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抬眼看来,气定神闲道:“搞事。”
剑拔弩张,正是一触即发的时际,阿篱默默坐远了些,免遭兵燹。
然对峙只在片晌。
犬夜叉意中微茫,忽而释然一笑,伸手梳理她的长发:“小鬼,脾气见长啊。”
枫猝不及防被他安抚于鬓,如桃花点水般红了眼。
他二人关系好时,朝夕相伴,晴昼同游,寒夜眠在一处,况犬夜叉与她有恩。
浮云一别,也许流水年岁间,枫曾观澜添酒,对树怀人,时见森森华盖,偶有暮雪纷纷。
犬夜叉不作多想,自顾自道:“那时还懂礼貌尊我一声大人,你姐姐近来对你疏于管教吗。”
枫闻言,拨开他的手掌,横眉切齿道:“我正要同你算这笔旧账,当年若非你重伤姐姐,她何以不治而亡?”
“身亡……”惊雷贯耳,犬夜叉恍惚道,“我伤她,她是这么跟你说的?”
“可她偏偏什么都没说,一句关于你们的怨言都没有,只让我好好活着,守护村庄,尽我绵薄之力。”失群孤雁,容色凄惶,“我感恩你,崇敬你,欢喜你,未曾设防,终使至亲之人殒命怀抱。桔梗姐姐一生坦荡,竟落得这般下场……你说,她能教我什么,我如今又该唤你什么?”字字诛心。
“我……我没有……”
“没有?”枫反诘,笑意凉如冷露,“我亲睹你破开祠堂,抢夺四魂之玉,有心追上你,要问个缘由,迎面碰见姐姐奄奄一息而来,身上爪痕惊心。我一直渴盼你醒来同我解释,你只如井水一般沉沉睡着……”
箫声呜咽。
“现在你好容易醒了,却满面无辜。”
五十年流晖,年年往复,岁岁荣枯。
谁人春秋一梦,不知寒暑,更有谁独行天地,孑然一身孤。
俱东流。
旧忆沉沉坠下,往事重重砸来,真相呼之欲出。
犬夜叉望见枫眼中频频闪现的怨怼,苦笑道:“你若觉得解气,再不因琐事萦怀而辗转难眠,只管劈我以锋刀,刺我以利剑,我绝无闪烁。”只不要再杀我以热泪。
枫起身抽出挂在璧上镇魂的剑,霜刃流如电,寒光譬似银蛇转腾,直取身前人咽喉要塞:“你莫以为我不敢……”
一语未终,长剑倏然滑落,堕地铿锵作响。犬夜叉伸手承住猝然倾倒的枫。
我拾起那把废铁,沉痛道:“这孩子不知被哪个无良术士蒙蔽了,净挑些无用法器。”
犬夜叉闷闷道:“……嗓门倒是大了不少。”
“噗嗤。”阿篱忍俊不禁,被犬夜叉扫视一眼,旋即正襟危坐。
犬夜叉目光凝滞在阿篱熟稔的眉目,歉然不语。
“抱枫去睡一觉吧。”我打断他的遐思,嘱咐道,“她受了凉,兼近日少眠,情绪郁结,有些发热,我去找些能用的草药。阿篱,你一并跟来。”
第16章 【4】
在四月的下旬,我们上山下山,追逐煦风,捉住了春的尾巴。
百草丰茂,正适合满载而归。
阿篱提着一篮春光,陶然在前。
她裙裾飘荡,颀长的双腿如春笋一般。
我自后按住她的哑穴:“冒犯了。”顺手施了定身术。
在脊柱任意逡巡的手指,搅得身心一团乱,阿篱耳根红得能酿出酒浆来,腹腔盘旋的气涡,逐渐凝成飞光,翩然而至,轻盈地跃到我掌中。
精魄包裹成团,如婴儿之未孩,尔后华彩褪去,显出玲珑的一枚白玉来。
玉石既离体,我解开术,阿篱两股酥软,险些倾倒在地。
“还好吗?”我托云气助她起身。
她回眸注释我掌心那枚玉石,前额薄汗微沁:“QAQ肾肾肾结石?”
“结石?诚然有长虹血化碧涛,湘妃泪点斑竹,红豆相传,舍利纷说,凡身结石这样的事,无一件不是漫漫修来,凭空得见未之有也。”我耐心解释道,“此物名叫四魂之玉。”
“四魂之玉……”阿篱听得似懂非懂,伸手欲接过,一道劲风骤然横扫,带得草叶狂舞。
待定睛,蛰伏良久的百足妖妇已然卷走玉石。
我飞出白练锁住它,百足妖妇如堕蛛网。
一箭西来,它来不及惨呼,便碎作齑粉,四魂之玉悬在半空颓然欲坠,林间一只乌鸟惊飞,电光般衔食白玉,腾身迅如石火。
我投石作弹,击落它墨痕似的片羽。
“朝村庄去了。”犬夜叉道。
枫伏在他肩头,长发垂落,映着身前人妖娆红袍:“快阻止它!”
二人先行。
我携阿篱紧随其后,她攥着我衣上绣纹,衣袂的芍药花快被挼成胭脂,我以为她受惊了,于是低问道:“怕不怕?”
阿篱道:“哇,刺激。”
妖鸟见追兵紧逼,竟俯冲进人群,叼啄一名男童作人质。
枫丢了弓,纵身救下惊惶的孩童,正落在我织开的云网中。
身畔零落断爪碎肉,原是犬夜叉趁机撕裂鸟妖,然四魂之玉助长其妖力,不消片晌那具残身便完整复原。
“可恶!”
阿篱见状,拾起残爪缚在箭上,向青空射去。
竹箭不偏不倚,没入鸟妖心腹,一时华光大炽,盛若群星当头。
我捉住几片碎玉,交到阿篱手上。
“……对不起。”阿篱凝视掌心。
“这不怪你。”枫抚着阿篱如墨鬓发,“你做了最好的选择,也完成得出色。”她容色苍白,红唇亦焦枯似萎顿的莲花。
阿篱擒住枫的手:“好烫,你还在发烧。”
“啧,病成这副模样,偏要逞强跟出来。”犬夜叉闻言,一把捞起枫。
枫像一尾投入热锅中的活鱼,抗拒道:“我自己能走……”
犬夜叉一掌劈在她后颈:“现在不能了。”
阿篱心有余悸地退后几步,见我正好整以暇,侧耳道:“这么酷的吗?”
“一般酷,一般酷。”
火初红,药香弥散。
枫辗转竹簟,像极了磨盘上滚动的黄豆。
犬夜叉嗤笑道:“还是个小鬼。”
我煽风的手一顿,转念一想,还是决意不戳穿他。
枫干脆将自己埋进被里。
阿篱恰巧从门外取了蜜饯罐回来,见席上棉被鼓胀,仿佛一只饱满的蟹壳,便好笑地搁置陶罐,俯下身戳了戳垒块。
被内忽然伸出一只手,按下她的后颈。
二人首叩首面对面在被中耳语,片晌,阿篱探出脑袋,从柜里摸出一副念珠来。
枫坐起身,口中低声念了几句,棕红的念珠慨然击响,腾空莲枝般缠住犬夜叉。
“送我的?”犬夜叉揪着珠串嫌弃道,“难看。”
枫全然不理会这挑衅,犬夜叉见状,无趣地撇了撇嘴。
日光皑如薤上露,我倾盖倒出药汁。
枫葱根般十指震颤不休,仿佛碗中装得尽是田里挖来的新鲜泥浆。
她合目一口饮尽,旋即一手捺着唇,急急招呼阿篱要蜜饯,阿篱后知后觉地去拾那只罐子,却教犬夜叉劈手夺过。
犬夜叉轻笑,妄图浑水摸鱼:“唤我一声大人便给你。”
我盯着他项上珠串,刚想出言劝他收敛,枫便沉面瞥视阿篱。
“随意说什么吗?”阿篱犹疑不决,视线泉溪般萦绕犬夜叉,停在那双异于常人的双耳上。
犬夜叉深感不妙,向门边退了一步:“你们想做什么……”
一语未终,只听阿篱试探道:“坐下?”
轰然尘扬,犬夜叉撞歪了门框,蜜饯罐子偏被他牢牢护在怀中。
枫俯下身,赤足单衣愈衬懒散。
她尝了一颗蜜饯,又拈起一颗,悠然喂到犬夜叉口中,嗓音烧得发哑:“甜不甜,犬大人?”
可以说是自作自受了。
第17章 【5】
入夜,月斜窗纸。
孤月高悬,将盈又亏。天上难得十分圆满,况且人间?
好在缺月不减清辉,仍是满地梨花初积,一室残雪乱堆。
月色既珊珊可爱,便出门漫游。季候已在春夏之交,芳草连绵,空翠缀了白露,郁郁接天。
早萤有时过眼,提着幽微的一点灯,苍茫隐没了。
好风恰来,树影翩翩。
我采撷几颗野果,捺在袖上擦了擦,随手塞进口中,伶牙方破果皮,酸甜的浆汁便流了满嘴,细细咀嚼来,只觉齿颊生津。
于是扫石而坐,望月玲珑。
正出神,忽闻簌簌响动,似蛇行草迹,却是阿篱踏青而来。
见我对月独坐,桂屐横卧草间,裙裾下露出皓白赤足,一副放浪形骸的模样,她美目微瞠,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
“睡不着?”我分出一颗硕果抛给她,不动声色地将木屐勾回脚上。
阿篱合掌堪堪接过。
她低眉盯着自己掌中浑圆的果实,笑了笑,抬眼来问我:“不如结伴散散心?”
良夜如此,闲人心事。
随她漫步村落,田埂纵横交通,近处桑树颠,远有薄雾浮空,鸡犬相对而眠。
最后行经河岸,临水蛙唱,平沙漫卷碎石。
这时月华流转,千万条丝绦柔柔铺河,恰如白练斜枕山形。
阿篱掬了一捧清水洗脸,风拨动她鸦羽般乌发,亦掀起镜湖,波光浮动,似沉鳞竞跃。
我递给她一块绢布。
“我第一回 离家这么远。”月挂中天,愈显清明,而她明眸灿若天星,“奇遇虽不虚此行,但我特别想念故乡,可亲的人与可口的饭菜都在等我。”
“你所居的时代,能同我细说吗?”
“>3<当然!”阿篱怡然揭开话匣。
我为她倾耳听,观她陈言兴处,手舞足蹈,倍感可亲。
“那真好。”我油然道。
衣食饱暖,居行便宜,刑赏有法,疾疢问医,万姓乐业,来日方长。
盛世犹可待,而眼下山川明朗,心境如何不开阔?
河风清凉,她青丝如浪,尽数向我涌来。
我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它像是带叶的草莓,红也嫣嫣,绿也芊芊,颜色鲜亮,滋味绵长。
我亦有旧侣,亦有故乡。
旧侣不可偎,故乡尚可归。
“寒水清冽,山岚料峭,早些回屋歇息。”我徐徐振衣,素纱如流,“我这便要出发了,来不及辞行,烦你替我转告他二人一声。”
阿篱诧道:“这么急?”长睫扇动,一双黑白分明如棋的眼眨了眨。
我哑然失笑,伸手布下驱邪的符咒,封在她身前那颗摇坠的玉石上。
“夜已深了,趁明月皎皎,分云穿叶,朗照前路,正是妖精鬼怪无可遁形时,小心归返。”
又道:“我再送你一程。”
我趁月拨开如盖翠蔓。
草茵间隐着一口枯井,银辉为之笼上轻纱,风动,白纱亦曼舞。
脚边倏忽滑过某物。
“啊!”阿篱惊叫引得我愕然回眸,她投怀而来,我一时没承住,二人先后坠入井口。
我及时护她在怀中,以长袖遮蔽眩目白光,随后光敛雾散,万籁归于沉寂。
“咳。”尘坌惹得阿篱轻嗽一声。
我微微松手,低眉道:“乖,莫怕。”
竟不知身在何方。
第18章 【6】
谷雨。
人间芳菲零落殆半,深山林花春红欲燃,远睹云霞明灭,近看春草离离。
东生紫烟,西来爽气,我涉足溪涧,时见山茶茂盛,野雉拖着彩羽,蜘蛛吐丝结网。
初霁的叶未积新尘,片片鲜碧,映得人面衣冠俱翠。
此行,将往少时避暑逃寒的洞府,将至百年修炼处,将归返桑梓,抵达故人身侧。
会逢松下童子?会见石桌圆转?
会有耆老清癯,高冠长佩,衣带当风,含笑摆出棋局,与自己手谈一场。
拨开迷雾纷扰,横越结界,一座华屋入眼。
高楼台,矮院墙,院门洞开,门边悬着代替匾额的铭牌:昆山小区6单元10栋14号。
另有四行小字,分别载着详细地址,邮编,联系人及联系方式。
入院,门扉虚掩。
我不敢大摇大摆进去,怕被师父用拂尘敲脑袋,于是徘徊屋外,施法向内探望。
厅中家具一应俱全,各色彩画挂壁,与绿植白墙相衬成趣。
青年人倚靠长椅,纤瘦的腿交叠着搁在几上,怀中还抱了个枕头,枕面亚麻色长发的少女绘得栩栩如生。
他端着一方砚台似的玩物,愁眉深锁,口中叫嚷道:“偷塔啊,老铁!”
我撤回神识,确认自己访的是“10栋14号太乙真人”,也找对了地方后,无措地垂手立在门边。
他一局终了,这才懒懒抬眉:“为师的快递取回来了?”
罡风浩气自内涌来,激荡蓬门,我望着他短发棉拖,他瞪视我长裾高屐,相顾无言,场面一时灰冷,不知该如何收拾。
将揖未拜,身后忽传一声:“来了来了!”
只见清俊少年抱着一堆包裹匆忙赶来,他上身罩一件蓝白条纹的短衫,愈显神采奕奕。
少年高声吆喝,没注意脚边那道门槛,猝然被绊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我扶了他一把,顺手接过堆积如山的包裹,依次摆在桌上。
“谢谢啦!诶,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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