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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弟擦干汗珠，新奇打量着我这位生人。
“佳客远道来，还不快去取几罐啤酒。”那青年丢了抱枕，起身吩咐道。
小道童为难道：“师父，您忘了吗，上次聚餐，你将哪吒师兄灌了烂醉，害他酒驾，风火轮都踩不稳还超了速，被李天王逮个现行，天上罚您三月滴酒不沾，现在冰箱里只剩王老吉了……”
青年掏出钱包敲在他脑袋上：“那就买假酒！”
“QAQ好！”
“师父，你……”我盯着他身上那件橘色的斗篷，恍如隔世。
“小埋同款。”青年无所谓地牵了牵斗篷，挥手道，“坐吧。”
瓶罐相碰，脆响激荡。
我摇晃酒瓶，气泡一串串涌上来，白沫堆如棠花。
师父那罐自然不能是酒，装满了香黄的芒果汁，他或斟或饮，权当餍足酒瘾。
见我手捧琉璃瓶，模样拘束，他佯作漫不经心道：“你那名女伴……”
“咳咳咳咳！”我一口雪碧呛在喉头，艰难顺气，好容易缓过来，“此、此事师父何从知晓？”
“为师自然有门径。”青年取了一张抽纸递给我，“倒是你，冷落我这洞府数百年，浑不知错。”
我擦嘴，默然以对。
心思转动良久，才轻声道：“师兄他们……可都好？”
“好得很，身康体健活泼赛顽猴，哪里像你初历情劫，身心俱疲。”师父仰首饮尽果汁，意犹未尽地舔舔唇，眼下美人痣泛着菡萏一般熠熠朱华。
他捏瘪掌中空罐，又恰好投进篓里，于是勾唇比了个手势，这才悠悠点题道：“你今次寻访，是为求草木还魂之法？”
姮娥窃灵药，白蛇盗仙草，束手无计时，未尝没动过心思。
我抿唇：“弟子不肖……”
他掏出布袋敲在我脑袋上：“不准作奸犯科！何尝需要你自作聪明，另辟蹊径，为师一早为你备好，怎知你悟性奇高，耐心亦好得惊人，直待走投无路才奔来眼底。”
缁布软袋，系着金丝拈成的绳索，初启异香袭人，袋里装了一截雪色莲藕，犹然带露，鲜嫩如生。
日光正酣，随意摇落。
我借树隐身，捏着一枚香囊，欲行又止。
阿篱说日暮神社很灵验，神木前供奉过的信物如有天佑。
乔八独立在藏书阁前枯等。
她黄裙葳蕤，凉鞋清白，拾级而上又缓缓下了石阶，半途受感召一般蓦然回首。
我动心怦然，以为她望见了我，便踏出一步，面上浅笑微露。
有人与我接踵而过，疾行上前，挽住了她的手，微喘道：“呼，做实验耽搁了，等很久吗？”
“没有，你来得刚好。”乔八柔柔笑道。
男子爽朗一笑，揽在乔八肩头。
“想吃什么？日料怎么样？这附近有一家道地的烧鸟店，口味很合适。”
“都可以……”
载笑载言，渐行渐远。
我收好香囊，亦摆首一笑，清歌而去。
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
第19章 【7】
归来饮雨，山形依旧。
村落里，蛙声断续，而竹伞攒集成锦簇花团。
我找到神社，高门红柱上粘着薄如雪片的纸人，我招徕它，于是白纸化作一个侍童，对我恭谨再拜：“大人。”随后徐徐道出墓土被盗掘的实情。
他身后村人荷锄忙着修缮，有燕穿微雨，幸存的桔梗花迎风摇荡。
循迹至断崖，我翩然落足，白衣如翼，惊动了一场对峙。
我闻见窑洞火气，瘴气和乌烟里隐着一尊新塑的偶人。
我明知眼前摆的是一副躯壳，是初做的包装，新缝的囊袋，仍旧禁不住出声唤她。
“桔梗……”这么说来，竟微微红了眼圈。
只是短短一句，出了浅浅一声，竟惹得阿篱体内三魂七魄蠢动出离，晶莹的魂魄冲撞着结界，纯白结界轰然碎裂，霎时天低云暗。
桔梗面容萧散，一副没睡醒时的模样。
似乎是嫌里陶聒噪，她绕过阿篱，抽出枫持在手中的彤弓，一箭换来耳畔清静。
枫犹豫着去牵她的衣角：“桔、桔梗姐姐……”
“小枫。”桔梗回身来，细细打量，便把以往缺失的时光全部看够。
桔梗笑道：“你长大了。”
长大后的枫泪如雨下。
“我没能参与这过程，姐姐百般遗憾，万分抱歉。”
“不要这样说。”枫哽咽道，“咱们回家吧，姐姐，我学会烧饭了，你不想尝尝吗？你还没检查我的功课，我时常偷懒，你该好好责骂我。”
桔梗无奈地同她讲道理：“我若随你去了，沉睡的今身待如何？我……我时间不多，只在此地滞留片晌半刻。”
枫咬牙道：“姐姐，果真是这二人联手背叛了你？”
“是与不是……”桔梗闻言，淡笑道：“重要么。”
你追问原因，而她只能交出结果。
“你是四魂之玉的守护巫女，现下玉石散落，妖孽残暴，流寇劫掠，百姓曝尸于野，这样也没关系？”犬夜叉洞悉她眉宇间的死志，出言相激。
“……自有新人来接替我的工作。”桔梗很快恢复如常神色，“小枫，莫生事端，站到我身后来。”
我分出两条狐尾，击中桔梗的手腕，与她紧密相缠。
“姐姐……唔！”
犬夜叉陡然发难，制住枫慌乱的手脚，趁势堵上她呶呶不休的嘴。
桔梗似乎没打算挣脱，立在原地，从容等候发落。
她何其吝啬，一个目光都不舍得分给我。
我宽衣解带，将她的掌心按在我胸口，此处刻过她的封印，那道箭光雷霆震怒，刺进我血肉之躯，将我死死钉在一株参天古树上。
我深切记得她那时的眼神，不像此刻偏过眼不看我。
我一路牵引她，直至我心腹之地。
“那晚，林中响起你的声音，我没做多想，谁料暗中放来一支冷箭，万钧威力，射破我腹内金丹，我……我很疼。”
她微凉的指尖动了，摩挲着裹在单衣下虬结的疮疤，逆其藤蔓般的纹路攀爬，又顺枝叶流下，仿佛与我同遭劫难。
眼下正当她衣襟微敞，锁骨像两泓甘甜的秋水。
我实在按捺不住，十分情动地吻在她眼角，却含住一颗颤动的泪珠。
她哭了。
我如临深渊。
我原本只想待她好，却害得她身死道消。
桔梗低语道：“……你先放开。”
眼见她抛来回响，我恶向胆边生：“不放！”
桔梗面色微沉，双眸幽深：“你放不放？”
“QAQ放放放。”
她替我系好衣带，整理胸襟，我垂着眼睑，偶尔悄悄朝她望一眼，又望一眼。
桔梗叹了口气，捧起我的脸来：“这是最后一次了。”语气不知要说服谁。
而后是云经脸庞，雪落唇上，她预备用一吻把情谊交割完毕，一吻的时间里，缠绵悱恻被消解，唇舌间满是道别。
“看着我，红药，我将成为你的过去。”桔梗抵住我光洁的前额，“我活着的时候是这个模样，你要认真记得，哪天你喜欢上另一张面孔，你可以随便把我忘了，没关系，你的岁月日久天长，你万寿无疆，不必要对一个死人负责。”
温柔坚定，坦荡磊落。
于是从我的未来隐去，要我在广袤的世界里一个人度过。
我猛地退缩，动手在袖中翻搅，心浮气躁，一把扯出布袋，塑过师兄金身的莲藕险些飞溅跌落。
“我生气了，我没生气过，不知道该怎样发火，只把话撂在这里，你若死了，我捏碎金丹下饮黄泉上穷碧落，你若能活……你定能活！你把我骗得知晓了人间苦乐，我乱情思，动凡心，开杀戒，毁修行，实意真心皆由你赚去了，现在还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么？”
第20章 【8】
围炉夜话。
桔梗倚靠我闭目养神，长发柔柔地垂下来，散着水莲花的清香。
她转世时，几缕残魂莫名附着在随葬的四魂之玉上，我从业已收集的碎片里剥离一丝魂魄，渡至莲藕塑成的身躯中，又以仙丹灵药温养几日，终于使她苍白面容焕发出生气来。
炉火摇红。
阿篱夹在犬夜叉和枫中间，坐立不安：“那个……我想换到桔梗小姐身边！”
两人同时按下她，一前一后道：“不准去。”“坐好了。”
阿篱：QAQ嗷。
我招徕阿篱：“过来坐。”
犬夜叉悻悻地朝枫身畔挪去。
枫没心情理睬他，启唇道：“嗯……我想讲一讲当年的事。”
那时候飞絮濛濛，春日温柔。
枫将肉汤炖得烂熟，又煨了半瓦罐的粥，一并装在食盒里，提到后山黢黑的洞穴前。
她拨亮灯盏，拿到自己跟前，离强盗隔了段距离。
这人刚被捡回来时，烧得像一块焦炭似的，此刻也只得老实待在麻布绷带里。
“今天……是你啊……”鬼蜘蛛的目光顺着晃荡的火光和岩壁上的倒影，缓缓移到她身上。
枫向来不爱搭理他，只将食具一一摆在手边，空中弥散着熟食的香气。
“又出去降服作祟的妖物了吗，真奇怪啊，明明是个半妖，却意外对人类怀有悲悯之情。”鬼蜘蛛自顾自说着。
枫舀了一勺肉汤，送到唇边吹凉了些，方便入口。
鬼蜘蛛拨回话题：“小鬼，你很讨厌强盗吧，却坚持要照顾我，真是一样有趣的虚伪……唔。”结果被枫一汤匙堵了个干净。
接着下了连月的雨，好容易盼来晴光，犬夜叉把正在数爬山虎的鬼蜘蛛连人带铺盖卷了起来，扛在肩上，搬到草地上晒太阳。
鬼蜘蛛被日光刺得泪眼迷蒙。
犬夜叉后知后觉地将人移至树下，自己则在枝桠上拣了一片宝地。
春风扬着花叶，一绺白发迎风旋落。
枫提着午饭过来，恰好看见鬼蜘蛛奋力动着手指。
枫以为他在玩，没放在心上，只朝树上招呼道：“哥，吃饭啦。”
犬夜叉跳下来，笑嘻嘻地问：“今天做了什么？”
枫打开食盒，夹了一块鱼干喂给犬妖，鬼蜘蛛凝神盯着这幅场景。
“别想了，你的还是稀粥。”枫试图打消他的馋虫，“干货一不小心就会割伤你的喉管……哥你干嘛？”
犬夜叉磨碎鱼干，拌了一些在粥里。
“挺好吃的，让他也尝尝。”
枫奔进山洞，一面喘气，一面拧着淋湿的衣角。
鬼蜘蛛轻佻地打量了她一阵：“啧。”
枫极力克制自己将荷叶砸到强盗脸上的冲动，她用布仔细擦干小腿肚沾到的湿泥，却听见鬼蜘蛛悠悠开口。
“从前我同人喝酒，桌边陪的都是你这般大的姑娘，一看便令人没胃口，我更喜欢青年的，那种身材已经长开了，却仍待开发……说出来的话，摆出来的动作，都值得挖掘和品尝……”
“你闭嘴。”
鬼蜘蛛也不生气，满眼透着笑：“要是有个健康的身体就好了，然后……然后怎样呢？能做的事情可多了。”
枫涨红了脸：“做梦去吧。”她转身钻进无边的雨幕里。
“他真这么说？”犬夜叉懒洋洋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黄梨。
枫见他全然不当回事的模样，恼羞成怒：“你知不知道鬼蜘蛛怎么想你的？他……啊啊，好气！”
犬夜叉嚼着梨，提议道：“口没遮拦而已，你若不愿管他，今日先饿他一顿吧。”
“这个主意好。”枫乐了，拍手叫好，“早该整治他，看他知不知悔改。”
枫果真歇了手没做午餐，而后天边垂下晚霞，暮色苍茫。
枫想：那强盗身上本就没多少好肉，指不定会饿成什么惨相。
她提着晚饭打了灯笼往后山走，远远望见一道乌烟腾起。
枫慌了神，灯笼和食盒都摔在地上，疾跑过去。
愈近火光愈盛，热浪掀翻洞口丛生的花草，她紧紧捂住口鼻。
洞内燃着熊熊烈火，像一张伸着饥饿舌头的血盆之口，枫咬牙，作势要往里钻，被及时赶来的犬夜叉一手拦住。
“你做什么，不要命了吗！”犬夜叉锢着小姑娘，心有余悸地斥责她。
“鬼蜘蛛……鬼蜘蛛还在里面……”枫眼眶滚落泪珠，一颗颗串成线，“要是我中午来一趟便好了，我每次都会帮他把油灯摆远，怕他碰倒了……我真没想过要他死。”
“是我。”犬夜叉轻轻拍着她的，安抚道，“是我，都怪我，好吗？别哭了，咱们去找水来一齐扑了这火，好好安葬他。”
火熄灭了，满洞焦枯，原本鬼蜘蛛睡过的位置，只剩一捧厚厚的尘灰。
“有这样的事……”桔梗低垂睫羽。
“当时浓烟迷惑，我只是隐约闻见妖气。”枫分析道，“鬼蜘蛛心术不正，极可能达成了什么交易，化身作半妖……呃，当然也可能是直接被妖怪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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