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逢摇头,道:“不,我……只是羡慕你。”
鹿时清微微睁大眼睛,心中满是困惑。顾星逢终于开了口,却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他说喜欢顾星逢,顾星逢却说羡慕他?
他正要问这话是何意,忽然水榭外的波纹动荡,荷花荷叶一发摇晃起来,岸边拍出破碎的水浪。远处,遍山的梅树也在抖动,由下往上,一片碧色震荡在雨夜中,明显不是被风吹的。
仿佛地下有一股力量,在撼动天镜峰。
鹿时清和顾星逢俱是一愣,循着这股力量的来处,鹿时清蓦然回身,惊疑地望向天镜峰后山。
“荣枯泉。”鹿时清脱口而出。
他记得,最初接下掌门之位时,他偶有懈怠,没有及时赶往荣枯泉,致使泉池外草木凋残,一片枯黄。注入灵力后,方才枯木回春,重返碧翠。
今日因顾星逢出了事,迟了两个时辰而已,居然会出现这等异状!
“师叔,恒明。”
“师叔祖,掌门师兄。”
随着两声疾呼,司马澜和姚捧珠御剑匆匆赶来。鹿时清撤去暖月台外的结界,让他二人落在水榭上。
与此同时,顾星逢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从鹿时清怀里抽出自己的手臂。鹿时清只觉怀中一空,仿佛失去了半个世界,他愣愣地看向顾星逢,顾星逢张了张嘴,但来人已经步入水榭,他垂下眼睑,终究什么都没说。
姚捧珠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案上,担忧道:“师叔祖,我去找我爹拿了丹药送来,这满山的异状……不要紧吧?”
鹿时清回过神,想到事态或许严重,脸色不由凝重几分。
司马澜看见鹿时清的表情变化,又见顾星逢一片沉默,便笑着道,“恒明伤重,怎么站起来了,快坐回去休养,我给你拿丹药吃。师侄也也无需担忧,你师叔祖修为过人,会护着沧海一境的。”
这话说给三个人听,本是为了调和气氛,并不十分认真。
顾星逢却蓦然沉声道:“不。”
姚捧珠诧异:“掌门师兄,这药能助你恢复灵力,早些痊愈,为何不吃。”
鹿时清揣测,顾星逢一定不喜欢他,只是出于对长辈的尊敬和感谢而已。刚才还是他唐突了,这一来,顾星逢必然和他生疏。他想劝顾星逢吃药,都不好开口了。
下一刻,袖子一沉。
鹿时清连忙抬起头,顾星逢竟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斩钉截铁道:“你别去。”
姚捧珠和司马澜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鹿时清却明白了,面具底下原本的满脸失落慢慢淡去。但顾星逢依然作了补充,不止说给他一人听,“你可以保护沧海一境,但你更要保护自己。”
这一来,司马澜也懂了。他冲着鹿时清一拱手,“师叔抱歉,方才是我失言。若沧海一境有难,弟子们必当全力以赴,这不是师叔一个人的义务。”
姚捧珠也赶紧道:“是啊师叔祖,还有我们。只是,这天镜峰发生了何事?”
地心传出的震颤愈发大了,再看盛夏的树林,竟被抖落半山残叶。
姚捧珠道:“我爹听闻师叔祖归来,非要来看视。可我师祖知道后也要来看,我爹见他心绪不稳,正在劝慰,稍后他二人一起前来。若天镜峰的异状着实惊险,不若等大家到齐后,一起想办法。”
司马澜点头道:“鹿师叔,丁师伯到底心系沧海一境的安危,不会在大事上犯糊涂。”
鹿时清一向宽厚,尤其对他的师兄丁海晏,更是百依百顺。如此大事,他必然会和丁海晏一同商量。可鹿时清却断然否决:“不可以。”
二人一愣,鹿时清咬牙扒下顾星逢的手,“我一人处理此事,你们谁都不能去。”
顾星逢的手虽放开了,却向鹿时清靠近一步,使得他二人并肩而立。顾星逢想也不想地道:“我去。”
鹿时清反手一个禁咒扔在了顾星逢身上,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银光淡淡罩在顾星逢身上,他顿时动弹不得,软软地向后倒。鹿时清小心地扶住他,唤司马澜:“无殊。”
待司马澜快步走过来,他便将顾星逢托给司马澜,语速略快地吩咐:“帮我照顾他吃药,请让他……好好的。”
生平头一次,鹿时清露出如此严肃的眼神,司马澜满心疑问,一时问不出口。
“不,我和你一起去。”顾星逢急得额上都是汗。鹿时清给他的禁咒并不高明,名为养生咒。是为强制病人休养的普通咒术,只有顾星逢自己才能破除。前提是,他灵力恢复,身体康健。
但顾星逢等不了。他虽不知此去荣枯泉,鹿时清会遇到什么。他只知道,不能让鹿时清孤身前去。荣枯泉蓦然出现这等异状,必然有诸多不测。
地面剧烈摇晃起来,水上的浮萍荷叶混作一团,似有一半的水都晃在了池外,而后又被晃回来。
“星星。”鹿时清深深地看着顾星逢的眼睛,“我本来以为,你的答案是否定的。”
顾星逢瞳孔一缩,似是想说什么,可鹿时清很快捂住他的嘴,状似轻松地道:“不急,等我回来,你再告诉我。”
他往暗格上一拍,从打开的剑盒中抽出溯光,转身就走。姚捧珠想跟上,可他前脚飞离水榭,后脚便有一道结界加在水榭外。司马澜叹道:“别去了师侄,青崖君似乎有什么事情,不愿让你我知道。”
姚捧珠讪讪地退回来,见司马澜已经扶着顾星逢坐回长凳上,忽而恍然:“我爹说,先前掌门师兄找他要了些定魂丹,是不是和青崖君有关?青崖君死而复生的事,莫非掌门师兄早就知道了?”
顾星逢点头。
姚捧珠和司马澜对视一眼,二人脸上全是疑惑。可顾星逢两眼紧盯后山方向,那是鹿时清所到之处。
他羡慕鹿时清,他也羡慕所有人。谁
都可以说喜欢,唯独他顾星逢,没有这个资格。
但他至少,要为鹿时清做些什么。
不待二人再问,顾星逢先一步道:“有劳,你们带来的丹药,全都给我服用……水榭外的结界,也请二位帮我破除。”
“青崖,此泉明之荣枯泉,只有历任掌门才能到此。”
“师尊,这是沧海一境传下来的规矩么?”
“……嗯。”
“来此何为?”
“每日一次,照我方才所示,将你的灵力注入泉池,压制池水下的幽冥死气。”
“幽冥死气,是幽冥界的气息,为何会在天镜峰?”
“待为师日后从长生界回来,再告诉你。在此之前,你要死守这个秘密。”
“从来没有人在去了长生界之后,回到红尘界。”
“你可是在质疑为师?”
“弟子不敢。”
“青崖,我将溯光剑交给你时说的话,还记得否?”
“此生不得摘下面具,不得离开沧海一境,不得飞升长生界。”
“……很好,为师拜托你了。”
鹿时清冒雨前行,周遭狂风大作,落叶横飞。而他脑海中浮现的这番对话,是白霄飞升长生界前,最后的叮咛。
从记事起,他的这位师尊对他便格外不同。对旁人随和亲切,对首徒丁海晏更是溺爱。偏偏对他不假辞色,不苟言笑,近乎苛刻。
幼时跟随师尊下山,动辄将他抛在深山老林里,一个人过夜。年幼的他,不得不独自面对妖魔鬼怪,想尽办法护自己周全,所幸命大,虽然每次都会遇到凶险,每次也都能逢凶化吉。
直到有一天,他从丁海晏口中得知,荷花酥好吃,每次丁海晏跟随白霄出游,白霄都会给他买。
他傻兮兮地问丁海晏,荷花酥是什么。丁海晏特别惊讶,隔几天后,丁海晏随白霄出游归来,给他带了一枚。他长了见识,原来世界上有如此好吃的东西,尽管他后来才知道,那枚荷花酥放久了受潮,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口感和滋味。
但那并不影响他对荷花酥的喜爱,但他却始终不敢问白霄要,他觉得,师尊给他什么他便接受什么,不该找师尊索取。师尊将他养育成人,已经是格外的恩赐。
也就是这样偏心、严厉、吝啬的白霄,给鹿时清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竟是透着恳求的“拜托了”。
他有什么理由拒绝?
尽管经历了在另一世界的奇遇,让他知道什么是独立人格,什么是尊严,什么是三观。他可以说出一堆大道理,为自己躲开白霄赋予的责任和压力。
但若回到过去,他还是无法拒绝。因为他清楚,白霄待丁海晏是师徒,待他更像父子,虽然严苛,却是为了他好,与裴戾对待顾星逢有根本的不同。
荣枯泉方圆半里的草木全部倒伏枯焦,仿佛被烈火烧灼。而荣枯泉也已经干涸,只剩池底一条巨大沟壑,沟壑边缘还在抖动,仿佛地底有东西正在挣扎。
鹿时清在池边站定,将灵力投注在泉池上。往日,随着灵力修复,草木会迅速返青。此时他的灵力竟被沟壑吞噬,仿佛进入无尽的黑洞中。
到底荣枯泉内有什么蹊跷,从白霄之后的历任掌门,竟被束缚至此?
他持剑闪入沟壑,阴森之气扑面而来。没想到荣枯泉下,竟是如巨龙一般的幽1穴,越往前越开阔,底下竟藏着数丈见方的空间。
周围渗着冰凉的泉水,脚下湿滑,鹿时清猜测,这已经是天镜峰的地下了。巨响声一下一下地传出,鹿时清不及多想,推开挡路的巨石,被眼前
一幕惊住了。
一片幽蓝色光华笼罩的,竟是一副硕大的镇尸棺。棺盖已经七零八落,里面一个被铁链束缚的人形黑影不住地拍打着棺材。随着他的动作,巨响声源源不断地荡开,整座山都在震。
而他的手腕脚腕,各有一个缚灵环。
他似乎并未察觉到鹿时清,疯了一般地挣扎,咆哮道:“白霄,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第78章 惊天秘闻泄
白霄。
随着怪人的出现, 这个称谓猝不及防传入鹿时清的耳中。
师尊白霄生前死后,人人皆尊称一声“逸天君”, 鲜少直呼其名。而对方此刻咬牙切齿地大叫白霄,仿佛与白霄渊源颇深,攒着什么深仇大恨。
虽此处幽暗,却有看不见的死寂之气沿着穴道向外界蔓延,如今荣枯泉边的植被已经焦枯殆尽, 若再不阻止, 恐怕整个后山不止是被震一震那么简单。
鹿时清来不及深究怪人的来由,驱动灵力护体,挥出一道结界挡在穴口,阻住此间气息的流动。但如此一来, 死气越积越多, 结界不久便会被撑破。
鹿时清缓缓走向镇尸棺。
既然此人被白霄困在棺中, 显然已是死了。可这死人被镇尸棺和缚灵环双重束缚,却还能放出巨大的死气, 实在骇人。
对方终于感知到些许动静,动作一滞,抬起头,露出一双空洞的眼。
鹿时清驻足, 将剑锋收敛,施了一礼,“青崖见过前辈。”
那人头发灰白蓬乱,浑身衣衫破烂, 几乎看不出本貌。对于鹿时清的言行,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只是木呆呆地望着。若搁在失忆时候,鹿时清恐怕早被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如今鹿时清恢复记忆,见怪不怪,又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我……”那人把头埋在黑暗中,费力地道,“我是……”
想不起往事的感觉的确令人痛苦,鹿时清道:“不着急,慢慢想。”
过了片刻,对方才慢吞吞地说了第三个字,“狗……”
鹿时清以为自己听错了。“前辈是什么?039
“我是……狗。”棺材里发出沉闷的声音,随即那人桀桀的笑起来。
“狗?”鹿时清讶异,想了想,换了种方式问,“前辈被困于此,尚能威慑沧海一境数代掌门,一举一动都可动摇方圆数里,如此滔天的修为,为何自轻自贱,这么贬低自己?”
那人笑声骤停,笃定道:“我就是狗,他说得对。”
“好吧。”鹿时清见他如此认真,又可怜又好笑,“那他又是谁?”
对方却没有再接着回答,只是惊疑地盯着鹿时清的身影。“你……”
鹿时清问:“我怎么了?”
这是个死人,又被困数十年,心智紊乱,鹿时清知道,只有足够的耐心才能从他嘴里问出端倪。
幽暗的光影投在鹿时清的五官上,对方蓦然一惊,抱着头倒在棺材中,叫嚷起来:“我对不起你!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我是被逼无奈啊!”
“你对不起谁?”鹿时清云里雾里,待要走近了问个明白,可他刚迈出半步,对方就如遭电击。
“别过来!尊主我错了!我错了!”那人大呼小叫,吓得浑身发抖。
鹿时清愈发疑惑,“可以告诉我,尊主是谁吗?”
“难道……难道不是你吗?”对方惊恐中透出几分疑虑。
鹿时清转念一想,点头道:“对,是我。”
那人一听,缩得更紧了。鹿时清忖着,此人已经是足以令红尘界咋舌的高手,能让他吓得魂不附体,这位“尊主”想必又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只是如此高手,为何从前不曾听闻?
鹿时清顺着他道:“既然我是尊主,那你是不是得听我的。”
“是是是,属下再也不敢背叛尊主了。”那人点头如捣蒜,手脚的缚灵环碰出声响。
虽然很奇怪,这个人只凭影子便错认了他。但幸好,他被在这个节骨
眼上错认。
鹿时清背起手,“好,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我叫……”那人捂住头,痛苦地撞了几下棺材,才勉强答道,“我……是幽冥尊者。”
“幽冥尊者。”鹿时清从未听过这个称谓,“你是幽冥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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