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话让万妖王满意,是她可以留在圣主身边伺候?
还是……她有了做万妖王女人的资格?
“胭脂鬼,你还知道回来。”
金云之外,一声讥讽将胭脂鬼从思绪连篇中唤回。
胭脂鬼心里一沉,对着来人盈盈下拜:“胭脂见过九溪王,见过汉平王与云京王。”
汉平王和云京王分立九溪王身后,对她拱手。
九溪王冷眼看向她:“攀高枝了?”
胭脂鬼赔笑:“奴家怎敢,如今是受万妖王委派,去侍候圣主的。您也知道,圣主如今身体欠安,急需照料……”
“如今受万妖王委派,那先前又是受谁委派?”九溪王打断道。
胭脂鬼知道,九溪王不是省油的灯。昔日幽冥王只是与他维持和睦,他尚且不乐意,一定要幽冥王服服帖帖的归顺。而今她归其麾下,九溪王又怎会容她半分违拗?
她私自跟随圣主离开,已经引起九溪王大大的不满。
胭脂鬼叹了口气,忽然抹起眼角,“九溪王也知道,我本该嫁入万妖界,却蒙圣主庇佑,接任父亲的位子,得以为您效犬马之劳。圣主对我有恩,我又怎么忍心见他受苦?”
云京王以袖掩面,露出半张红唇,“唉,你真是心软。”
汉平
王木然道:“女人。”
九溪王冷哼:“果然是妇人之见。既如此,你跟在圣主左右,若有风吹草动,即刻前来禀报与我,不得有误。”
胭脂鬼灵机一动,“九溪王……是要我监视圣主?”
九溪王把眼一瞪,“废话,难道你还真当自己是万妖界的仆从了?幽冥界的人合该为幽冥界效力。”
云京王翘着手指道:“是呀,幽冥界的主子是九溪王,你懂了吧?”
汉平王道:“不错,听从九溪王。”
胭脂鬼忙笑道:“自然自然。”
几人扬长而去,飘上金云。胭脂鬼收敛笑意,恨恨地盯着九溪王的背影,心道,你等着。
待回到天镜峰,她就被圣主一脸不悦地质问:“谁叫你编出那些话来?”
胭脂鬼心里一惊,不动声色道:“圣主息怒,奴家头脑有限,生怕万妖王起疑,情急之下也只能编出那些话应对了……若伤及圣主颜面,请您责罚。”
圣主抬手道:“罢了,我有大计,是该与他缓和关系。”
胭脂鬼试着问:“您真的要和沧海一境的顾星逢……”
“放肆。”
圣主一声呵斥,胭脂鬼连忙住口。
顿了顿,圣主才道:“什么沧海一境的。他是我挚友之子,也是我仅剩的同族。”
胭脂鬼连声称是。
“此事若有泄露,我拿你是问。”圣主疾言厉色地威胁过后,看胭脂鬼动也不敢动,便放下心来,又提起另一件事,“九溪王令你监视我,你如何应对?”
胭脂鬼恨恨道:“从我父亲起,他就一直打压我家,欺人太甚。就算同是幽冥界人又如何,我不会帮他做任何事。”
圣主似是很满意她的话,颔首道:“他不是自称幽冥界的主子么?”
胭脂鬼道:“小人一时得志而已,比不得圣主千秋万代。”
“奉承的话不必说了。”圣主淡淡道,“说什么妇人之见,若幽冥界的主子成了一个妇人,会不会很有趣?”
胭脂鬼心领神会,狂喜起来,立马跪在地上。“奴家不敢觊觎什么,但圣主之命,奴家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去吧。”圣主脸上露出疲色,“他二人在水榭上,你去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胭脂鬼帮圣主盖好被褥,答应着出去了。在她看来,那水榭四面荷花荷叶,远可见山,近可见水,还有一颗冶艳的红梅相衬,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如今顾星逢和鹿时清在那里,还布着结界,必然是在做旁人不宜观看的事,还需要她去做什么?
腹诽归腹诽,胭脂鬼却也不敢问,只是站在廊桥上,望着水中大群的游鱼发呆。
手上一时无事,心事便又涌了起来。
本以为找到了得力的盟友,谁料阴差阳错,她又成了孤家寡人。果然,这世间只有自己靠得住。
当初圣主进入幽冥界,阴差阳错得到了顾星逢的一丝行踪。或许是真的为了保护顾星逢,他在拷打西山王无果后,用咒术将西山王虐杀。而青霄鬼,也早已死在她与顾星逢的联手之下。
她胭脂鬼从小飞扬跋扈,本是被宠坏的性子。若非青霄鬼操纵,西山王中途冷落,她又怎会逃入红尘界,于大起大落中遍尝世间百态?
她的至亲死了,但她毫不动容。代她出嫁的那位姊妹,最初只听说不讨万妖王欢喜,再后来也没了音讯。对此,她也只是淡然应对,仿佛那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从今往后,只有牵扯到她胭脂鬼存亡的事,才是头等大事。
至于顾星逢、鹿时清与裴戾等人,也不过是一时合作建立起的关系,一旦合作终止,那就是陌路人。
胭脂鬼攥了攥手,忽然发现白色屏障渐渐淡去,如同日光下蒸干的浓雾。
结界撤了。
胭脂鬼连忙走到廊桥尽头,只见顾星逢手中用灵力虚托着一棵茂盛的朱砂梅,落花飘飘洒洒。原来种植朱砂梅的地方空空如也,只剩被翻开的泥土。
而鹿时清正蹲在泥土中,双手捧着个打开的锦盒,抬头和顾星逢对望,两方神情怔忡。
看样子,这二人还真不是在卿卿我我,而是在树下挖出了东西。
因有圣主的吩咐,胭脂鬼毫不顾忌地飞身而去,落在水榭外那块延伸而出的空旷平台上。但很奇怪,二人方才还神神秘秘用结界遮掩,此刻却毫无顾忌了,见她到来,也没有回避。
胭脂鬼随意笑道:“圣主不放心二位,要我过来帮忙,看样子……这是挖出了一个盒子?”
她一面说,一面伸头往鹿时清手上看。
“对,但不止盒子。”鹿时清甚至还把盒子往她跟前放了些许。
只见站着盒子外表沾着泥灰,应是在树下尘封已久。可盒中躺着一张薄薄的纸,却白如雪花,没有变色。
纸上只有三个大字:消遣你。
这就是让河洛静地今日与圣主剑拔弩张的原因,也是常松涛重伤的根由。更让鹿时清和顾星逢煞有介事,严阵以待地挖了半天。
难怪结界撤了,也难怪鹿时清和顾星逢面面相觑,一副傻眼的模样。
鹿时清把那锦盒翻来覆去地看,顾星逢跟着他打量锦盒,“云锦包裹的紫檀木盒。”
鹿时清点头:“师尊生前很喜欢这种盒子。”
说罢,鹿时清又将那张纸拿出来,再凝视良久。顾星逢在一旁道:“产自北方的水纹纸。”
鹿时清再点头:“不错,师尊最常用这种纸。”
胭脂鬼插嘴道:“这字也很好啊,龙飞凤舞,是你们红尘界的行草吗?”
“这正是师尊的字迹。”鹿时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师尊为何留下这几个字?”
胭脂鬼干笑一声:“尊师的确是特立独行。”
鹿时清对此深以为然。
他的师尊白霄,当年便是沧海一境的“异端”。修仙之人向来喜欢素淡古朴,沧海一境这种仙道名门更是品味出众,临海而建,满山白梅。
可白霄出身商贾之家,一身俗气总是洗不掉。往日便钟爱流苏之物,做弟子时还少有收敛,当了掌门入主天镜峰之后,干脆种了一棵自己最爱的朱砂梅在暖月台上。
色彩鲜亮,花纹重叠的配饰为他所爱,金银玉石更是他的心头好。丁海晏喜欢戴高冠,配明珠玉佩的习气,便是跟他学的。
如今看来,白霄正是用俗人二字装点自己,避免被长生界觉察。若丁海晏知道,他学白霄的那些,不过是白霄伪装出来的皮毛,又该作何感想?
但鹿时清百思不得其解,白霄既然执意保密,又何必留下朱砂梅下这几个多余的字,引来了常松涛的注意?
除了能把看到这张纸的人气得不轻,又有什么用处?
鹿时清觉得很可惜,他作为白霄的弟子,并不觉得怎样。遗憾的是,不是由常松涛亲手挖出,否则他面对“消遣你”这三个字必然要跳脚。
一炷香后,朱砂梅归位,水榭内外平静干净得仿佛一切没有发生过。
圣主看了这张水纹纸一眼,推开鹿时清的手。“虽然这纸上含义我也不懂,但我有言在先,我对你
的秘密不感兴趣,我只想报仇。”
鹿时清坦然道:“你终究是为此受伤,且还护我沧海一境安然无恙,我不能对你隐瞒这些。”
圣主接过胭脂鬼递上来的丹药,以水送服,不置可否。
待他用完药,顾星逢问:“这是他给的?”
圣主苦笑:“为了报仇,不得不虚与委蛇。”
鹿时清忍不住问:“除报仇之外,难道你就没有别的心愿了?”
若一心报仇,待他报仇以后便再也没有活着的动力,恐怕……
果然,圣主点头:“没有了。”满室沉默,片刻之后,他才又补充道:“原本还想再进生花雪原,回家看一眼……”
顾星逢眼锋一闪。
“你别误会。”圣主立刻道:“当年,待后来我能下地活动,便赶往雪原,却发现再也进不去。才知道是万千同族的怨念化为结界,把雪原隔绝……这世间,只有你才能打开雪原。但我明白,大家是不想看见我才这么做,我没有必要再回去。”
顾星逢垂下眼睑,不知在思量什么。
圣主道:“你放心,回生花雪原,绝不再是我的心愿。”
顾星逢抬眼,“我不会再与你为敌。”
圣主浑身一震,声音微微发颤,“此话当真?”
“嗯,我不与你为敌。”顾星逢淡淡道,“但我和生花雪原,也不会原谅你。报仇之后,你我便是陌路。”
圣主神色稍黯,但嘴边还是难得浮出一丝弧度来,“够了……你我不是敌人,我已是心满意足。”
鹿时清和顾星逢一回到住处,便立时拉住顾星逢的手,一脸歉疚地道:“星星,对不起。”
顾星逢怔了怔,“何出此言?”
鹿时清叹道:“你本来无需做出这种决定,是因为他令沧海一境暂时脱险,你才不得不保证,不会与他为敌。”
顾星逢问:“他护的是沧海一境,你又因何道歉?”
鹿时清一时没解开这话里的意思,顾星逢却已经将手放在他的头顶,轻声道:“此处也是我家。”
这一日辛劳坎坷,又与丁海晏决裂,鹿时清经历种种,坦然应对。此刻顾星逢不过说了淡淡的六个字,竟让鹿时清鼻尖一酸,没来由想流泪。
倒是他想得太狭隘,以为顾星逢是看在他的面上才护的沧海一境。殊不知,顾星逢在此长大,修的沧海一境的功法,接触的是红尘界的人,受的是他鹿时清的言传身教。
除了妖身和触不可及的记忆之外,他原原本本就是个人。
“星星,你说得对。”鹿时清感动不已,“我们一样,虽然有着其他身份,却都以红尘界为家。”
顾星逢道:“你说错话了。”
鹿时清点头,再点头,“对,非常错。”
“要罚。”
鹿时清微微睁大眼,望着顾星逢柔和的眉目,实在觉得这话与这神色并不和洽,但还是问:“……怎么罚?”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放在他头顶的手缓缓向下,如一片轻缓温暖的云一般,托在他的脑后。随后,唇上一热。
被吻了。
待鹿时清刚反应过来,顾星逢便已经放开他,微微别过头去,“罚完了。”
鹿时清看到,顾星逢的双颊正在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
他不由自主触碰自己的嘴唇,明明那里什么都没有,指尖却似能碰到顾星逢的体温。脑子一热,鹿时清说:“够么?”
顾星逢用余光悄悄看他,见鹿时清这个举动,竟是脱口而出:“不。”
紧接着,鹿时清便稍稍踮脚,吻了回来。
顾星逢不甘示弱,立时将他拥起来,反客为主。
吻得绵长,吻得深入。鹿时清暗叹,这样总把持不住不是个办法,虽然和星星在一起,也无需把持,但是……
待几界风波过去,还是尽早给星星一个名分。
但风波过去,谈何容易。
之后的两日,鹿时清将收藏在水榭暗格上的藏书,该销毁的销毁,余者全都交由沈骁,发放给各峰弟子修习。两日忙罢,便到了宋家的忌日。鹿时清因对宋扬做过许诺,一早动身,前往钱塘梅花洲。
临行前,鹿时清再次叮咛沈骁,切不可让弟子踏出沧海一境半步,以免遭受不白戕害。
有万妖王的庇护,沧海一境再无伤亡,可是沧海一境外的惨状,却令他无可奈何。沿途遇到被欺凌的平民,鹿时清和顾星逢除了歼灭那些胡作非为的河洛静地弟子,还为平民指路沧海一境,让他们进去避难。
但祸患仍在,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鹿时清叹道:“进钱塘这一路,所见民不聊生,房屋良田被毁,男人伤亡,女人受辱……没想到妖邪未来,竟是红尘界的人,自己先动起手了。”
顾星逢用掸落溯光剑上的尘埃与血迹,“这些都是河洛静地最不起眼的弟子,如今一朝得势。”
河洛静地根基尚新,不如三大名门那般德高望重,常松涛往日尚且注意言行,一力拉拢众修士。他门下弟子更需谨慎,平素面对达官显贵处处予以颜色。而今天翻地覆,他们河洛静地成了红尘界的顶峰。
世间众生,都是被他们踩在脚底的蚂蚁,烧杀掳掠,无一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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