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丁海晏无论说什么,弟子们都会满口夸赞,唯唯诺诺。
但此言一出,竟是寂然无声。
一个弟子愤愤地站了起来,“司马家主既这么说,又何必总来滋扰司马师叔祖?他也已经是修仙之人,和你有何干系?”
司马纪面色骤凉。
又一弟子也随后起身,看向丁海晏,“以弟子之见,太师叔祖只是想保住沧海一境罢了,根本不管我们这些弟子心中所想。只要沧海一境还在,无论他变成什么样,被人如何轻贱,太师叔祖都不在乎,是不是?”
丁海晏怔怔看了他半晌,忽然发出一声咬牙切齿的怒斥:“你好大的胆子!”
此刻他再怎么挥舞警悟尺,都无法令弟子们动容,他们陆续站起来,各自拎起手中剑,转身就走。仿佛这位高高在上的峰主,已经化为虚无。
弟子们头也不回,丁海晏站在夜幕笼罩的山路上,仿佛被遗弃的孤舟。
最终,还是司马纪发出一声笑,“看来丁掌门的这些弟子,也不中用了。”
丁海晏道:“你什么意思?”
司马纪向身后招了招手。两个白衣人翩然飘来,停在虚空中。
司马纪指了指那些弟子的背影,而后半跪在路旁,“请
二位仙人相助,除掉沧海一境这些逆徒。”
白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也好,你我刚好进补一番。”
有一个道,“逐风尊者今次做的不错,这等好物,让我们先来捡便宜了。”
二人说罢,各自露出笑容,看向那些弟子的目光中带着欣喜,就好像拾到了宝物。
他们齐齐伸出手,随之,距离最近的两个弟子,忽然双脚离地往后飞起,直接撞到他们手里。
丁海晏见状,狐疑地问司马纪:“男子也可以拿去采补?”
“当然。”司马纪笑了笑,隐晦地说了一句:“丁掌门可有听说过,百里坞人的死状?”
丁海晏略一回思,脸色顿时变了,正待说什么,忽听见白衣人手中的两个弟子发出惨叫。他慌忙望过去,只见那弟子天灵处亮起光华,如波纹一般,流向白衣人的掌心。
他们挣扎的速度慢下来,就连痛苦的表情也迅速凝滞,就好像被冰雪冻住了一般。就连肌肤,也肉眼可见的失去血色,转为灰白。
与这惨状截然不同的,是两个白衣人脸上的享受之色,仿佛垂死的弟子,便是他们正在享用的一顿美餐。
丁海晏微微睁大眼:“这是……”
“如你丁掌门所见,这就是采补。”司马纪勾着嘴角侧目,“红尘界的凡人皆可为长生界所用,只是女人幸运一些,多了个双修的路子……姚捧珠是常掌门看中的人,她跑不了。”
说话间,那两个弟子已经完全失去动静,白衣人将其随手扔了。恰好旁边是一棵玉蝶梅,属下落花铺满,十分绵软。可两个弟子倒在上面,竟是生生垮下去,就像是用烟灰堆砌的人形,顷刻间成了一堆白灰。
只有衣服,完好无损,
丁海晏的嘴动了动,半晌才道:“司马家主……双修,那是不是邪魔外道的伎俩么?”
司马纪蓦然发出一阵笑声,两个白衣人淡淡睨了丁海晏一眼,仿佛在看猴子,自顾自地道:“你瞧,这就是下田养出来的,什么都信,不负众望。”
“多多益善,若都是这种货色,我们岂非能省好大的力气。”
司马纪躬身道:“沧海一境人数众多,请二位尊者尽情享用。”
白衣人却似乎不甚满意,嘴里啧了一声,“都是些下等货色。”
司马纪眼睛一转,忙道:“有上等的,但不知他们在何处。”
白衣人问:“谁?”
“青崖君鹿时清,恒明君顾星逢!”司马纪如同献宝一般,语速极快,“他二人都是大乘期的高手,拿来采补,比这些小毛孩子强百倍千倍!”
丁海晏眉间本已生出隐忧,听见此言,顿时死死咬住后槽牙。
两个白衣人商量道:“也好,我们再抓几个过了瘾,便去寻他说的两个高手。”
那些弟子们原本有些察觉不对,折返回来打算救人。此时面对同门的死状,肝胆俱碎,但仍不愿离开,有怒视白衣人的,有跪在树下含泪唤那两个惨死弟子的。
猝不及防,白衣人的目光又落在他们身上,缓缓走过去。
丁海晏正待上前,司马纪的手却蓦然横在他面前,“丁掌门,区区几个弟子罢了,你可莫要失了分寸。”
丁海晏又急又怒又无奈,“司马纪,长生界到底将红尘界当成了什么?他们在这里到底意欲何为!”
司马纪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丁掌门不要心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弟子们躲避不及,又有两个被白衣人吸在手中,丁海晏攥起双拳,打算移开目光不去看,却忽然听见一声呵斥:“什
么东西,敢在我沧海一境胡作非为?还不快放了他们!”
白衣人猝不及防,被一个硬邦邦的黑衣人冲过来,直接把两个弟子撞出手中。
丁海晏定睛一看:“裴怀虚?”
裴戾推着那两个弟子,“赶紧走。”
弟子们忙不迭地道谢,迅速离开。白衣人稳住身形,冷声道:“活尸?幽冥界的人敢如此猖狂?修罗界不管么?”
“什么幽冥界修罗界。”裴戾皱眉道,“本仙君乃是沧海一境的怀虚子,识相的赶紧滚。”
白衣人还不待开口,司马纪就大声道:“大胆,你敢在长生界两位尊者面前自称仙君?还不快跪下道歉?”
裴戾不假辞色,“司马纪,不是谁都跟你一样,喜欢当人走狗。”
“你……”司马纪恼羞成怒,赶紧央告黑衣人,“请二位尊者出手,收拾这出言不逊的活尸。”
“别忙啊。”眼见白衣人要动手,裴戾指了指山前,“我本打算去前山帮忙,路过此间,顺手救下几个弟子。本以为你什么都明白,可如今看来……司马纪,你怕是还不知道山前与常松涛等人大打出手的,是谁吧?”
“危言耸听,是谁都与我无关。”司马纪淡淡道:“鹿时清还是顾星逢?”
“都不是。”裴戾摇头,作出一副假惺惺的同情之态,“是无殊,你的亲生儿子司马澜。”
司马纪脸色终于变了,“……谁?”
“啧啧,你的长生界主子那般神通,无殊怎会是他们的对手。”裴戾掩面,不住地叹息,“可怜你司马纪望子成龙,快去看看吧,只怕他此时已经千疮百孔了。”
鹿时清临时出了变故,顾星逢自然走不开。但山前战况实在令人揪心,裴戾主动提出,由他先去助战。此时只是途径海楼峰,还未去到山前。他为了刺激司马纪,只图嘴上痛快,把司马澜说得格外凄惨,却不知此时司马澜的处境,的确不容乐观。
又一道白光打在身上,司马澜后退数步,背靠玉关峰下的山石。
这已经不知他是第几次中招了。
姚捧珠被丁缘远远格挡在数十丈之外,不得靠近他的身边。但伴随着哭音的清斥,从喊杀声中依稀传来。
司马澜心中默默希望,丁缘能把姚捧珠拦得久一些,千万不要让她过来。他面前的这个白衣人,更可怕。
此刻个别修为稍弱的女弟子,已经招架不住,被河洛静地的弟子按倒在地,不打也不杀,只是狞笑着脱衣服,甚至开始下一步动作。
海楼峰的弟子们陆续冲过来,协同其他几峰的弟子竭力反击,并将那些即将受辱的女弟子们救下。
常松涛缓缓走到战圈中,仿佛置身事外,又仿佛在欣赏着这一场厮杀。
河洛静地的弟子也死了不少,但他心无波动——都是红尘界的人,死谁都一样。
“司马峰主。”常松涛目光飘了片刻,落在浑身浴血的司马澜身上,“听说你和华阳子两情相悦?”
司马澜一边招架白衣人的攻势,一边说了四个字:“与你无关。”
常松涛也不恼,平静地道:“你父亲鞍前马后为我效力不少,我告诉你一个自救的机会。”
司马澜道:“不必说了,我不要。”
常松涛仿佛没听见这句拒绝,一手指着姚捧珠,径自往下道:“你将华阳子姚捧珠拖过来,献给我。先前你的一切忤逆之举,我都不再计较。飞升之后,我会给你留一个阳天域的位分。”
司马澜的脸上满是污血,几乎看不出表情,但他声音明显带了怒意,“住口,不可能。”
常松涛微微一笑,“阳天域是长生界九重天的最高层,你可知你拒绝了什么?”
司马澜面前的白衣人也笑,“逐风尊者,你何故逗弄他,除了那位……还有哪个红尘界人进过阳天域。”
常松涛叹了口气,似是觉得无聊,“也罢,速战速决,今夜沧海一境,我四人同享。”
白衣人一掌将司马澜打了个趔趄,动作格外随意,甚至还活动了下脖子,“只是这件事不要闹大,切不可被修罗界抓住把柄。”
“放心,据我所知,修罗界并未派人过来。”常松涛答罢,看向姚捧珠,“她是我的,我先去取了。”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惊呼:“无殊!”
随即,几个身影先后赶来。
赫然是司马纪,丁海晏,裴戾,还有方才离开的两个长生界白衣人。
常松涛不悦的很,冲司马纪吩咐道:“拦住他们,别过来添乱。”
司马纪却没有应答,直接跪下,整个身体贴地,求告道:“常掌门,这位尊者!你们千万不要误会,那是我儿子啊!”
白衣人动作一顿,奇道:“我当然知道那是你儿子,有何不妥?”
常松涛皱了下眉,对白衣人道:“别理他,你继续玩便是。”
司马澜精疲力尽,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姚捧珠撕心裂肺的哭声传过来,大声喊着:“师叔别打了,你快走啊!”
司马纪慌了:“常掌门,你答应过我,要助我父子飞升,安居长生界的!如今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让这位尊者放了无殊吧!”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是磕头,又是作揖。两个白衣人看他这副模样,竟是忍俊不禁,对常松涛道:“逐风尊者,这个凡人居然和你讨价还价?传回长生界,便是天大的笑料。”
常松涛黑着脸道:“二位莫要说笑,别理会他就是。”他朝着司马纪一挥袖,司马纪登时飞起,重重跌落,“司马纪,若非顾念你帮过我,我早就把你杀了,还不快住口。”
裴戾一来,见着司马澜的模样,就扇了自己一巴掌,自嘲这破嘴开了光。他去帮司马澜之前,先恨铁不成钢地踢了司马纪一脚,“别做梦了,看不出他在戏弄你么?若长生界真如神灵般高高在上,又凭什么眷顾于你?”
司马澜眼前金光一片,几乎看不清白衣人的攻势。就算看清了,他也来不及反应,来不及闪避和阻挡。
耳边嗡嗡作响,不知道谁来了,也不知道谁说了什么,只有姚捧珠遥遥传来的哭声,无时无刻不在刺激他的神经。
恍惚间,裴戾挡在他的面前,“无殊,你且一边歇着,这里交给我。”
司马澜一把抓住裴戾的袖子,“裴师兄,你来得正是时候。快,带珠儿离开……带所有女弟子离开!”
裴戾愣了愣,司马澜不由催促道:“快,没时间了……常松涛穷凶极恶,女子落在他们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裴戾代替他和白衣人厮杀,抽了间隙回头道:“可你知不知道,男弟子落在他们手上,只有死路一条。”
司马澜沉默片刻,忽然站直身子,用尽全力大声道:“今日沧海一境浩劫,我等或战死,或逃脱,敢问诸君如何看待?”
弟子们杀红了眼,男声女声混在一起回应道:“战死!不逃!”
响声震天。
裴戾声音微颤,“好胆色……不愧是我沧海一境的人!”
司马澜用一只酸软的手提起剑,以袖擦拭剑身,“今年以来,红尘界屡遭大难,沧海一境保全至今,收纳流民数以万计,俨然成了最后一道屏障。”
喊杀声不止,每个人脸上都格外凝重。
司马澜回头看一眼含泪遥望的姚捧珠,深吸一口气,“山门一隅虽小,责任却重。诸君,红尘界虽大,我等……退无可退!”
第132章 我对不起你
鹿时清的神识仿佛陷在一汪沼泽里。
周遭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眼前却是白光刺目。
细看之下,却又不仅仅是白光。白光之下,笼罩着一片浮动的图腾,上面显示四个大字--极乐卷轴。
四字下面, 又是纵横交错的纹路, 圈出大大小小的区域,毫无章法。
鹿时清只觉耳边的说话声飘忽不定,像是顾星逢忽远忽近地说着什么。但他明白,不是顾星逢的问题, 而是他陷在这个幻境里出不去了。
……竟是赶在沧海一境被困的节骨眼上,让他窥见了极乐卷轴的庐山真面目。
奇形怪状的图案蔓延开去, 上面缓缓出现蝌蚪状的小字,这种绘制手法分明就是在画地图。
鹿时清心里一震, 背负红尘界无数性命的极乐卷轴, 竟然是一张地图!
果然先前常松涛告诉他和顾星逢, 说极乐卷轴只是记载了旁门左道的邪书,全都是扯谎, 幸好没有相信。可眼下不是研究这卷轴的时候,何况他也不认识这上面的蝌蚪小字。
当务之急,是去玉关峰驰援司马澜和姚捧珠。
鹿时清鼓起精神, 大声唤道:“星星,摘了面具!”
顾星逢正捏着鹿时清的手腕把脉,忽然听见他嘴里发出一声含混的言语,便立时拿下了他脸上的面具。原本昏昏沉沉的鹿时清, 瞬间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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