨教授压低声音:“易多言在你身边?”
“在。”裴继州下巴搭在易多言发顶上,来回磨蹭。如此挨挨蹭蹭,恍惚要失去他的感觉才逐渐散尽。
杨教授说:“电话给他,我问两句。”
“多多?”裴继州唤道。
易多言在发呆,看着路非凡抱膝蹲在墙根,一下一下地撞着后脑勺,像受虐的苦行僧。亲口说要注意形象的是他,头发乱成鸡窝脸蛋脏兮兮的也是他。
路非凡那颗先天性发育不良的胆子在火场里就过载,被父母和朋友双重保护的小心脏一直处于低负荷,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调峰。
他不知道锁眼是被堵人死。
也不知道客厅里浓烈的烟火中掺杂的气味意味着什么。
他只知道小林在抢救室里,知道分分钟冲进火场里救他的两个人没有片刻犹豫。
裴继州又唤一声;“多多。”顿了顿,“杨教授有话想问你。”
“嗯。”易多言仰头看他,双唇干得像暴晒后的河床,脸上带着憔悴,接下电话,“杨教授?”
杨教授轻声说道:“多多,我能这么叫你吗。”
易多言又“嗯”了一声。
“多多,你仔细回忆,确定锁眼是东西堵死的,而不是眼花或是一时心急打不开门。”
“小林看见了,我也看见了,四只眼睛,锁眼里有东西。”
杨教授深吸一口气:“客厅里的气味是汽油?不是家里的什么东西燃烧有类似的气味?等消防员扑灭火后,大多数证据都没了。我不是不信你,而是多数人在遭遇这种事会出现被害幻觉,最终调查结果可能仅仅只是意外失火。”
易多言万分肯定:“我肯定。”
“我现在就赶往火场,你们一个字都不要乱说,咬死不知道。尤其是新闻媒体方面。”
“我懂,杨教授,我知道轻重。”
“好,谢谢你,多多,把手机给继州吧。”
裴继州接过手机,看着易多言疲惫不堪地蹲下来,原地农民揣。一度会失去他的感觉令他心有余悸,手术中的警告红灯也在无声地诉说相同恐惧。
老穆最先赶过来,目不斜视,好像眼里只剩下路非凡,一巴掌扇他脑袋上,瞪成怒目金刚:“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路非凡委委屈屈地捂着脑袋,嘴角一耷拉,弱弱地辩解:“我怎么不让人省心了,我做什么了……”他神情呆滞,眼底放空,两行眼泪忽的直直淌下来,“是我的错对不对……我知道又是我的错……”
老穆像是现在才知道还有俩人,露出求救的目光。
裴继州原地不动,易多言维持农民揣往后挪,挨着裴继州小腿,明摆着要做“你自己找的事自己解决我们是围观但坚决不吃瓜”的无辜群众。
老穆万般无奈坐在路非凡身边,手法生疏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搜肠刮肚好半天,发现“别哭了”三个字早就说过N多回,效果并不好。
小林右小腿骨折,手术很成功,推进病房时麻醉效果还没过。路非凡跑前跑后,缴费办住院手续,还用湿巾擦他带着残妆的脸,好久才擦干净。
等麻醉效果过去,小林醒来,四个人急忙凑上前,一起开口就是叽叽喳喳。他谁的话都听不清,茫然地眨眼睛,感觉到不适,发现一条腿打了石膏吊起来,吸了口冷气。
路非凡是贴心小棉袄,赶紧抓着他的手塞进被里,呵道:“别乱动,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固定了钢板,你别想太多,好好养伤。”
小林强作无事,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虚弱无力的模样,更不愿意给他们添麻烦,怪愧疚的一笑:“我也觉得没事啊,我身体好,肯定好得快。都那么晚了。”窗帘没拉,他看了眼黑咕隆咚的窗外,同时发现这间病房只有一个床位,“你们怎么还不回去休息,快回去吧,我没事的。”
裴继州电话秘书,安排了单人病房和护工。单人病房立刻安排,护工要等早晨才能到。
易多言知道他担心什么,这些杂七杂八的开销他就不多嘴了,安慰道:“医药费有我们呢,你不要跟我们客气。等你养好了给我打工就成。”
路非凡急急忙忙补充:“给我做便当啦!”
小林昏昏沉沉,说着话便睡着了。
路非凡说:“我留下来照顾他,反正我不上班。那个,裴总,你带多多去休息吧,明早还要上班呢。”
易多言不放心。
老穆万般无奈地抢话:“我也留下来吧,你俩赶紧回去休息。多多你不回去,裴总肯定也休息不好。你跟他走吧,留那么多人干什么,闹哄哄的。”
直言不讳的大白话,易多言脸微红:“那你的酒吧呢。”
“我让厨师帮我看着就是了,多我一个不多。明早等护工来了,我先把路非凡送回家,你瞪我干什么。”老穆发现路非凡看他,理所应当地瞪回去,“你没给你爸妈打电话吧,你这样子回去你家不得鸡飞狗跳,我去给你镇场子撑面子去。”
易多言有点脱力,恨不得倒头大睡。
裴继州半抱半拽地把他带走,等电梯的时候,低声说:“我安排了保镖盯梢,不找个小黑屋把你关起来我不放心!”
易多言倏地站笔直:“那你多安排几个……”裴继州盯着他的目光阴森森的,他想起来这个男人其实非常可怕,不至于挥一挥手地动山摇,也八|九不离十,怯怯地开口,“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一点都不怕,真的。”
“我希望你能害怕!”裴继州狠狠吐出这几个字,没什么比年轻无畏更可怕的了。原以为只是倒霉催的一场普通火灾,结果冒出个谋杀,最关键的是,他怕其实是冲他来的。
已经遭遇过一回不明不白的偷袭,短短数月又来一回?
易多言识时务,闭嘴不再说话。他知道裴继州这是真生气了,上了车后又累又困,像只小猫咪蜷缩起来,轻轻一靠。
一刹那岁月静好的感觉袭来,裴继州十分稀罕地听见他连打了几个小呼噜。
就这样吧,裴继州无可奈何一笑,关起来就不是那个活蹦乱跳、原汁原味的多多了。
易多言没能睡多久,迷糊中感觉有人在抱他,他一个翻身,差点五体投地,“这哪?”
“公寓,离公司近,我平时就住在这里。”裴继州收回那点心善仁慈,决心吓唬他几天再说,恶声恶气地说,“你的小黑屋。”
易多言扭头露出个讨好型微笑,笑得天真烂漫,然而天黑深寒,什么都看不见,毫无卵用,只能乖乖被牵着走。不过有种安全的感觉,像是大厦倾颓心知有人会心甘情愿为你遮挡,“关小黑屋”也甘之如饴。
裴继州的这间公寓其实最能体现他本人的原始风格,别墅是请设计师按易多言发微博朋友圈的风格设计,办公室传自父母。而他本人,苍白的像一张无字白纸,接触后深邃冷静地仿佛海底,代表的应该是他贫瘠的感情生活史。
白墙木地板,偌大的客厅只有一张黑色大理石餐桌,与六把配套椅子。厨房还算应有尽有——那是保姆刘姨的阵地,严格来说并不属于裴继州。
裴继州开灯,指了指卧室:“你先洗一洗睡觉吧,我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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