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骁问:“师尊的意思是……”
顾星逢道:“将怀虚子回归的讯息传于各峰主,待我三日后出关,共商后事。”
叶子鸣将鹿时清往前推了推,对顾星逢道:“禀师尊,宋扬因私事已了,不愿再回沧海一境。而他捡回的这个人,却执意要随我们回来,敢问师尊,要如何安排他?”
沈骁轻声道:“子鸣,让他住回原处便可,如此小事还需滋扰师尊?”
房中传出一声“嗯”,听不出明显情绪。
叶子鸣看了沈骁一眼,没再说话。他觉得此行若是换成沈骁,怕会比他还多心。为何诸多事宜,师尊只告诉这个外人,却要瞒着他们这些本门弟子?
两炷香后,鹿时清站在后山的屋檐下发呆。
同样的海景,同样的住处,明明一成不变,却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短短几天,从梅花洲转了一圈,再回来时,聒噪的宋扬不在了,小白兔身份暴露,也不再陪着他。
不过,也没有再陪着他的必要。
裴戾被封在镇尸棺里,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大的威胁落在明处,暂时无法触碰他。顾星逢又帮忙掩饰他的身份,在沧海一境吃得好睡得好,系统也没有意见。
乍一看,似乎已经达到了最终目标——安度一生。
可仔细一想,却还有些毛骨悚然的细节没有弄清楚。
那天在树林里,裴戾的魂魄明明已经丢了。可银汉楼里,却莫名其妙地回来一半。按理说,魂魄回来的越多,裴戾的意识应该更清明才对。如今看他的表现,反而不如之前。至少初见时,他还对自己有所反应,如今倒像是死透了。
还有,裴戾和原主青崖君,到底有何恩怨。
既然是抄家灭族一般的深仇大恨,裴戾又不是粗枝大叶的人,怎么会弄错了?
明明一错数十年,又如何在杀死原主后,瞬间开了窍?
鹿时清苦闷地叹了口气,忽然沈骁从天而降,将手里的盒子递过来。“师尊说,这是你先前落在暖月台的东西,让我还给你。”
鹿时清一穷二白,哪有可以落下的东西。
他刚想否认,却发现这个木盒很眼熟,瞬间明白了顾星逢的意思,道着谢接下来。
待沈骁走后,他嘴角微微上扬,回到房中关上门窗,把盒子打开,果然里面整整齐齐摆了几个粉嫩的荷花酥。
他小心地拿起一个,咬一口,酥脆掉渣,唇齿间满是清香。
果然荷花酥是最好的解压食物,他感觉心情好多了,打算一边吃一边思考问题。
不过,刚才在思考什么来着?
……唉,想不起来了。只要荷花酥好吃,就足够了。
入夜,百里坞。
孳生娘娘庙已经被砸得稀碎,原本被宋扬砍断的神龛,如今更是被夷为平地。断砖碎瓦中,还有屎尿等秽物,俨然成了粪坑。任谁看了,也想不到这就是往日香火惊天的神庙。
庙外的树林,却是一如既往的幽深冷寂。
只是,往来的鬼影也痕
迹骤减。没有了孳生娘娘和程家,百里坞如今被崇尚修仙的司马家暂时接管,它们明显过得不如往日,各自寻新的门路去了。
修士们不时巡过此间,偶有疏漏,便被一个红衣身影趁机窜了进来。
她迅速跑回山洞,昔日风光无限的洞穴,已经被烧了个透彻,里面残烟弥漫,到处都是乌黑一片,不复昨日风光。她愤怒地咒骂着,循着记忆找回正殿,看到石壁完好无缺,情绪才稍稍缓和。
她念动咒语,石壁往一旁挪开,露出一扇巨大的多宝阁。
从上到下,摆满了各种盒子。
她闭了闭眼,自语道:“这些年攒下的生魂,本打算慢慢享用,如今要走……只能一发吃掉。”
她招来一个方盒,刚落在掌心,她就脸上一变,盒子的分量太轻了。慌忙打开看,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会这样?”
她定定神,扔下盒子,跑到多宝阁上翻看,很快架子上被她翻得一片狼藉,地上的空盒堆成小山。
“怎么会这样!”她不肯相信,尖叫着重复地问。
不多时,她就发现了端倪。
这扇石壁的边缘处,有一片黑色爪印,像是被什么动物碰过。
她还在思索,百里坞可曾有什么妖物,忽然脸色苍白。
浓重的死气漫过每一条山洞,像是潮水般在她周身波动片刻,缓缓褪去。
“不好!”她顾不上心疼这些被盗走的生魂,拔腿就跑。
可就在她出洞的一刹那,明明眼前空无一物,她却好似撞上了山石,往后弹开,重重落地。
她浑身颤抖地爬起来,由于惊恐,原本狭长的眼睛瞪得溜圆。
“胭脂鬼,你让我好找。”虚空里不见一物,这声音如远在天涯,又如近在耳边,仿佛每一寸土壤,每一棵草木都在说话。
她跪在角落里,抖如筛糠:“父……父王……”
那声音苍老而森冷,“躲到围猎场来,还伙同凡人装神弄鬼,我的颜面都被你丢尽了。”
她吓出了眼泪:“父王饶命,我……我再也不敢了。”
林间越来越冷,近乎结冰。鸟雀纷纷逃离此间,林子外却有两个声音越来越近。
“兄长,我们回去吧,父亲会不高兴的。”
“阿修,我一定要找到孳生娘娘问清楚,到底为什么要帮着外人来拆穿父亲!害得父亲抱病在床,害得我们程家一落千丈!”程远站在树林入口的小道上,和程修推搡着。
当日他听从父命,去寻云游的司马纪,回来以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无力回天。他什么都没有看到,至今无法接受这些变故。
程修沉默片刻,“兄长,父亲这些年本就不妥……”
“你住口!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程远向来怯懦,可一旦涉及父亲程肃,他的眼睛里便揉不得沙子。“你根本就不配做父亲的儿子,当日若我在,程家绝对不会落到这般光景。”
程修头上青筋隐现,“兄长,难道你也觉得,和幽冥界的厉鬼勾结,任由愚民杀死女婴,这都是对的?”
“父亲所为,我不予置喙。”程远避重就轻,愤愤道,“若非这些变故,我已经娶了灵琪,以后做了家主,我会继承父亲遗风……”
程修忽然道:“幸好。”
“什么?”
“幸好宋家主没有嫁给你。”程修面色平静,语气平静。
突来一拳打在他脸上。
程远第一次打人,眼睛都红了。程修却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程远望着他的背影,怒道:“她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么!我等了她那么多年,最后还是得到退婚的下场,我找谁说理啊!你走吧,你不配当程家人,你为程家做了什么!还不是只会巴结宋灵璧,他给过你什么好处!
程修脚步略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里。
“我让你们都看看,我会找到孳生娘娘,重振程家!”程远竭嘶底里地喊完,冲进密林里。
果然,他看见了一袭红衣。
他狂喜不已,冲过去喊:“孳生娘娘,你还有办法的对不对,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好,惹你不快,所以你才要惩罚我们,对不对?我们再建个庙吧,比以前的更大,整个百里坞一定还会臣服我们的!”
红衣女人猛然抬头,露出了邪气的眉眼。
程远纵然见过她的真身,趁着漆黑夜色,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稳稳情绪,重新堆起笑:“娘娘您吩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女人没有像以往一般发号施令,只是恐惧地看着他的背后。
程远心中疑惑,背生凉意,连忙转过身,顿时露出了比女人还要惊恐百倍的表情。
次日,程家不见人回来,百般央告司马家后,集起一群人去林中查找。
偌大的树林冷寂无声,鸦雀不闻。最终,他们在小道旁,找到了一团腐肉似的东西。
凭着和腐肉混为一团的破烂布料才能辨认出,那就是程远。
他浑身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仿佛整个人被什么东西揉碎了。
第48章 人散如花折
月辉清冷, 朱砂梅红。
鹿时清站在暖月台的水榭边缘,看着明净的水面, 很快就发现,他又做梦了。
如今初夏时节,朱砂梅已经到了落花期。梦中所见,却是开得浓艳。
转过身,果然看见水榭里站着少年顾星逢。他面色苍白, 捧着几枝梅花, 朝着回廊尽头张望。虽面色冷淡,可等一个身影出现时,目光明显亮了许多。
“师祖。”他冲那人施礼。
听见这两个字,青崖君面具底下的两只眼睛顿时弯起来, 他目光从顾星逢怀中的梅花上掠过, 笑问:“星星, 这么晚了,你找师祖有何事?”
顾星逢低着头, 道,“这些梅花,送给你。”
“星星对师祖这么好,不用猜, 也知道是送给我的。”青崖君温和道,“只不过,还是想听星星亲口说出来。”
顾星逢目光微闪,默默地将花枝递给他。他接过来细细一看, 问,“这么多颜色,是去外面折的吗?”
“嗯,去了梅花洲。”
青崖君微笑着,叹了口气,“你真是有心了,每逢春季,都会往梅花洲折花给我。”
顾星逢没有抬头,整张脸埋在花树下的阴影中。
青崖君没有发现他的反常,伸手去摸他的头顶,“谢谢星星。”
明明是往日的习惯举动,顾星逢却如遭电击,蓦然往后退,倒把青崖君吓了一跳。随即,他便瞧见了顾星逢有些病态的脸色,凑近了问:“你的脸色好难看,不舒服么?”
顾星逢将脸转向一边,“……没有。”
青崖君自是不信,摇头道:“才刚夸了你,你就开始骗我了。师祖虽不聪明,眼神却不差啊。”
水榭中静默片刻,顾星逢终于别别扭扭地开了口,说得却是另一件事。“你,要和师尊合籍?”
闻言,青崖君的眸中出现瞬间黯淡,“不错。”
顾星逢直视着他:“为什么?”
青崖君避开他的目光,“这两日此事传得热络,你既已听闻,又怎会不知道原因?”
“那都是别人说的。”顾星逢一字一句,“我不信。”
青崖君怔了怔,半晌笑道:“傻孩子,这是事实,你不信又能怎样呢。”
可顾星逢只是重复:“我不信。”
气氛一时僵硬,青崖君道:“星星,你不舒服,又不愿意告诉师祖,那就快些回去休养吧,好梦。”
明明是他在下逐客令,他却像逃也一般离开水榭。
可还没走开几步,他就不得不停下。转过身,月白色的袍袖被顾星逢牢牢攥住。“星星,你……”
“不要合籍。”
顾星逢抬起头,澄明月色映入眼眸,他向来冰冷的脸上,竟出现哀求的意思。
“我做掌门,我去荣枯泉,我保护沧海一境,我哪里都不去。”顾星逢说,“师祖,不要合籍。”
也不知是那句话戳中青崖君心思,他迅速低下头,喘息片刻,好容易才挤出一句干涩的话,“星星,对不起。”
顾星逢的身量已经略超青崖君,他以压迫的姿势,将青崖君逼退数步,最终,青崖君靠在廊桥的柱子上,手里花枝落地。青崖君颓然道:“星星,听师祖的话,回去吧。”
顾星逢却不听他的,不依不饶地问:“是不是师尊做了什么?”
“……没有,我就是喜欢他,才要与他合籍的。”青崖君垂下眼睑,说的磕磕绊绊。
“师祖,看着我说。”
“……”青崖君没有抬眼。
顾星逢道:“我明白了,你在说谎。”
他放开青崖君,沉吟道:“下月底合籍……幸好。”
青崖君不明白,“什么幸好?”
“等我回来。”留下四个字,顾星逢转身就走。
青崖君云里雾里,又怕他生事端,待要再唤时,忽听得两声脆响,掉落的花枝被人踩在脚底。
裴戾落在青崖君身侧,牵起他的手,“师尊,夜深了还乱跑,叫我好找。”
青崖君没有接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水榭方向。
水榭上空,顾星逢御剑而去的背影。裴戾目光一沉,“看来也是过来非议你我的,师尊放心,从此你的身边只有我一人而已,我会对你好的。”
鹿时清站在一旁观看,他觉得裴戾虽然误会了顾星逢,但这番话却说得很暖。以青崖君的温和性子,绝对会对其千恩万谢。可是青崖君却只是看向脚下,轻声道:“你踩到花了。”
裴戾微微一愣,青崖君已经俯下身去,抽着他脚底的梅枝。裴戾本能后退,问道:“师尊,这花是……”
青崖君一语不发,用灵力接了梅枝断处,小心地吹了吹灰,抱在怀中,头也不回地离开此间。
看着留在原地,表情复杂的裴戾,鹿时清感到很惊讶。
不是说,这是一篇狗血的耽美师徒文吗?
原主是因为对裴戾爱得死去活来,才被百般欺骗,最终送命的。
可方才,原主对着顾星逢说喜欢裴戾,却连正视顾星逢的勇气都没有,明显是在说谎。此刻又对裴戾如此生疏,甚至还有一丝忍耐的情绪,就好像裴戾拿什么要挟他了似的。
若真如这般,整篇文的逻辑都站不住了。原主起码是没那么喜欢裴戾的,那后面又怎么会被裴戾害死?
那些看过的小本子是世人各种杜撰,尚能解释。系统却是实实在在,难道也在骗他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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