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衙内既委屈又不甘,狠狠瞪了王宽一眼,垂着脑袋接受着陆观年劈头盖脸一顿骂,样子看上去可怜巴巴,叫人哭笑不得。
下课铃响起,韦衙内气冲冲地跑来找王宽算账,他气势汹汹地骂道:“王宽!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王宽淡然自若地瞥了他一眼,韦衙内原以为他会为自己做辩解,谁成想,王宽居然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韦衙内气得直翻白眼,他瞠目结舌:“难不成方才还有人拿枪逼着你说实话啊!”
王宽微微垂眸:“差不多。”
元仲辛围了过来,担忧问道:“王宽,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王宽:“衙内,很抱歉给你带来困扰,但我不会撒谎,日后需要撒谎的事情,还是不要来找我了。”
坐在王宽前桌的赵简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惊呼道:“王宽你开什么玩笑?你不会撒谎?”
天知道以前的王宽撒过的谎,闯下的祸,多得几欲数不胜数!
昔日的混世魔王居然一脸正经地说自己不会撒谎?
他们这么多人里,真正不会撒谎的,该是元仲辛才对!
王宽轻轻地瞥了瞥众人一眼,悠然起身:“快上课了,我去趟洗手间。”
望着王宽远去的背影,元仲辛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浓烈,他总觉得,王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熟悉感渐渐隐去,随之而来的是让他措手不及的陌生感。
王宽面色冷淡地洗着手,忽而目光漫不经心地移到面前的镜子上,他陡然瞪大双眼,瞳孔震动,洗手的动作顿时停滞,惊愕万状地盯住镜面。
镜子里,他看到了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面容五官皆相同,镜外的他一头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穿着蓝白晕染的校服,神情淡漠,然而镜子里的他却梳着一个简单的发冠,身着玉白金丝绣制的长袍,眉眼间难藏放荡不羁。
两个王宽无言地对视良久,诡异的死寂缓缓蔓延。
王宽死死盯住镜中人,心跳急剧加速,惊疑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恍惚间,镜中的“王宽”悄然消失,镜面上徒留王宽呆滞无神的面容,身后有三两个学生走动,嬉笑谈论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学生走过他的身旁,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镜子里的异象,只有王宽一人看得见,他心慌意乱地随便甩干手上的水珠,急步回到教室。
行色匆忙的他全然不知,元仲辛无言地凝视着他的背影,眸光幽沉得深不见底,神色变幻莫测。
接下来上的课,王宽一句都没听进脑子里,思绪混乱,思来想去的都是在镜子里见到的自己。
这般吊诡阴森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本该害怕不安,然而他感受最深的并非恐惧,而是熟悉,无比的熟悉。
仿佛,镜子里的那人,才是真正的他。
初始,王宽还安慰着自己那只不过是幻觉,然而接下来的几日,只要他一接触镜子,那个身影便会再次浮现,而且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王宽也从最开始的不适应,转变成后来的司空见惯。
他也曾经试着与镜子里的自己说话,希望能够找出些线索,然而“王宽”一直闭口无言,什么都不做,就那么淡淡地注视着自己。
王宽的生活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停滞不前,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本以为生活会一如既往的平淡乏味,偶尔有丝陌生,但转瞬即逝,久而久之,曾经睁眼时所觉的虚幻与恍惚被一层又一层的真实覆盖,曾经那么缥缈的归属感渐渐扎根在心底。
王宽开始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悠然安适的生活让他忘记了所有的蹊跷。
但某日,镜子里的人突然说话了:“王宽,你还没想起来吗?”
王宽瞳孔剧震:“我忘记了什么?”
“王宽”不说话了,仿佛方才的那一句问话只是王宽的一个幻觉。
王宽心慌意乱地抵住镜面,双眼微红:“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镜里的“王宽”竟直接消失了。
王宽无神地颓坐在地,忽觉头疼欲裂,心底莫名涌出绝望,他知道自己缺失了某些记忆,但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脑海中仍有一处极大的空白。
眼神涣散间,一抹身影若隐若现。
王宽呢喃道:“元仲辛?”
此后,镜子里的“王宽”每日都会问一句:“王宽,你还没想起来吗?”
王宽被问得心烦意燥,他迫切想知道答案,但镜子里的人根本不回答他,每日淡漠的问话语气不断地凌迟着王宽的神志,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面容愈加苍白。
元仲辛不是注意不到他的异常,但王宽根本不愿和他说起。
某日,元仲辛顶着一身湿衣服跑回了教室,正在收拾着书包的王宽疑惑问道:“元仲辛,你的衣服怎么湿了?”
元仲辛无奈地叹气:“都怪韦衙内那家伙走路不长眼,拿着两壶水往我身上撞,水全撒我衣服上了。”
王宽担心起身来到他面前:“你没被烫到吧?”
元仲辛浅笑着摆了摆手:“没,壶里装的都是凉水——我回来换件衣服,你可以从我抽屉里帮我拿件新的校服上衣出来吗?”
王宽点点头,转身去找,片刻后,他拿着衣服回头望向元仲辛,此时的他正脱了上衣,背对着王宽。
当王宽的眼神触及到元仲辛的右肩胛骨上之时,身形猛然颤抖,呼吸僵窒。
白皙精致的肩胛骨上,纹着一条盘旋蜿蜒的黑蛇,蛇身靛蓝勾勒,深红的蛇信子若隐若现,与光滑的皮肤形成一个巨大的落差,妖异的极致美感直击王宽灵魂深处。
脑海中的那一处空白霎时被激起千层潮浪,好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王宽魂不附体地呢喃道:“墨蛇......”
元仲辛微微侧过头:“什么?”
王宽慌乱地将手中的衣服塞到元仲辛手上,仓皇跑出了课室,本能跑向洗手间。
元仲辛神色不明地凝视着王宽匆忙的身影,随便倏而勾起一个浅笑,他无奈叹息:“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王宽。”
第147章
王宽踉跄冲进洗手间,急急打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水疯了似的往自己脸上泼去,尽管冷水将衣领浸湿,他的思绪依旧紊乱如麻,他死死捂住双眸,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元仲辛......你在哪,你在哪!”
就在王宽脑海一片混乱之时,那个淡然得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王宽,你想起来了吗?”
王宽双眼充血,他恶狠狠地瞪向镜子,那个与自己并无丝毫差异的面容让王宽看了深觉厌恶,他声线喑哑战栗,宛若地狱恶魔降临:“我忘记了什么?”
“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告诉我!”
镜中的“王宽”淡然自若地凝视着他,若王宽冷静下来,便能发觉那人眼底的无奈,但此时的王宽歇斯底里,濒临崩溃,毫无理智可言。
“王宽”微微垂眸,并不准备作答。
王宽癫狂的语气渐露无助,他双手抵住镜面,万念俱灰:“告诉我,求你,告诉我答案......”
“王宽”眸里闪过挣扎,竟说出了他开口以来的第二句话:“王宽,答案是要靠你自己找的,真假伪实,也只有你可以判别。”
闻言,王宽垂头静默半晌,倏而抬头,冷冷注视着镜面,语气间夹杂着偏执与狂乱:“我是真的,我才是真的!”
说话间,他竟挥拳砸向镜面,一下又一下,王宽的手顿时血如泉涌,他却恍若未闻,镜面渐渐四分五裂,里面的“王宽”却不见丝毫慌张,冷静过人地注视着王宽的动作。
“我才是真的!”
王宽死死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镜子砸向了最后一拳。
哐啷!
镜子应声碎裂!
下一秒,一道白光从镜面的裂痕中猛然迸发,将王宽全身尽数裹挟。
白光过于耀眼,刺得王宽双眸一阵疼痛,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忽觉全身好似被一阵柔软的微风包围,手上的疼痛慢慢隐去。
良久,白光退散,王宽缓缓睁眼,惊异发觉自己置身在一个明亮堂皇的空间里,四面八方皆是白墙,忽然,他四处流转的目光停在了自己面前,瞳孔微颤,隐约晃神间,脑海中的空白渐渐被其他色彩渲染。
那里,安安静静地摆放着一条玉坠链子,玉坠形似雨滴,玉身通透干净,像极了某人。
王宽鬼使神差地将之捡起,凭借着本能,把玉链子稳稳当当地系在自己的脖颈上。
下一刻,他如梦初醒。
王宽什么都想起来了,元仲辛,墨蛇,玉坠链子,等等等等,尽数回到他脑海间,填补了那片空白。
元仲辛谁也不是,仅仅是他王宽此生最爱的人。
是他此生唯一的答案。
王宽如释负重地笑了,眼底的疯狂悄然褪去,重新恢复那个温柔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倏然间,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王宽。”
他下意识转头,入眼的是那个短发少年,他依旧穿着束手束脚的校服,长相与元仲辛毫无差异,气质却截然不同,王宽熟识的元仲辛桀骜不羁,眼前的元仲辛却温润谦逊,就连笑意间都难藏温柔,王宽犹疑开口:“你到底是谁?”
“元仲辛”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王宽,你知道我是谁。”
王宽蹙眉:“你不是元仲辛。”
“元仲辛”歪了歪头,眨着璀璨星眸:“我是元仲辛,只不过,我不是你爱的元仲辛罢了。”
王宽怔愣。
“元仲辛”继续说道:“你也的确是王宽,只是你非我所爱的‘王宽’罢了。”
王宽百思不得其解,他呢喃自语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假的吗?还是说你们的世界只是我的一个梦?”
“元仲辛”不认同地摇了摇头:“不对喔,王宽,我们所在的世界不一定是假,你们所处的世界也不一定是真——孰真孰假,是没有界限的。”
王宽直直注视着“元仲辛”,一时之间沉默无言。
“元仲辛”看出了王宽眼底的固执,倏而垂眸浅笑,极有耐心地说道:“王宽,这世间,真真假假,天地万物如此之多,真假虚实,其实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难不成,你吃一顿饭,爱一个人,都要纠结于他的真实性吗?”
“若我告诉你,你的世界是假的,难道就意味着你对元仲辛的情意是假,你对他的爱是假吗?”
“我没有否定你所归属的世界,你也无需急于否认我存在的真实性,人活一世,重要的并非判定虚实,而是好好珍惜,你们一路走来都有彼此,那才是最重要的。”
王宽的眼神逐渐软化,他将“元仲辛”的话听进去了,只不过道理艰涩难懂,需要花费些许时间。
“元仲辛”的视线越过王宽身后,若有所思地说道:“王宽,你该回去了,他在等你。”
王宽愣了愣,连忙回头去看,却不见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身影,他不安地问道:“为什么我看不到他?”
“元仲辛”指了指王宽身后的路:“相爱的人欲要相见,哪有这么容易,你若连路都不走一步,还怎么回到他的身边?”
王宽恍悟,转身抬脚便要离开,他忽而想起一个问题,他不解问道:“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你们的世界?当时在场那么多人,为何偏偏选我?”
“元仲辛”故作神秘一笑:“此为天意,说不得。”他话锋一转,一本正经地开口:“王宽,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他,全身心地相信,明白吗?”
王宽微微蹙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元仲辛”笑眯眯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王宽知道自己无法逼迫他再说出更多,默默收回视线,低沉说了句:“多谢。”而后,身影决绝地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不带一丝犹豫。
“元仲辛”望着渐行渐远的王宽,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对啊,为何偏偏选了我和你呢?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不过是镜中的我,他不过是镜中的你罢了......”
“元仲辛”释怀一笑,而后转身,走向那片白光,须臾过后,他的身影便被白光淹没。
王宽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他明明对时间那么敏感,结果在回去的路上,每分每秒都显得那么虚幻,他有心去数,却无意去记,只知一个眨眼,他的面前再次出现了那面铜镜,真假二字齐齐浮在了波光粼粼的镜面之上。
透过铜镜,王宽看到那抹刻在心底的身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仿佛在等着谁归来。
王宽喜出望外,心急火燎地向前跑去,一个纵身,跃出了镜面。
白光再次乍现,王宽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下一刻,他被拥入一个温暖舒服的怀抱中,还未等他开口,早已熟记于心的声音便从头顶上传来,带着久违的暖意与温柔:“王宽,欢迎回来。”
不知为何,王宽忽觉困意深沉,他强撑着精神,抬眸梭寻着元仲辛的面容,眼前朦胧一片,他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说道:“元仲辛,我回来了。”
他踏遍茫茫人间路,望尽星河万丈山,终于回到了元仲辛的身边。
随后,王宽昏睡在了元仲辛的怀中。
王宽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元仲辛,只见他双眸微红,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自己,王宽嘴角微勾,抬手抚去元仲辛眼角摇曳欲滴的几丝温热,疼惜开口:“怎么哭了?”
元仲辛紧紧握住王宽的手,他掌心寒凉,给不了王宽丝毫温暖,他颤着声音开口:“王宽,你再不回来,我都快疯了。”
所有人都知元仲辛失去王宽之时的害怕与绝望,却无人能够真正体会到那种万念俱灰到骨子里的无望。
那时的元仲辛,看什么都是灰暗的,眸光颓靡,若非身边还有元伯鳍他们,他早该走在去往黄泉的路上了。
91/138 首页 上一页 89 90 91 92 93 9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