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会说出口,哪怕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感觉如何?”
在她身边,叶历小小声地问道。
“很好。”她盯着游行的人群,以微弱的音量回答道。
“那就好,”叶历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么——这本书,就送给佐伯前辈了。”
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了那本《囚鸟》。
“我祝愿前辈的恋情终有一日能开花结果,哪怕历经艰险磨难——也能像这个故事一样,得到圆满的结局。”
佐伯沙弥香盯着书面上烫金的金丝雀,恍恍然笑了:“谢谢你,叶同学。”
“可是——它已经不可能实现了——她有爱人了。”
亚麻色头发的女人将那本书推了回去。
“我的父母需要我,而我也不可能再对另一个人产生这样的感情了。”
叶历的手僵住了。
“即使——看过了所有这些,你还是觉得……?”
“我明白你的意思,叶同学,”佐伯背过手,“我很感激你今天带我看过的所有景色,但是……我别无选择。”
Caged Bird(3)
眉笔轻柔地划过,带来微痒的触感;唇红的颜色润泽明艳,不多不少、恰当得过分。手的温度从脸颊上离开,佐伯沙弥香微微睁开眼,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以及一旁笑容可掬的母亲。
“完美,”佐伯夫人两手搭着她的肩,“我的女儿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儿——西奥多一定会为你神魂颠倒的。”
“谢谢您。”佐伯努力想要扯出一个微笑,嘴角却僵硬得近乎无法动弹。注意到这点,佐伯夫人安抚地牵起她的手:“不要太紧张,一切都按排演的来,没关系的。”
“好的。”佐伯借力站起,墨绿色礼服长裙随之倾泻而下,折射着满室光辉。
敲门声响起,一道浑厚而稳重的男声传入耳中:“沙弥香,亲爱的,差不多是时候了。”
注视着少见地露出慈爱目光的父亲,佐伯感到鼻头发酸。母亲将她的手转交给男人,而后者珍重地托了起来:“你真美丽,同你母亲当年一样。”
“你说这话,意思是我现在人老珠黄了?”佐伯夫人打趣地插进话来,惹得男主人一阵尴尬;佐伯却已无心理会夫妇二人间的对话,她一边用力地深呼吸一边调整着脚下的步伐,同时终于成功地让嘴角保持在一个不那么僵硬的弧度:“我准备好了,父亲——”
“走吧”——她是想要这么说的,可是这两个字却梗在了她的喉头,宛如被一堵牢不可破的墙壁阻挡。
佐伯先生会意地点了点头,替她将那句话说圆了:“那就走吧。”
离开准备的客房,一路上寂静无人。来自各方各界的宾客们此时都在罗齐尔家的议事厅中享受派对的余韵,而佐伯沙弥香却每迈出一步都带着深深的悔恨。
——悔恨,没错。当她清楚地认识到这件事后,她的心脏仿佛被冰冻了起来,失去了跳动的力量。
我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不拒绝?
她抬头看着父亲威严的侧脸,困顿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因为父亲需要我——
可他需要的并不是真正的我。佐伯不着边际地想着,他不会认同爱慕女性的自己。他需要一个完美的女儿,一个可以用作政治筹码的道具——
佐伯懊恼地咬了咬下唇。
——不,这样想是错误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父母为这场婚事究竟做了多少的努力和调查;西奥多·罗齐尔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她的父亲才会选择将她的手交给他。
可她还是后悔。
满庭宾客的喝彩声她没有听见,西奥多·罗齐尔笔挺的黑色礼服她也没有在意——男生的面容瘦削却俊美,棕色的卷发修剪得恰到好处,戴着白色手套的手背在背后,待心仪的女孩走近,他绅士地伸出一只手,弯着腰,在那滑嫩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宾客的喝彩声更甚。柔和但庄重的乐曲在指挥下被奏响,西奥多引领着佐伯走向厅堂正中央。
司仪在那里站着。那是一名面目慈祥的老巫师,花白的头发与洁白的礼服相得益彰。与佐伯的目光对上,他微微一笑,抬起了魔杖,声音温和而洪亮:“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西奥多·罗齐尔的声音在她左侧响起,捏住她手的力道也稍稍重了些;感受到身旁人的目光,佐伯沙弥香动了动嘴皮,最终只以微笑着点头取代。
——好后悔。
她木然地看着司仪挥舞魔杖,两枚戒指出现在空中。
——好后悔。
西奥多·罗齐尔取下其中的一枚,动作轻柔地为她戴上,而她配合的假笑却已经支离破碎,就快被剥落。
——好后悔啊。
她颤着手取过另一枚戒指,试了几次都没能对准男生的手指。西奥多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肩,她却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
“不要紧张,没事的,”男生小声地安慰,“我在呢。”
她抬起头,穿过西奥多蔚蓝色的眼瞳,看到了另一双海蓝色的眸子——那双属于七海灯子的眼睛。
——结果,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在想她。
她悲哀地想着,心中的悔恨越发强烈。她以为她已经一生都不会再遇到七海灯子那样的人,也一生都不会再那样守望和爱着另一个人;可是这一刹那她才发现人生竟是如此漫长,漫长到可以用来拔除和遗忘。
“西奥多·罗齐尔先生,您愿意认定眼前人为妻,与她结下婚约、共度余生吗?”
司仪苍老的声音在厅堂内回响,西奥多·罗齐尔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愿意。”
“佐伯沙弥香小姐,您愿意认定眼前人为夫,与他结下婚约、共度余生吗?”
佐伯沙弥香沉默了。
西奥多鼓励地握紧了她的手,她却微微用力,想要将手从对方的掌中抽出。、
“……沙弥香?你还好吗?”
面对西奥多担忧的问询,佐伯闭上了眼。尴尬的沉默席卷周遭,宾客之中开始传来小声的议论;佐伯努力不去想父亲那张失望的脸,逼着自己开口道:“我……”
——好后悔好后悔好后悔好后悔——
她的脑中此刻除了悔恨外已别无他物。一旦这句“我愿意”脱口而出,她就将与西奥多·罗齐尔订下无法逆转的婚契——可她不想,她不想自己的一生就此落下定论。
“我……”
她第二次开口,话语鬼使神差地变了个样。
“……不愿意。”
厅堂内鸦雀无声。
她睁开了眼,西奥多·罗齐尔面上的诧异无法掩饰:“你……你说什么?”
司仪似乎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举着魔杖的手凝固在了半空,他张口结舌地瞪着佐伯,半晌,才挤出一丝微笑:“这位女士,您……”
“——她说了‘不愿意’!你们没有听到吗?!”
一声突如其来的咆哮打破了寂静。佐伯闻声看向来处,发现两个穿着黑袍、戴着面罩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厅堂的边侧,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看起来颇为怪异。
“你是什么人!”西奥多·罗齐尔最先反应过来,“露出脸来!我不记得我有宴请你!”
“噢,得了吧,”那个比较矮小的身影出声道,“我觉得你不记得的人多了去了。”
“护卫!护卫在哪里,将他们请出去!”西奥多气急败坏地喊了起来,黑袍人影却展开了快速的行动——高大的那个往地上砸碎了什么,烟雾迅速弥漫开,浓厚得让牵着手的西奥多与佐伯也看不见对方了。
西奥多攥紧她的手,拔出魔杖,正想念句咒语,却忽然挨了一棒子似的向前一扑,栽倒在地。
佐伯在震惊中后退了两步,撞上了一个矮小又柔软的身体——是那个娇小的黑袍人影。一道她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女声穿过烟雾,抵达耳际:“佐伯前辈,跟我走吧。”
“你是……”佐伯捉住了她的臂膀,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叶同学?”
“是。”叶历更前进了一步,在混乱的喊叫声中,她慵懒的声音格外清晰:“你说你没有选择,所以我们来了——现在你是要留下来,还是要跟我们走?”
※ ※ ※
十小时之前。
“这太疯狂了!”七海灯子用力一拍桌子,“诺特,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有什么不知道的!”兰登·诺特梗着脖子咆哮起来,“我说了,我不可能袖手旁观,我要去抢婚!”
“你……”七海一时语塞,“你根本就不是沙弥香的什么人,谈何……”
“我管他那么多!”兰登激动地在室内走来走去,“不能让婚契成功!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七海不禁沉默了。小糸侑适时地打了个圆场:“就算你想抢婚,我们也需要一个计划,你知道订婚仪式在哪里举行吗?”
“在罗齐尔家,”一直没出声的叶历此刻终于抬起了头,“今晚七点半开始接待宾客,九点举行仪式。”
侑看向七海,后者与她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叶同学,你真的考虑好了,要与诺特一起行动?”
“是的,”叶历清晰地回答道,“我很抱歉我没能说服佐伯前辈、完成两位的委托。从昨天到今天,佐伯前辈说过的一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徘徊——她说她‘别无选择’——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我想告诉她,选择其实一直都在,只看她是否愿意伸出手来。”
“……既然这样,”七海交叉双手,“那就制订计划吧。我可以帮你们弄到罗齐尔家的平面图、参加宾客名单和详细的仪式计划,但是我不会与你们一起行动——”
“——你最好是不要来,”兰登威胁地看着她,“你让她……让她……你有什么脸面出现在她的订婚仪式上!”
七海冷淡地坐直了身体:“我不适合出现有两个原因:一是我不想给沙弥香错觉;二就是你——诺特,我相信我们绝不会有合作愉快的一天。”
“好了好了,”侑适时地插进话来,“既然这样,大家就分头行动吧,七海前辈负责情报的收集,历和诺特来执行计划,我负责外部的接应——”
“——你最好也别出现,”兰登恶狠狠地冲她竖起中指,“我可不觉得佐伯想看见你这个混血杂种——”
“兰登·诺特!”随着七海一声暴喝,兰登和单人沙发一起仰翻在地,“给我道歉!”
“前辈,别——”侑拉住了她捏着魔杖的手,“不要这样——”
“我决不允许有人侮辱你,何况是在我面前!”七海依旧以杖尖指着兰登,而后者狼狈地蜷缩在地上,似乎正忍受着某种无形的痛楚:“我——咳、对——对不起!”
七海这才放下魔杖。兰登看起来轻松了一点儿,他费劲地撑着地爬起,下唇竟已咬出血来。叶历不忍地挥了挥魔杖,召出一瓶治愈药水递给他,却被他顽固地拒绝了。
“你给我记着,七海,”他擦掉嘴上的血,“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原话奉还给你。”七海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叶历,问道:“叶同学,你那里有福灵剂吗?”
“啊,”叶历赶忙应答,“有的,我正想说来着——我会准备两人份的福灵剂,让诺特和我服用之后再执行计划。”
“那最好了,”七海缓和了眉眼,“这样的话,成功率会大幅提升——当然,这只是让你们能够成功抵达沙弥香的面前,最终的选择如何,还要看她自己。”
※ ※ ※
——你是要留下来,还是要跟我们走?
这句话如同一把最锐利的刀剑,深深刺进了佐伯沙弥香的心底。所有迟来的悔恨在那一刹那被尽数释放,冰封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为四肢注入新鲜的血液。她没有说话,而是拔出了魔杖——
——烟雾被驱散开了。慌乱的宾客和空了大片的坐席映入眼帘,兰登·诺特的黑袍已被掀开,正头破血流地骑坐一名护卫的身上;她的父母在不远处抱在一起,看见她以后又惊又喜,大喊道:“沙弥香!”
“——父亲,母亲,”佐伯的手停顿了一下,“对不起。”
拉住叶历,她边跑边挥动魔杖,在施放咒语的瞬间故意撞上兰登·诺特的肩——
“幻影移形!”
——“噗嗤”一声爆响,被空气压迫的感觉袭来。三人一阵晕眩,待到甩头时,已然处在飒爽的夜风中。佐伯松开叶历,大口地喘着气;兰登则抓了把空气,茫然地看着眼前景象,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这、这是——哪里?”叶历小心翼翼地稳住身体,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栋高楼的楼顶,楼底车流密集,五光十色,人群如蚁。
“你带我来过的地方,”佐伯在喘息中回复道,“那家电影院的楼顶——对不起,我的第一反应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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