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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近代现代)——桑晚榆

时间:2020-03-06 10:31:34  作者:桑晚榆
  小哥哥先是拿走了巧克力,然后才告诉他,“不行,小白是我舅舅送给我的拉布拉多幼犬,可金贵着呢!”
  他伸手想讨回巧克力,小哥哥的拉布拉多护着他的主人,撕坏了他的裤脚。
  他想养一只狗,却再也不想跟小哥哥做好朋友了。
  还记得那是个下着雪的清晨,奶奶窝在厨房里泣不成声,他捧着爸爸的黑白照片,站在一片黑白色调的灵堂里,看着来来往往送花鞠躬的人,突然间不会哭了,脑海里都是“大一字”,“三周跳”,和一周前电话里的那句话,“拿个冠军给爸爸看看”
  爸爸过世的一个月,他坐在小院的板凳上看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女人,她比这个小镇里所有的女人都好看,也比电视上的她自己好看。
  那个女人就站在门外看他,说话的声音很轻,他永远都记得她张口的第一句话,“你…是雨浓吗?我是你妈妈”
  自己的妈妈不确定自己到底什么样子,好像期待中的妈妈,见到了也没有那么令自己开心,但他还是选择跟她走了。
  大概从小就盼望着的事情发生了,不伸手握在掌心,总觉得意难平。
  八岁的那场滑冰比赛,是他对爸爸兑现的承诺,也是他跟妈妈谈判的筹码,结局注定了他要换一条路走,因为场上比赛的时候他走神了,他好像看见爸爸就坐在观众席跟他说,“你这次比赛拿到了第一名,我就让你见你妈妈!”
  他甚至还记得爸爸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和神情,无奈又颓败。
  这大抵是爱而不得的样子吧!
  后来的事情都记不清了,是十岁还是十五岁,是一月还是十月,爷爷过世的时候他在剧组,后来听说奶奶的眼睛哭瞎了,不到两个月也走了,他拿什么跟妈妈交换回一趟老家,赶完行程好像已经是第二年的开春了,山包上,临近相挨的三个坟头,已经长起了杂草。
  那大概是一段难熬的日子吧,反正也要记不清了,后来的后来,就是世界突然没有了颜色,他感觉自己像是生活在塑料薄膜里,越窒息越紧,越紧就越想割破,然后他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夜晚,第一次尝试去割破什么。
  割的是自己手腕上薄薄的皮肉。
  然后,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笑起来就很温暖很治愈的人。
  他大概不喜欢强光,可偏偏要开灯睡觉。
  他大概骨子里是疲懒的,有时候说说话就睡着了,第二天也能把他捉在被窝里。
  他好像很注重自己的形象,衣服洗的格外勤,西裤上从来没有褶皱,却在一群陌生人面前狼狈的摔破了裤子。
  他也很能撒谎,也很会演戏,有时候林雨浓就在想,或许老天是要赏演员这口饭给他吃的。
  他总是找尽各种理由到他身边,却始终不肯承认,他喜欢他。
  那天之后,林雨浓再也不敢去看他的脸,他的眼,更听不得他讲的大道理,因为他没办法去安抚自己,那个男人真的不是他的。
  他其实想道个别的,可惜那个温柔的男人那天晚上不在…
  好像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完了。
  …
  林雨浓是在一片阴影中睁开眼睛的,床头的夜灯有些暗,暗到眼前的人和梦里一样模糊,或者,他依旧在梦里。
  “你醒了,哪里不舒服吗?”
  耳边的嗓音沙哑而低沉,是那个曾经无数次唤他“雨浓”的男人。
  爸爸告诉他,他出生的时候下着瓢泼大雨,那时候爸爸正跟着省队在外面参加比赛,得知消息时抽空往回赶,却被大雨截在了半路,等再回来时,他已经出满月了。
  他眨了眨眼睛,喉咙有些痛,胃部也不太舒服,“还好,就是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有点累…”
  男人伸手打开了墙壁上的灯,房间里亮如白昼,他看着天花板,神情还有几分恍惚。
  楚宴舒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将他眼前的碎发捋顺到一边,露出饱满的额头和苍白的脸颊。
  “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去喊医生”
  “没有,这是在医院吗?”
  “嗯”,男人低吟一声,那双手一直流连在他脸侧,他能感受到掌心的温暖,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个男人又叫他,“雨浓”
  梦里他不知道听了多少次这两个字,每一次都像是在绝望里挣扎,明明就在耳边,却好似隔了千万年。
  他动了动喉结,滚着眼珠看了男人一眼,很轻很淡的回了他一个字,“嗯”
  这个男人改握他的手,低着头放在嘴边,每说一个字,气息都如微风吹拂扫过他的每一个毛孔,“下次失眠可以来找我,我们可以一起看个电影,或者你知道的,我很擅长讲故事”,他顿了顿,“安眠片吃太多,很容易醒不过来的”
  林雨浓扯唇笑了一下,“你又开始演戏,为什么不来拆穿我呢?”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是…”
  楚宴舒打断他,语气很是隐忍,明显想转移话题,“我可以…抱抱你吗?”
  林雨浓有些茫然,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甚至问他,“你说什么?”
  男人一字一句的重复,“我可以抱抱你吗?很早就想了…”
  虽然是个问句,但楚宴舒已经开始动作了,他从床边的陪护椅上站起来,跛着脚眼前挪了挪位置。
  “你的脚怎么了?”
  林雨浓的视线放在男人被纱布包裹的脚上,那只脚肿胀的连拖鞋都没穿。
  楚宴舒低头看了一眼,无奈一笑,“昨天夜里脚背上落了只蚊子,懒得弯身去拍,索性就想用烧开的水烫死它好了”
  林雨浓又如何能相信男人的话,心中隐隐泛起酸涩,有几分心疼道,“那你可真聪明啊”
  楚宴舒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未开口,林雨浓转头,看着病房的天花板也没了话。
  床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男孩偏头,楚宴舒已经掀开了被子,将自己完好的那只脚伸进去,侧着身子将人搂进怀里,轻轻的抱住,完全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林雨浓僵着身子没动,感受着男人身上淡淡的药膏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静的让人隐隐有些犯困,怀抱着他的男人才轻声道,“虽然这句话现在说很不合时宜,但是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征求你的同意,雨浓…我们谈个恋爱吧…”
  男孩儿面上没什么反应,心口却隐隐有些痛,额头被迫顶在男人的胸口,他想起男人曾经无情拒绝他的话,过了半晌才回道,“我对你只是感恩”
  男人的指尖隔着病号服去顺林雨浓的脊背,“感恩可以以身相许”
  “也许只是感激”
  “没关系,感激需要有所表示”
  “又或者仅仅是依赖”
  “那证明我有你需要的地方,你可以继续依赖”
  “可那都不是爱情”
  “没关系,我是,愿春花落尽白雪皑皑,我爱你,周而复始”
  心有一刻是悸动而慌乱的,因为这个时候说这句话,的确不合时宜,也太让人难以相信。
  林雨浓抬眼看他,却只能看到男人长了青茬的下巴,他眨了眨眼睛,语气依然很淡,“不需要对我抱有负罪感,我想自杀并不是因为你,只是那一刻没有熬过…我现在缓过来了,也觉得自己很蠢”
  “不是因为负罪感”,楚宴舒手掌上移,将男孩的头紧紧按到自己的胸口,嗓音有些抖,“是我顾虑太多,我害怕别人的眼光,害怕别人的流言蜚语,害怕有一天会拖累你…”
  房间里很静,静到窗外十二楼以下的草坪里,蟋蟀的叫声依旧清脆,繁华的城市里看不见繁星,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在此停歇。
  大概过了很久,久到林雨浓不记得自己数了多少下男人的心跳声,可是他心动了,甚至有些贪婪的想再听一遍男人刚刚说的话。
  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渴求了好多好多东西,这是他唯一能够得到的。
  他将手一点一点从被子里挪出来,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轻轻的搂在男人的腰上,“是害怕别人的眼光和流言伤害我吗?”
  他轻轻的闭上眼睛,任凭汹涌的泪水打湿了男人的衬衫,呼吸吞吐间都是浓浓的荷尔蒙气息,“我本就从低谷中来,又有何畏惧呢?”
  “你答应我了?”男人的嗓音有些抖。
  “我在等你…”,林雨浓轻喘,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样的话,“《断头皇后》里说,‘命运馈赠的所有礼物,都暗中标好了价格’,我一直不知道为何我要遭受这些,如果你是命运馈赠给我的礼物,那这些痛苦,我觉得值得…”
  男人微微低头,将温软印在男孩的额头,心头千言万语,不知道如何开头,“雨浓,我…”
  “你们在干什么!”
  病房的门被推开,郭静嫕踩着高跟鞋,每一下都像冰凿敲击在河面上,仿佛下一秒,这个看似坚固的平台就会支离破碎。
  楚宴舒松了怀里的人,放下自己的脚从病床上下来,还来不及说话,直接被气势汹汹的女人打偏了脸。
  她面目狰狞,撕心裂肺的怒喊,“你刚刚在干什么!”
  楚宴舒偏着头没说话,连眉头也曾皱一下。
 
 
第30章 探病
  温软的手从病床上伸过来,在男人的指缝里穿过,然后紧紧的扣在一起,“你儿子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你不打自己的儿子,打旁人做什么?”
  郭静嫕完全没想到林雨浓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种语气,她身躯晃了晃,伸手扶住病床,虽然已经亲眼目睹,却依旧不敢相信,偏偏要再听一遍,“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件事你冲我来,是我…”
  “是我”,林雨浓的语气很淡,却不让男人说话,“是我要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
  “他是男人!”
  “是,他是男人”,林雨浓仰头看着她的眼睛,“这个世界上,有人逼我成熟,有人迫我隐忍,也有人把我宠成小孩。我长这么大没有得到母爱,没有体会过几年父爱,所幸所有的爱意都从这个男人身上得到了,其他的我都不在意。”
  “没有母爱?我辛辛苦苦的给你铺路不是为了让你星图坦荡?所有的好剧本都摆在你面前,让你挑让你选,我这么做还不够吗,你还要我怎样!”
  “那是你喜欢的,不是我喜欢的。”
  他靠在床头,轻轻的拉了拉身边的人,想让他坐下,“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我喜欢滑冰,在比赛场上,我的核心竞争力是我自己,每一次的突破自我,都让我觉得自己像破土而出的嫩芽,可是在娱乐圈里,核心竞争力成了妈妈你给的光环,我挣脱不过,冲破艰难,即便有一天锋芒毕露,脑门贴的还是“郭影后”亲儿子的标签!”
  郭静嫕气极反笑,“到头来错都在我了?”
  林雨浓抿着嘴不回答,过了半晌突然道,“你打他的一巴掌就算他给的聘礼了”
  脸上瞬间被人黏上了视线,林雨浓红着耳根,继续道,“以后我们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我是你妈妈!”
  “是,带我来这个世界的妈妈…”
  “林雨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雨浓不想理她,偏头闭上了眼睛,“你听不懂就算了,但我不想再活在别人的眼里。”
  “请问林雨浓在这个病房吗?”
  低沉的男声打破了病房里的争吵,房门被打开,从外面一前一后进来两个男人,风尘仆仆,似乎还带着他国熟悉的气息。
  林雨浓偏头看了一眼,眼圈渐渐红了,“你们怎么来了?”
  乔柏年看了一眼林雨浓,将视线放在楚宴舒的侧脸,维多已经走到了病床前,将手里的一捧花放在床头,“你柏年哥哥看到新闻,说你…服安眠片…自杀”
  他顿了顿,看着男孩紧抿着的嘴角,“是我们不好,最近太忙,忽略了你的感受”
  林雨浓笑了笑,低头去看盖在身上的洁白被褥,“你们有什么好抱歉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维多也没再多争辩,只是靠近了去握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正被另一个男人牵着,他勾着嘴角笑了,“都过去了…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受也很担心,这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呢,你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告诉我和你柏年哥哥…”
  林雨浓低着头不说话,房间里一时很静,乔柏年站到男人身侧,歪着身子去看他的脸,“你这脸怎么了?”
  又转身看到屋里唯一的女人,神色像是跟楚宴舒有什么深仇大恨,联想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当下也明白了。
  楚宴舒抬手拍了拍乔柏年的肩,又转头看向病床上虚弱的男孩,“你跟哥哥们说会儿话,我出去一下”
  林雨浓也知道病房里氛围不好,恋恋不舍的松了手。
  楚宴舒礼貌得体的走到郭静嫕面前,话还没说出口,女人已经转身开门走了。
  乔柏年看了一眼楚宴舒,第一次不厚道的笑出声来,“你这是没搞定呢?吃闭门羹了?”
  楚宴舒顿了顿,用舌尖顶了顶火辣辣的腮帮,“都一样,你当初的路走的也不是那么顺,帮我照顾好雨浓,我去去就回。”
  因着新闻的火爆性,医院已经封闭了通道和入口,私人病房很安静,楚宴舒走过走廊的拐角,向来强势高傲的女人颓败的倚在墙头吸烟。
  他走过去,提醒道,“郭老师还是注意一下为好,室内吸烟被记者拍到,免不了要大肆传播一下。”
  郭静嫕低头笑笑,掸了掸指尖的烟灰,在男人的目光下猛吸一口,然后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一张口,袅袅的轻烟遮住了半张脸,楚宴舒从里面仿似看到了无奈与苍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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