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正是此茶。我炼丹房外有一株,每次炼了废丹就顺手化成水浇一浇,没想到它居然活下来了,而且味道竟然还不错。”
容咎:“……”
天真如我,竟然会以为这是他特意培育的药茶。
君迁子顺口说完才察觉不太对劲,急忙打了个哈哈:“那什么我又不炼毒,就算是废丹也没什么大不了啦哈哈……”
容咎静静地看着他。
“天生道体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君迁子生硬地把话题扭回正轨。
“只是对各种道更具亲和力而已。”容咎思考着如何形容,“就像是,在你们的眼里,「道」神秘莫测,若隐若现,飘渺不定,捉摸不透……而在我眼里,它会主动揭开层层面纱。”
君迁子说他修炼速度令人望尘莫及并非虚言。修士的修炼等级包含十二个大境界,筑基、开光、融合、心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每个大境界又包含前期、中期、后期三个小境界。
这十二个大境界之中,每三个之间又是一道遥不可及的天堑,不知卡死了多少修士。
筑基、开光、融合,这三个境界为修炼之始,引气入体筑就道基,随后悟性开窍堪破红尘,最终身与神融心与念融,才算是真正走入长生途。
心动、金丹、元婴,这三个境界则是道途之始。心动期情感澎湃,诱惑丛生,金丹期容颜永驻,心境圆满,元婴期沟通天地,神游太虚,肉身重塑,唯有达到元婴期,才能被称之为「大能」。这三个境界需要确定己身之道,明悟道途所向一心所求,从而坚守本心凝聚道种。只有走到这一步,才算是真正踏上道途。
出窍、分神、合体,这三个境界又是更高的层次。出窍期元神出窍,魂魄离体,分神期身化万千,一心二用,合体期神婴合一,灵肉合一,都是在不断提升自己,不断增强修为,不断感悟天道规则。
洞虚、大乘、渡劫,这三个境界则是修士毕生所求。洞虚期洞察虚空,天人合一,大乘期神体纯净,趋于圆满,渡劫期登峰造极,逆天渡劫,成则飞升,败则修成散仙。如今的修真界道统昌盛,天道圆满,洞虚期已经站立在最巅峰,大乘期渡劫期或隐居世外或闭关修炼,早已不问世事。
然而即便道统昌盛至此,大宗门弟子的正常修炼速度也不会如此逆天。百年之内开光融合,三五百年破丹成婴,千年之内分神合体,万年之内洞虚大乘……正常人还在前三个境界跌跌撞撞,容咎却已经初窥道门。
这绝非天生道体所能解释。
“损失精血有何影响?”君迁子无法理解他揭面纱的说法,便也不再深究。
“似乎没有……”容咎仔细回忆,“皮肤毫无血色算不算?”
君迁子又是一哽。容咎确实白,毫无血色的剔透冷白,但并不会让人觉得病弱不健康,只觉这人宛如冰雕雪琢。至于跟本命精血有没有关系……君迁子还真不确定。
“据说小师弟五岁筑基?难道那个时候师弟就已经触碰到道了吗?”
“无相境的无色登天梯通体透明,悬空而设,走上去脚下唯有万丈深渊,而且设有重重迷幻阵法。”容咎忆及当时情景,眼眸微垂,“阵法变化无穷,直指内心弱点,走完之后我心有所感,且无相境入口之处竖有玉碑,内蕴剑意和道意。我之顿悟,不过机缘巧合。”
那方玉碑,刻的正是「无相境」三字,铁画银钩,笔走龙蛇,一气呵成,从起笔到落笔,浑如天外飞来,张狂倨傲唯我独尊,每一笔都剑走偏锋,偏激偏执到了极致。
但它又有无上气势,锐气惊人,戾气逼人。
容咎领悟到的并非落笔之人的道,而是不愿任人宰割任人摆布的,对力量的渴望。
「容咎你所求为何?」
「我所求,不过逍遥自在。」
他并不意外薄奚尊的冷漠凉薄,字如其人,那三个字正是薄奚尊所题。无相境传统,家主大权在握,权位交接之时抹去上位家主的题字,重新刻下玉碑以示改朝换代。
他从未抱有任何期待,那三个字早已揭示了这位名义上的「父亲」的本质。他送的墨玉簪,是试探,也是给自己一个借口。
——不值得在意,不值得停留。
非我之过。
所以,他对薄奚尊,其实称不上怨恨。毕竟这人给了他生命,给了他筑基的机缘,给了他出入无相境所有地方的最高权限。
只是将他视作隐形人,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
他早已习惯孤独。
.
“尊上,风云会即将开始。”
“听说千绝最喜欢这种无聊的排位战,次次遣人驻守。”薄奚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之物。
“是,风云会参与者多为小辈,故而千绝向来只派最年幼之人。”
薄奚尊顿了顿:“容咎几岁?”
“三十。”
所以,只会是他。
“无相境带队之人?”
“薄奚明雩。”
“唔。”薄奚尊挥手示意来人退下。薄奚明雩乃第三支脉嫡子,修为不错且拥趸众多,论辈分该称容咎一声叔叔。不过这些薄奚尊并不在意,他在想自己要不要出门一趟。
风云会这种小打小闹的排位战当然不值得他亲自前往,但……毕竟是唯一的嫡子。
要说血缘亲情,那还真没有。越是修为高绝之人越是难以繁衍后代,薄奚尊一路修炼到洞虚期,根本没有考虑过生个继承人。他并未对谁动心,也不觉得自己需要道侣,至于无相境,嫡庶之别毫无意义,家主之位强者居之。
容咎是个意外,而且是个不太美妙的意外。
薄奚尊停止动作,低头看了看手中精致冰冷的玉簪。墨玉温润尊贵,隐隐有玉髓流淌生辉,如烟如雾徐徐流动,墨色之中金光乍现,平添贵气雍容。
玉簪的一端雕成形似幽兰却更为华雍的花朵,十二瓣狭长花瓣蜷曲舒展,隐含冰冷锐气与凌厉杀气,正是无相境圣花冰墨影。
十二品墨玉髓,庚金之精。
当初容咎看到的残骸,是他私库中的另一支玉髓。之所以留下这个……倒也谈不上什么慈父之心舐犊之情,只是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看到有人送这种亲手做的穷酸礼物,稍微有点新奇而已。
“啧,魔道那些家伙,闻到腥味儿就穷追不舍,不自量力……”仙魔势不两立,但还不至于不死不休,唯独薄奚尊是个例外——他几乎得罪了整个魔道,无数魔道尊者对他穷追不舍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
所以他每次出门都会引起腥风血雨。
“……这世界强者为尊。”薄奚尊忽然抬眼,眸光冷漠残酷,若此时有人同他对视,说不定会被活活吓死。
“怎能因噎废食。”
【十、灵墟】
“机缘巧合……这世上哪来那么多机缘巧合,小师弟何必自谦。无相境每十年招收无数外门弟子杂役弟子,谁没有攀登无色梯,谁没有看见那玉碑,然而又有谁只是跪了几天就顿悟筑基修行入道?说起来也是师弟悟性奇高,气运惊人。”
无相境对外只招收外门和杂役,内门大多是血缘亲族,嫡支旁支等级森严,唯有强者方能无视诸般界限。
容咎略带讶色地看了君迁子一眼。这位师兄分明是时常把天聊死又拼命重新找话题的类型,怎么会突然开窍说出这种话?
君迁子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示意奉茶侍女换一种茶来泡:“师弟眼中的丹道是什么样的?”
“未曾深究。”容咎饮尽杯中茶汤,侍女恰好奉上斟满的玉杯,“出门在外自己炼过丹,按部就班无甚奇处。至于丹道……君臣佐使,不越雷池一步而已。”
“不越雷池……说的也是,药性分君臣,药材有主次,不可轻忽。不过我认为丹道最有趣的地方,却是一念生,一念死。”
“哦?”
“是药是毒,是仙是魔,是生是死,不过一念之间。你看云浮岛上许多地方种的碧落木,它的花是世间罕有的奇毒,它的碧叶清露却是唯一的解毒良药,岂不是很有趣吗?”
“药与毒相伴相生,很常见。”
“不,黄泉花不一样。它的毒性只针对有情之人,倘若千绝中人道心动摇而不自知,一触黄泉之花则见端倪。”
“原来如此。”难怪藏书阁外种有那么多碧落木,难怪洛师姐那么喜欢。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黄泉之毒唯碧落可解,偏偏碧落木如彼岸花一般,花开叶落,叶长花凋。”
“那中毒之人岂非无药可救?”
“又不致命,顶多痛个几年,怎会无药可救?可惜我入千绝以来从未见过有谁中毒,否则我倒想研究一下其他解法。”君迁子显然很遗憾。
容咎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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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耶灵墟。
昔日洞天福地灵脉降等,然而底蕴尚在,灵气浓郁程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此处灵墟距太玄罗华天不远,而仙门之首天一宗势力范围极广,门下附庸无数。当初灵脉降等惊动十二仙宗,若耶原本的主人云溪宗已日渐式微,宗主溪山枕当机立断依附天一宗,成为天一宗门下附属宗门之一,而经过种种利益分割之后,若耶灵墟亦被划入天一宗。
“爹爹,那是什么?”娇俏少女眸光灵动,澄澈宛如清溪。
“那是千绝独有的飞舟法宝,九天云浮舟。昨日鹤符传信,此番风云之战将在我若耶灵墟举行,此事关乎我若耶溪氏百年气运,阿涟切莫调皮。”当代宗主溪风桥气质清癯,颇具风骨,看向少女的目光尽是慈爱。
“嗯嗯,我乖。”溪涟急忙点头。
此刻云溪宗宗主长老、各峰首徒等人皆聚在迎宾之处,神情恭谨毫无不耐之色。
九天云浮舟越来越近,庞大的飞舟投下一片阴影。云溪宗迎宾广场虽大,在飞舟的对比下却显得局促许多。舟中傀儡人将飞舟停在半空没有落下,长长的阶梯迅速伸展,直直停在众人面前。
溪涟瞪大眼睛仰望这漂亮得不得了的大船,明明没有镶嵌什么贵重的奇珍异宝灵玉仙石,却让人觉得眼花缭乱华美非凡。
阶梯之上,三人缓步行来,看似姿态悠然速度缓慢,却转眼间已来到面前。
走在最前方的人分明还是少年模样,玄袍飘逸繁复华美,衣襟袖口暗纹流转,腰悬金令额生血纹,柔滑银发月光般泻满一身。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他世所罕见的容颜,肤色苍白冰雪剔透,眸色深浓无波无欲,眉心一点艳色画龙点睛,简直惊心动魄慑人心魂。
容色殊绝,世无其二。
高高在上,不可亵渎。
他的右后方是一位银发青年,青色华袍与他的玄袍制式一般无二,只是颜色有所不同。那人同样腰悬金令额生血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风姿气质,眉眼含笑间似藏有悬壶济世的悲悯与居高临下的垂怜。
他的左后方则是一位青衣小童,眉目精致冰冷,隐隐带有不同于人族的特殊气质。
“恭迎仙长,在下云溪宗主溪风桥。”溪风桥带头行礼,那些看呆的弟子急忙收回目光,随之行晚辈礼。
修真界强者为尊,达者为先,千绝卫显然是当之无愧的达者与强者。
“免礼。吾道号长离。”容咎右手一抬。
“是,长离道君,无药丹君,请。”
无药?容咎瞥了君迁子一眼,后者抬手收回九天云浮舟,冲他笑了笑,暗暗传音:“这世间种种绝症无药可救、无药可医,倘若我能找到正确的解法,岂非十分有趣?”
容咎忆及天渊所说,算对了很期待,算错了是惊喜。果然君师兄和天渊师兄一样,追求的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一些东西。
“这位是……”溪风桥突然发现丹君身后亦步亦趋遍体鳞伤,几乎不成人形的某位修士。
“哦,路上顺手救的魔修。”
“!?”
“此人作恶多端罪行累累,血光浓郁有如实质,本君准备拿他试药,溪宗主有何见教?”君迁子长眉一挑,溪风桥急忙低头连道不敢。
容咎目不斜视波澜不惊地向前走去,并未理会二人之间的小小插曲。那魔修确实穷凶极恶,杀了也是一分功德,君迁子拿他试药,试的当然是九转还魂丹,至于当场格杀和一次次杀死又救活哪个更痛苦,就不在君迁子考虑之中了。
毕竟,他都能冷眼旁观被魔修折磨之人一一死去,而没有半点拿出还魂丹救人的心思。
千绝中人,从来不是救世主。
.
“此次风云战轮到我若耶灵墟,云溪宗上下深感荣幸。不过若耶毕竟简陋,吾等恐招待不周……长离道君与各仙宗道友还要议定诸般章程,不如去太玄罗华天一叙?”
“不必,此处甚好。”简陋也好,奢华也好,容咎并不在意。
“是。在下这就向上宗传讯。”
“上宗?”
“云溪宗乃天一宗附属宗门,二者之间有传送阵,传讯很方便。”
容咎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一行人走向安排好的待客之处,容咎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却见一小小孩童猛的冲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腿!
容咎:“……”
“道君恕罪!”溪风桥蓦然变色,伸手想要拉开那孩童,不料小娃娃抓得死紧,他又认出这是兄长爱若珍宝的嫡幼子不忍用力,一时半会竟然拉不开。
“溪溪快放手,溪溪溪溪!这个不好玩的……”一路偷瞄容咎的溪涟也急忙哄那小娃娃,不料娃娃忽然抬起头,粉雕玉琢的小脸笑得格外灿烂,肉嘟嘟的双颊露出两个小酒窝,奶声奶气地冲容咎伸出小手:“抱抱~”
容咎顿了顿。
“咦?”随意打量的君迁子收回目光看向这个胆大包天的奶娃娃。
大概是他的笑容太灿烂太干净太纯然懵懂,容咎竟鬼使神差地伸手抱起了小小软软肉嘟嘟的粉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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