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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天(近代现代)——大风不是木偶

时间:2020-03-13 13:50:43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婆婆从昨晚开始发烧,由几个嬢嬢陪着在家休息,故而整场葬礼都是杨书逸主持的,他穿黑衣黑裤,家里没有黑鞋,便到市场上临时买了双老布鞋,也是黑色。绍吴在出殡的队伍里看着杨书逸,看他披麻戴孝走在最前方,手里捧着公公的遗像。他从兜里掏出烟,熟练地散给前来帮忙的亲戚们,告别仪式时,又平静沉着地念了悼词——绍吴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写的。到了吃丧宴时,也是他,把客人们一个个安顿好,这桌要加椅子,那桌菜没上齐,这些事都是他盯着。
  绍吴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递上一瓶矿泉水,却被他摇摇头拒绝了,说,待会没空去厕所。
  直到丧宴也吃完了,来帮忙的、来吊唁的都陆续散去,珑珑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两个膝盖还是黑乎乎的——磕头时沾上的灰。面对着满眼杯盘狼藉,杨书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绍吴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杨书逸近在咫尺,可他却感到一阵恍惚的陌生,在什么时候,杨书逸已经成了这样独当一面的男人?是的,不是男孩儿,是男人。尽管他的身体看着还有几分削瘦,尽管他在烈日下奔波一天以至于衬衫汗湿了变得皱巴巴,尽管他,他的侧脸上还有一片刚结痂的擦伤,显得那么狼狈。
  绍吴轻声问:“你的脸,怎么弄的?”
  杨书逸说:“去医院路上摔了一跤。”
  “……”
  绍吴忽然想起,今天一整天,杨书逸没有哭。
  念悼词的时候他没哭,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骨灰的时候他没哭,落葬时珑珑哭得声嘶力竭他还是没哭。葬礼像一场战役,他冲锋陷阵杀伐果断,把所有柔软的情绪留给珑珑和婆婆,留给那些前来吊唁的亲戚故人。
  他难过吗?他也很难过吧。
  “书逸,”绍吴眼眶发酸,“你如果累了,就睡一会儿,我在呢。”
  杨书逸的目光挪到绍吴脸上,又慢慢地挪开,半晌,他说:“那我趴一会儿,二十分钟就行,到点了你叫我。”
  “好,你睡吧。”
  杨书逸点头,就这么在凌乱的饭桌上趴下了。这家饭店已经有些年头,设施陈旧了,很多飞虫绕着天花板的顶灯打转,在弧形灯罩的中央,能看见一小撮乌沉沉的黑色,绍吴知道那是陈年的死去的飞虫。因此灯光也是乌沉沉的,落在油腻的盘子上、桌布上,落在没吃完的汤汤水水上,也落在杨书逸带伤的脸颊上。
  窗外正值日暮,残阳如血。
  空气中有残羹剩饭的味道,四下寂静,连空调都不声不响仿佛停止了运行。珑珑睡着,杨书逸也睡着,他太累了,甚至发出很轻的鼾声。
  这一刻像个真假难辨的梦,说它假,但它是真真实实发生的,杨书逸手臂上还戴着孝布;说它真,可这一刻没有邹鑫没有芷若没有那些绍吴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儿,杨书逸就在他身边,这场景太美好了以至于显得虚假。
  时间仿佛静止了,这简直是偷来的时间。陈一茫去上海前曾叮嘱他,别犯傻。现在算是犯傻吗?而杨书逸的呼吸声像海浪,此起彼伏地、温柔地冲刷着他的耳膜,他的身体。这不算犯傻,绍吴想,至少此时此刻,他陪在杨书逸身边。是他,不是别人。
  绍吴看着杨书逸,心想,这下去不了川大了——至少没法通过保研去——那么要考研吗?他听说考研很难,但似乎现在只剩下这一条路。那就考,考吧。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可能是因为杨书逸睡得太沉,也可能是因为这一刻真假难辨,乌沉沉的灯光笼罩着他们,好像把空间扭曲成另一个空间,不,不是,绍吴有些荒谬地想起一句话,光在大质量客体处弯曲。其实不是光弯曲了,是大质量客体引起时空弯曲,那本书上说,折射,简单来讲,光在弯曲的时空中不断折射,再折射,当折射的密度足够大时,你看,光弯曲了。
  当密度足够大时,光弯曲了,光避开他们,把他们融进一片黑暗,他们不在永川,不在饭店,他们躲进浩浩宇宙的某个角落,那是绝对的黑暗,绝对的静谧,时间不作数了。绍吴慢慢慢慢地俯身,用自己的嘴唇,贴上杨书逸的嘴唇。
  身体开始打颤,眼眶发热,他觉得自己变成一颗小行星,就要,就要爆炸了。他会变成温暖的碎片,在黑暗中翩跹起舞。他贴着杨书逸的嘴唇,不肯闭眼。
  下一秒,杨书逸睁开眼,光亮复至,时间开始了。
  绍吴是被他用力推开的,太用力了以至于咚地一声,绍吴直接摔下座椅。尾椎骨很疼。
  珑珑哼唧一声,直起身子:“哥,怎么了?”
  “你先下楼,”杨书逸面无表情,“去楼下等我们。”
  “可我们的账还没——”
  “我叫你下楼。”
  “……好,好的。”珑珑像被吓着了,看看杨书逸,看看绍吴,快步跑了出去。
  绍吴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杨书逸,他不知道杨书逸要做什么,会把他揍一顿吗?会吧。在他公公的丧宴上,在他睡着的时候,他竟然,吻了他。直男都会觉得恶心吧。
  杨书逸站在绍吴面前,攥着拳,绍吴已经准备好接受他的拳打脚踢。
  可杨书逸只是说:“你起来。”
  绍吴便爬起来,尾椎还是疼。
  “我知道……知道你的,意思。”杨书逸说,“有一段时间了。”
  绍吴有一瞬间的茫然,什么叫“你的意思”?然后他反应过来,杨书逸是想说,“我知道你的心意”,或者,“我知道你的感情”。但他甚至开不了口,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能叫“感情”吗?能叫“心意”吗?不,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爱只配被称为“意思”,只配这么,模棱两可。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上一次在学校碰见你,”杨书逸清晰地说,“你说你去找朱菁菁,但那天朱菁菁不在学校,她去贵阳比赛了。”
  绍吴想,怎么就赶得这么巧?
  “前一天我见到她,他们一队运动员,一起坐学校大巴走的。”
  “……”
  “算上之前那些事……绍吴,”杨书逸避开绍吴的目光,“我就确定了。”
  原来他早有感觉,对,他一直是聪明人。
  绍吴动了动嘴唇,他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抱歉偷偷吻了他也好,硬着头皮狡辩也好,总之他应该说点什么。但是,但是——说什么呢?
  “我爱你,”绍吴说,“真的。”
  杨书逸不说话了。
  “我知道你喜欢女孩儿,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杨书逸,我真的爱你。可能你觉得我说‘爱’很搞笑,但我是真的——你,对了你有女朋友,你喜欢女孩儿……杨书逸,”绍吴越说越快,几乎语无伦次,“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书逸的声音很低:“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我知道,但是,就……就只是朋友?”
  杨书逸又沉默了,他的目光移回绍吴脸上,仿佛和乌沉沉的灯光纠缠在一起,他的下颌紧绷,喉结动了动。
  绍吴还在打颤,显而易见地打颤,他像个即将受刑的犯人,子弹上了膛,他只等着那一枪。然后他听见杨书逸的声音,有九分坚决,一分迟疑:
  “我确定我喜欢女孩,绍吴,可有时候——百分之一,百分之一的时间里,如果我忘了我喜欢女孩,那我想起的……好像只有你。”
  然而下一秒他的语气变得温和,变得充满歉意:“绍吴,咱们,不可能。”
 
 
第75章 望江路
  后来,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绍吴说不出自己是怎么捱过去的,脑子浑浑噩噩,只记得重庆连着下了很多天的雨。成绩出来了,期末缺考,Kris仁慈地给他算了平时成绩:46分。绍吴盯着成绩条,哭不出来,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至少不是零分——那未免太丢人了。
  七月初,学生们放暑假,校园越来越空旷。寝室里其他两个室友早早回家,只剩下宁笑和绍吴。七月十二号晚上,重庆又是夜雨纷纷,宁笑躺在床上发短信,绍吴愣愣地坐在桌前。空调开到22度,绍吴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宁笑,”绍吴忽然问,“你有烟吗?”
  “有是有……不过,”宁笑坐起身,表情有点紧张,“要么你还是别抽了,哎,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和我聊聊吧,说出来就好了。”
  绍吴摇头:“我没什么不开心的。”
  宁笑盯着绍吴,几秒后,还是从枕头底下摸出烟盒,递给他。
  绍吴走到阳台上,把窗户推开一丝缝隙,慢慢地抽烟。他倒不是以此麻痹痛苦,或者干脆自甘堕落,他只是——只是觉得得找点什么事做。书是看不进去的,联系么,也没人可联系,陈一茫远在上海,他不想给他添堵。这些天来,只要他醒着,脑子里就一遍遍回放那天傍晚的情景,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像一台极具科幻感的放映机,把记忆放映得丝毫毕现。残阳如血,乌沉沉的灯,细小的飞虫,以及杯盘狼藉,他甚至还嗅得到那股残羹冷炙的味道。杨书逸站在他面前,大概两步的距离,也可能是三步,总之,不是个触手可及的距离。杨书逸说,我确定我喜欢女孩,绍吴,可有时候——百分之一,百分之一的时间里,如果我忘了我喜欢女孩,那我想起的……好像只有你。
  杨书逸又说,绍吴,咱们,不可能。
  绍吴觉得这真像一组谜语,或者一道推理题。他记得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频频强调一个知识点:同学们,做文言文翻译的时候记住了,“三”不一定是真的“三”,它可能是个概数,指的是“很多”。
  那么杨书逸的“百分之一”究竟是不是真的“百分之一”呢?还是说,它也是个概数,实际指向的是,零。因为众所周知百分之一是个很小很小很小的概率,小得好像可以忽略了。杨书逸说,百分之一的时间里我忘了我喜欢女孩,其实是说,我从来没忘了我喜欢女孩——也对,这种事是天生的,怎么会忘呢?
  但绍吴又觉得,如果杨书逸是想说他从来没忘了他喜欢女孩,那么就不必多此一举又加上那句“我想起的好像只有你”。也有可能,把杨书逸的时间平分成一百份,其中一份就真的会落在绍吴身上。每次想到这绍吴都觉得有点好笑,是哪一份时间呢?上课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甚至,做梦的时候?
  绍吴反反复复思考着这些问题,仿佛回到高三,面对一道复杂的语文理解。那时候他们都喜欢骂出题人不讲道理,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句话,非要逼迫学生分析出复杂的含义。现在绍吴才明白,原来人生中多的是比语文理解更艰难的揣测。
  而且,与理解不同,它们是没有答案的。
  宁笑的烟盒里只剩三支烟,绍吴抽掉两支,很讲义气地给留了一只。然后他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宁笑扒着床栏,问得小心翼翼:“你……你要回家啊?”
  绍吴抬头冲他笑了一下:“先去趟成都。”
  “噢,噢……”宁笑顿了顿,皱皱眉还是问出口,“你还打算去夏令营吗?”
  “不了,我自己去成都玩几天。”
  “那你……注意安全。”
  绍吴冲他点头:“谢了。”
  明天就是川大保研夏令营开营的日子,按理说入选学生都要去报道。但绍吴明白,就算去了也没有意义,他挂了科,已经不可能获得学院的保研名额。出成绩那天辅导员特地把他叫到办公室询问情况,以为是老师评分出了差错,绍吴只好有些抱歉地说,不是的,老师,是我自己的问题。
  辅导员追问,什么问题?怎么了?
  绍吴说,我没考试……因为一些私事。
  辅导员便识趣地没再问了,目光却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绍吴迎着她的目光,礼貌地说,老师,那我回宿舍了。
  没什么的,绍吴这样安慰自己,这样的目光在三年前收到录取通知书时他就见过了。
  翌日,绍吴到达成都。
  他没有参加保研夏令营,但还是去了川大望江校区,路过九眼桥酒吧街,沿着望江路走一段,便能看见写着“四川大学站”的公交站牌,校门对面,是波光粼粼的锦江。
  绍吴在川大校园里草草逛了一圈,听见几个女孩讲着软绵绵的成都话,正商量去哪里逛街。然后绍吴又从东门出了学校,站在锦江边。这时夜幕初降,锦江两岸满是闪烁灯火,像个明亮的梦境。绍吴并不悲伤,只是觉得有点可惜。川大是个很漂亮的学校,成都也是个很漂亮的城市,但他不会来了。他知道自己不会来成都了,不会来这里读研,也不会来这里工作。杨书逸说,绍吴,咱们,不可能。所以绍吴知道,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再跟着杨书逸。因为他既不想让杨书逸觉得困扰,也不想让杨书逸厌恶自己。
  绍吴在成都只待了一个晚上,没去太古里,也没去宽窄巷子。第二天清晨,绍吴坐上回重庆的客车。
  在车上他收到朱菁菁的短信:你回家了没?我比完赛啦,昨天才从贵阳回来,咱们约饭啊!
  绍吴:……你们在贵阳待了那么久?
  朱菁菁:啊?我们大前天才去啊?
  绍吴愣了好一阵,回短信时指尖开始发抖:你不是6月18号跟学校去过了吗?
  朱菁菁:没啊??你听谁说的??我这个学期一直在学校好不好!
 
 
第76章 祛魅
  五天后,绍吴在永川二中旁边新开的咖啡厅里,见到了朱菁菁。
  和他记忆中不同,朱菁菁既没穿运动装,也没穿连衣裙,而是上身一件严整的白色绸缎衬衫,下.身一条黑色百褶过膝裙,脚上是卡其色平底皮鞋。一坐下,她便向绍吴抱怨道:“我可是偷偷溜出来的,哎,烦死了天天加班。”
  绍吴不解地问:“你不是教体育吗?”
  “怎么,看不起体育老师呀!”朱菁菁撇撇嘴,“下学期教育局要搞什么体育素质课,拿二中当试点,我们得写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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