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仲辛挑了挑眉,笑眯眯地探了探身子,他声音不大,院子里的人却都听见了:“方才是我猜的,我只是稍稍试探了一番,没想到你居然中计了。”
三七惊怒地瞪着元仲辛,气得说不出话:“你!”
元仲辛却丝毫不在意三七的反应,在院子里闲庭信步地徘徊着,一脸无辜地看着三七:“其实你也不能这么怪我,主要是我们在救你师父的时候,他的反应太奇怪了。”
扶生大师在被李慕和挟持的时候,他说就算他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也肯定不会原谅李慕和犯下的罪行——语气那般的笃定无误,就像是李慕和的儿子亲口告诉扶生大师那般。
再有就是李慕和挟持扶生大师一事,一开始元仲辛就挑明了,若非他的告密,自己也不会沦落到当海盗的地步,如果李慕和真把扶生大师当仇人,恐怕一见面就是见血封喉了,为何还要留他活口如此之久?
原因只有一个,李慕和认为扶生大师是自己儿子去向的知情者。
三七垂眸不语,凝视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元仲辛也不纠结于他为什么不肯与李慕和相认的原因,对三七的身世等等更加不感兴趣,他对其余五人使了个眼色,六人安安静静地离开了三生馆。
三七猛然抬头,发现自己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了,他望向楼上,发现扶生大师正低头凝视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三七眼底掠过一丝不悦,抿抿嘴,转身离开了院子,消失在了扶生大师的视线里。
六人刚要回客栈好好休息,迎面却走来一个身着官兵衣物的男子,他微微地低头说道:“六位,刘大人有请。”
元仲辛也预料到了刘乔会来找他们,点点头,改路去了官府。
刘乔一见到六人,立马迎上前去,不断说着。
六人也只好礼貌性地微笑,默默听着。
刘乔反应过来,他讪笑道:“我这人一激动,话就特别多,六位莫见怪——其实这次找六位,主要是为了李慕和还有他的同伙。”
六人在木椅上坐下,不是很明白刘乔的意思。
韦衙内:“李慕和不是已经被拿下了吗?还有什么问题吗?”
刘乔面露难色:“是这样的,李慕和绑架扶生大师的这件事情,我们并没有公开,也就没有记录在案。”
王宽蹙眉:“为何不公开?如今扶生大师已然被我们救回,自然也就不用担心民愤问题。”
刘乔解释道:“不公开是扶生大师的选择,他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计较李慕和的任何所作所为,希望可以私下处理这件事。”
赵简越听越糊涂:“等等等等,你说这个是扶生大师自己的选择?他不是刚刚才被救回吗?这会儿都还养伤在床,怎么和你说这件事的?”
刘乔倒是一愣:“方才有人送信来,说是三七派的,信里是这么说的。”他转手从桌上拿起刚刚送来的信件,递给元仲辛。
元仲辛接过一看,的确如刘乔所说。
六人一头雾水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他们才从三生馆里出来多久,信就到官府了?
刘乔稀里糊涂地望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探问到:“六位,此事是有什么问题吗?”
元仲辛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笑颜一展:“没有,那若是私下处理,李慕和他们又该有何处置?”
刘乔支支吾吾地说道:“若是放在以前,李慕和还是商人之时,我们就会剥夺他的行船商贸资格,收缴他的商船,将他驱逐出密州,可如今,李慕和是个海盗,看他的态度,日后再犯的几率十分大......”刘乔咽了咽口水,颇为艰难地说道:“我们会选择将他们秘密砍头。”
六人陷入了沉默。
元仲辛垂眸思索了半晌:“可定了行刑日期?”
刘乔点头:“为了避免再生意外,就定在明日一早寅时三刻。”
“在哪?”
“镇郊小云泉口。”那里位于某一座不知名小山的背坡处,风水不错,许多人土葬都会选择葬在那里,在那行刑,尸体也比较容易处理。
元仲辛的脑子乱得很,这件事里,他有太多的事情没能想明白,但最后,他也只是叹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回到客栈,元仲辛心事重重地瘫在床上,王宽给他倒了一杯茶,走到床边:“仲辛,起来喝口水吧。”
元仲辛没动,只是对着抬起一只手:“你拉我起来吧,我太累了。”
王宽无奈低笑,伸手握了上去,将他拽起,把杯子递到他面前,看着他饮下几口,倏然问:“在烦什么?”
元仲辛挑眉:“在烦你烦的东西。”
王宽眸光闪烁:“你在怀疑三生馆?”
元仲辛不做正面回答:“很简单,你若是被人害了,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
“维权。”
“对,维权,你要为自己拿回自己应得的赔偿——但是,扶生大师却是如此的慈悲悯人,不仅不在乎自己的合法权益,还如此善解人意心急火燎地“允许”这件事私了。”
果真是个菩萨心肠的扶生大师。
王宽蹙着眉说道:“而且不止这个,他在庙里的反应也很奇怪,我们明明都已经掌握局面的主动权,他却突然喊了那么一嗓子,差点让自己送死。”
元仲辛忽然想起庙里,李慕和说起自己儿子之时的那双眼睛,是焦急的,是无望的,是仁慈的,那一刻,那双眼睛是属于一个父亲的——人贩子这种该下十八层炼狱的人间牲畜,根本不可能拥有这样一双眼睛。
元仲辛眸光微沉,心里的怪异愈加深重:“李慕和还不能死。”
王宽看着他的神色,知道了他要干什么。
这时,房门外突然响起了赵简的声音,两人齐齐转头。
王宽:“怎么了?”
赵简在门外问:“你们休息好了吗?三七来找你们了。”
元仲辛与王宽对视了一眼,前者应道:“好,我们现在下来。”
楼下,三七正安安静静地端坐在桌前,喝着一杯清茶,全然不见方才被元仲辛拆穿的慌乱。
听到动静,三七抬头,看见元仲辛散漫地走下楼梯,他眼底的光微凝,起身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腰身。
元仲辛笑了笑:“不知三七兄弟来找我们所为何事?”
“师父方才醒了一回,说自己的命是六位救回来的,让我来邀请六位,明晚到三生馆一聚,师父要亲口说一声谢谢。”
元仲辛没急着说自己到底去不去:“三七兄弟医术了得,扶生大师受了如此重的伤,都能立刻醒来,告知官府李慕和一事的解决方法,在下实在佩服。”
三七眼眸微沉,面不改色:“元兄弟过奖了,这些伤势看着虽严重,但处理起来还是简单的。”
元仲辛微微歪头打量了他一番,好一会儿才接话:“三生馆我们必定会再登门,只不过明日我们六人商讨着要去别的地方逛逛,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一聚的时间还是再定吧。”
三七愣了愣,似是料想不到元仲辛会是这般反应,他回过神来点头:“没问题,一切皆看元兄弟的安排。”转身欲要离开,元仲辛喊住了他,他再次回头。
元仲辛眯眼打量了一番,既然都将三七是李慕和儿子的事情挑明了,他也就不怕问了:“听说你在李慕和进牢狱之后,曾去了天歌坊,你去那里所为何事?”
三七微微垂眸,掩盖住了他眼底的嘲讽和冷意,声音平淡无奇地说到:“李慕和在那里有个红颜知己,我只是替他了一桩遗愿罢了。”
元仲辛挑眉:“他就没什么和你说的吗?”
“事发突然,来不及。”三七无关痛痒地回答,仿佛那个被抓进牢狱的是个陌生人一般。
“那你父亲是如何逃出牢狱的?”这次是王宽开口。
三七眉头微蹙,面色隐隐有些不耐:“这我怎么知道?或许是他的哪些狐朋狗友救的他。”
三七这次说完,再无过多停留,转身出了客栈。
元仲辛神色莫测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赵简知道元仲辛又要干些什么大事儿,她问:“你又想干嘛?”
元仲辛双手抱臂,若有所思了片刻后说道:“要不咱们去偷人吧。”
韦衙内刚要吞下腹中的一口水尽数喷在薛映面上。
第41章
三七走在街上,身上背着一个朱红色的小箱子,他神情淡漠,但路上行人知他是三生馆的徒弟,皆对他和颜悦色,点头示好。对此,三七毫无反应,已然习惯,懒得回应。
忽然间,一个叫声喊住了他:“三七大哥?”
三七脚步一顿,转过头,入眼的是一名少女,面容可爱,眼眸清澈,他想起来,这是元仲辛那一伙人里的,名为小景。
对于元仲辛这个想是什么都能看穿的少年,三七表面虽不动声色,但心底却是十分忌讳,他淡淡地朝小景点点头:“小景姑娘,这么巧?”
小景笑嘻嘻地走近,来到他面前说:“不巧,我是专门来找三七大哥你的。”
三七愣了愣。
小景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我这人从小就对医术药理特别感兴趣,方才本想着去三生馆找扶生大师偷学几下,扶生大师告诉我说你替他出诊去了,让我跟过来,他说出诊中能学到的东西更多。”
三七明白了,他还是感到疑惑:“元兄弟不是说今日你们原打算要去哪里逛逛的吗?”
小景面露遗憾:“元大哥感染了伤寒,在客栈里休息着,赵姐姐他们要去的地方多是些赌斋瓦子,我实在不太感兴趣。”
三七恍悟。
小景向前走了一步,期待万分地看着三七:“三七大哥,你出诊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呀?我保证不捣乱,我还能给你打打下手呢。”
三七微微思索,而后点头,只是出诊而已,她要跟便跟着吧。
小景与三七并肩离开后,一个身影望着他们渐渐走远,他微微抿嘴,眸光发凉,暗自低语:“小景,三七能否有突破口,就靠你了。”
此人转身离开,向着官府走了过去。
刘乔正在公堂里处理着被行刑了的李慕和等人事宜,忙得不可开交,手下忽然进来说,元仲辛在外堂候着,刘乔心里疑惑,但还是立马出去见他。
元仲辛对着刘乔微微一笑:“刘大人,在下有一事想麻烦您帮帮忙。”
刘乔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元兄弟有何事?”
元仲辛:“五年前李慕和拐卖的那一船孩子,身份可有记录在案?”
刘乔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虽然拐卖案发生之时我还未上任,但我曾经整理过官府案库,那份记录的确还在。”
元仲辛嘻嘻一笑,一只手搭上了刘乔的肩:“刘大人,能否借在下一阅,明日一早必定归还。”
刘乔面露难色,考虑片刻,还是答应了元仲辛的要求,起身进了案库,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本蓝册子。
元仲辛接过,随意地塞进自己衣兜里,懒洋洋地说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开了官府。
他身后的刘乔一脸纠结,他莫名有一种元仲辛要搞事情的感觉。
三七回到三生馆,发现厅里不见扶生大师,他眸色暗沉,知道他的师父又去了那个暗房。他也不急,将出诊的随行箱子放好后,进灶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正吃着,扶生大师就出现了。
扶生大师看上去心情好像不错,悠悠然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几口:“今日出诊还顺利吗?”
三七头也不抬,略带嘲讽第说:“平日里你都不大问的,怎么今日换了个人似的?”
扶生大师勾嘴一笑,那张清秀俊丽的面容竟不见半分温柔,反而隐隐有些寒凉,他语气颇为欢快:“李慕和今日被行刑了。”
三七一顿,随即又面色如常地吃着碗里仅剩的面。
扶生大师笑意加深,他带着探究的眼神望向三七:“你果真是个凉薄至极的人,父亲被砍头,你居然还可以毫无反应淡定至此。”
三七放下筷子,冷冷地看着扶生大师,而后讥笑:“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是我亲手把他送进牢狱的?”
扶生大师撩了撩自己的发丝:“没忘,怎么可能会忘,只是我有些好奇,元仲辛是怎么知道你是他儿子的?”
谈及元仲辛,三七的眼神立马冰封,像是淬了毒一般阴狠,他咬牙切齿地说到:“他讹我!”
扶生大师挑眉:“就算他知道你是他儿子,也无所谓,反正现在李慕和已死,他就是再觉得有蹊跷,也绝对查不到我们头上,你就放心吧。”
三七恢复冷静,他冷眼凝视着扶生大师:“你还是不要轻敌为妙,元仲辛这家伙,不简单。”他顿了顿:“今日,是你让小景找我的?"
扶生大师似乎不把元仲辛放在心上,他点点头回答了三七的问题:“让你和那小姑娘走近些也没什么不好,若是日后元仲辛真查出些什么了,我们手里也有一个筹码。”
三七也不反对,若是元仲辛真要赔命作死,他不可能不让他去的。
夜色渐深,客栈里,元仲辛看着手中的册子,微微蹙着眉,小景见他这般反应,知道他在担心,她说到:“元大哥,你别担心,王大哥他们会没事的。”
元仲辛笑了笑:“我倒不是很担心他们,你那边呢?三七有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举动?”
小景摇头,有些泄气:“没有,我本以为他得知李慕和死的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可他一直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难道他真的对李慕和失望至此了吗?”
李慕和用船偷运孩子的事情被人告发,三七失望至极,并不想认这个人贩子为自己的父亲,,还觉得这个父亲是自己人生中的一个污点,这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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