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不是忘了,我还有一个大哥叫继国岩胜。”继国光也垂下眼,平静地开始陈述:“小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命比弟弟好,因为他身体健康、没有奇怪的诅咒斑纹,吃的穿的都是按照继国家仅次于家主的标准来。继国岩胜不能抱怨,抱怨了就是不知足、不懂事。关于学习的事,无论是剑术、文学、礼仪、交际,继国岩胜都必须要做到最好,为什么?不是都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一只手都还有五根手指不一样长吗?那怎么成!继国岩胜他都已经这么好命了——事情做得好是应该,做得不好被揍一顿难道不是活该?”
从黑死牟的角度看来,这个面若沉水的青年虽然处处透露着古怪,但在敛去了嚣张的气息之后,看起来越发接近他记忆中的继国缘一,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宠辱不惊的态度,但就算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那通身如同太阳一般光辉耀眼的气度也无法被遮掩——比起继国缘一,眼前这个青年在气度上还差了些。
黑死牟听着继国光也的叙述,那逐渐淡忘的过去似乎也随着青年的嗓音被一点一滴拼凑成型,年幼的孩子乖巧地捧著书本诵读,眼神却忍不住被院子里满开的樱花给吸引过去,偶而陪伴父亲去拜会其他大人的时候,大人家的公子曾经不经意地提到赏樱时节的趣事,使他的心里一直对赏樱一事埋着小小的向往。
他曾经大起胆子向父亲请求全家人一同赏樱——不需要去太远的地方,继国家的领地上就有漂亮的樱花,但对父亲而言,樱花这种东西年年都有,有心思想赏樱这种事情,肯定是课业布置的太过闲散,才让他胡思乱想。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过赏樱一事。
“继国岩胜是个非常克制的人。”继国光也抬起头来看了黑死牟一眼,又很快的错开目光,转而仰望今夜天空中高悬的明月:“他也觉得委屈过,也有想要把书本撕烂,把茶水泼到先生脸上,甚至是把木刀折断丢到池塘里去,再也不要练习的时候,但是他从来没有这么做,一次都没有。”
黑死牟想要开口反驳,说剑术是自己一生的追求,他怎么可能有过放弃剑术的念头,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理由无他,继国光也所言句句属实而已——
没有哪一个孩子,会心甘情愿在话都说不清楚的时候,就被大人塞进模板里面,一举一动都要依照模板的标准来,哪怕是喜悦欢笑都有一套既定的表达方式。稍微有些偏差,轻则训斥一顿,重则有皮肉之苦。
没有哪一个孩子,会心甘情愿在外头鸟语花香之时,被拘在屋子里背诵大半都难以理解的和歌和古文,短歌里头再美丽的恋语,都比不过窗外麻雀的啁啾悦耳。
更没有哪一个孩子,会怀抱着喜悦让自己的手掌一次又一次被磨的起泡,痛的时候连筷子都握不稳,捧着碗的时候,每一口饭都和着一抽一抽地疼痛被囫囵咽下。
这所有的一切,孩子都不喜欢。但是没有人在乎,因为他是个“好命的孩子”,只有好命的孩子才有资格领受这些痛苦,因为你看那个“命不好”的孩子,连“享受”这些的资格都没有。
“继国岩胜是为了成为家主而被生下来的,并不是受到什么期待……啊……好吧,他受到了成为合格继承人的期待,但这份期待同时意味着‘没有办法成为合格继承人的继国岩胜,’是可以被替代的。没有人会和孩子解释这些,但随着年纪增长,他至少还是明白了自己必须优秀这件事,并且拼命的努力,其他的选择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
继国光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耸耸肩,语气一下子变的轻快了些:“当然,在那个时代,继国岩胜确实已经比很多人好命,至少不需要担心下雨的时候没有避雨的屋顶,不需要担心下一顿饭的着落,不需要担心衣服是不是够暖可以过冬,相应地,继国岩胜要承担更多责任,为了承担责任而需要各式各样的锻炼,这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这段过程中忍耐的一切痛苦,不需要其他任何人来赞赏,也不会有人可以理解,即使曾经身处于类似的情况,每个人感受到的痛苦和喜悦都是不同的,那些都是确确实实只属于继国岩胜——只属于你的东西——你的尊严。”
黑死牟突然明白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继国光也”身上的古怪感从何而来。当他在讲述“继国岩胜”的经历时,虽然用的是述说他人事务的语气,但是那份熟悉却又像是在描述自己亲身的经历和省思,简直像是他也曾经是“继国岩胜”似的。
“尊严……那种东西……在至高的剑技面前……何足挂齿?”
黑死牟何尝不想在继国缘一面前挺直了腰杆做人,但无论是剑技还是呼吸法,他都比不上继国缘一,唯一比的过继国缘一的就是出生的时候比他早了几许,若要他仅凭着这一点就以大哥自居,和那些整天游手好闲,只有惹了麻烦才回家以大哥的身份指使弟妹为自己收拾残局的废物有何差别?
继国光也只能苦笑,若是能三两句话轻易解开黑死牟多年的心结,那他也不会以鬼身在世游荡四百年了。
“足、不足由谁说了算呢?其他的人我管不到,我只知道世人可以按着我的脑袋、压着我的肩膀、踢弯了我的膝盖让我跪下,但那只是一时的。”继国光也缓步走向黑死牟,若是继国岩胜或是继国缘一在这里,看到弟弟毫无防备地走向前任上弦之一,怕是要立刻拔刀自刎求脱离这恐怖的恶梦,继国光也停在黑死牟面前一步的距离伸出食指点上对方的心口:“什么时候站起来,那是你自己决定的。天快要亮了,我就不耽误你找地方过日……啧,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怪呢?总之,该怎么着,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黑死牟目送继国光也晃晃悠悠地甩着钱袋子走远,心中默默咀嚼对方所说的话。平心而论,黑死牟是相信继国光也所说“我是继国家三子”这个身份的,鬼的感官让他可以直接从种种细节判断血缘,哪怕是间隔数代稀薄的血缘都不在话下,更别说是直系的兄弟。若是再问大正与战国之间四百年的时差,再见识过千奇百怪的血鬼术之后,黑死牟倒不觉得这种奇遇有多么匪夷所思。
这么说起来……他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弟弟?
黑死牟回想了一下方才通透的视野之下继国光也的身体,尽管锻炼的状态极佳,但依稀看得出有几处天生脆弱的部位没有养好……也不知道那个“继国岩胜”是怎么哄骗弟弟的,都把人照顾成这样还能让弟弟一心向着他,帮他说话!
对了,现在的医学似乎已经很进步了,还是去弄点西洋药和营养品什么的让他带着吧,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就回到四百年前了。
心思转得飞快,眼看继国光也就要走出视线范围,黑死牟想着至少应该要问清楚要怎么寻他,话到了嘴边却不受控制地变成:“继国缘一……也是你的兄长……切记要……尊敬他!”
继国光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口吐芬芳:“你特么的果然是中了缘一的毒吧!有病!”随后气咻咻地加快脚步用上了呼吸法,一下子就跑得不见人影。
被判断有病的黑死牟默默地在心里把继国岩胜记了一笔——是怎么给弟弟做榜样的,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怎么开口就这么糙呢?
不能接受。
得去让这个继国岩胜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可以。
要是能让继国光也正确认识到继国缘一才是人生最佳的模范就更好了。
黑死牟怀着雄心壮志,准备今天一落日就去找大城市采买西洋补品,回到自己落脚的空屋,仔细地关上门窗,看着满室萧索,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欠缺了重要的交易媒介。
“糟糕……没有钱……买补品。”
身为鬼,除了少数隐匿在人群当中的特意以外,平常躲着人类隐藏身份还来不及,一般是不需要钱财这种东西的。所谓的特例,一是已经被斩首的上弦之六,二则是上弦之二的童磨。
他记得童磨经常抱怨他的万世极乐教徒又送了一堆昂贵的好东西来孝敬他,多到快要没地方放了,让他非常苦恼。童磨自己都说了感到困扰,他肯定不会介意把这些值钱的财物分一点出来的。
唉,可他也不想要成为童磨饭后闲聊的话题:“欸,你们知道黑死牟大人日子过得好苦,还来找我借钱行方便呢!好可怜啊,我都看不下去了。”以他对童磨的了解,那厮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想来想去,果然还是死鬼的嘴最牢呢。
作者有话要说:三次元再度炸裂,无法保证更新频率了……
请小天使们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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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继国兄弟两人的童年回忆,缘一离开家的时候是七岁,实在很难相信岩胜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立定志向觉得自己深爱剑术,剑就是自己的灵魂伴侣…blahblah。
我个人觉得比较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从小就听身边的人讲:“你一定会像爸爸、叔叔、伯伯那样成为了不起的武士。”甚至在自己做出喜欢剑术之类的言行时,会被大人嘉奖“这个孩子像爸爸,以后一定很了不起。”之类的话。
在小孩的人格成形的过程中,为了被肯定,潜意识里就让自己喜欢大人喜欢的东西——因为这样大人会奖励我(是以幼教有一种说法就是用鼓励的方式诱导小孩做正确的事,而不是当他做错事的时候打骂)。
所以这里就对“岩胜爱剑”这个前提打上了一个问号。
再对比缘一,他有天份但是从小就没有人拘束他,妈妈都觉得这孩子很苦命,推测应该是疼他都来不及,更别说严格要求他的言行。所以小时后的缘一其实是很任性的,只不过他的任性不是表现在熊孩子撒泼这方面,而是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主要表现在两个面向:1. 挥剑打人我不喜欢,我就不拿剑了,什么第一第二武士……有机会再说吧。
2. 我不是很想要当和尚,老妈又死了没人帮我,那我就去你们管不到的地方吧。掰掰!
3. 有一个小姑娘觉得孤单寂寞,那我们就一起回家吧!
其中的第二点,虽然原作中没有提及,但是仔细想想,今天一个小孩说跑就跑,明天是不是外面的贼人想进来,说来就来?请问如果你是老板,是不是也要把看门的、巡逻的,甚至平常在老婆身边伺候的人都抓起来修理一顿,让他们以后做事皮绷紧一点?
至于第三点,先别说古时候的人民风纯朴等等,那也是缘一运气好,碰到的是善良的小姑娘,而不是什么外表柔弱内心变态的坏人,否则实在难以想像他可以顺顺利利长成这么大个。
一个是从小被约束的哥哥,一个是自由奔放没人管的弟弟,其实不需要什么天才来做爆点,单纯放三次元里面,也是很容易起冲突的家庭设定了。感谢在2020-01-31 23:38:38~2020-02-04 23:4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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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大正 13
正当万世极乐教教众遍寻不到教主,只在房里找到教主的衣物与不离身的折扇,聚集在一起高声恭贺教主大人羽化成仙永驻极乐世界时,黑死牟已经揣着金银细软在十万八千里外繁华的大都市寻求西洋来的补药。
继国岩胜并不知道继国光也和黑死牟的一番长谈,他正喜悦于产屋敷天音夫人带来的好消息,根据天音夫人在神道那边的联系,三兄弟返回正确时间的契机应当就在近期。
“据说近日天上会有帚星出现,过去每逢帚星经过,都会有‘神隐’的现象,或许与三位的出现有关。”天音夫人是这样说的:“三位毕竟不属于这个时代,若是在帚星出现的时间,回到三位最初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地点,或许可以找回不同时代之间的连结。”
回想起来,他们三兄弟来到这个时代之前,也正在讨论天上将有帚星经过的事情,以他们那个时代的角度来看,岂不就是三兄弟突然之间“神隐”了吗?对于天音夫人所说的方式,继国岩圣还是怀抱着满心的希望,因此这几天都在努力试着摆平弟弟们惹出来的欠债。
锻刀村虽然长年协助鬼杀队锻造日轮刀,深深了解剑士们斩鬼之险峻,对待奔赴第一线杀鬼的队士们虽然报以敬意,却也不是任由鬼杀队搓圆捏扁的。在村子被鬼入侵,不得不迁村的状态下,家里的壶还莫名其妙被人砸了,锻刀师们在请求赔偿上可是抱着出一口怨气的心情而来,在价款上毫不留情地狮子大开口。若说三兄弟确实是这个年代的剑士,这样的价钱虽然会令人肉痛一阵,但勒紧裤带几个月也就把钱攒回来了。锻刀师们在喊价的时候还是留了心思,务求打的够痛,又不伤筋断骨,全了锻刀师一派的面子,又没给鬼杀队太难堪下不了台,对一些用鼻孔看人的剑士,还能杀杀他们的威风——多么厉害的剑士大人都给我们乖乖赔款,你们这几颗小白菜调子不要唱太高!
这件事要是处理得好,还能顺便给继国兄弟们和锻刀村之间留下一个好来好去的关系,多少剑士想着和低调的锻刀师打好关系都没有门路,这也是锻刀村另一种感谢继国兄弟们救下村人的谢礼。
难就难在他们三兄弟在这个年代是实打实的贫户,半毛积蓄都没有,又不能大肆声张自己是战国时代的人,这份礼实在受不起,继国岩胜只能装作看不穿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一边凶着弟弟们去老实挣钱少惹麻烦,自己则是腆着脸一户一户地认错赔礼,低头拜托债主大人高抬贵手,俨然一副对自己债台高筑诚惶诚恐的老实模样。
诚然,有着“回家”这个杀手锏,隔着百年的时光,继国岩胜大可双手一摊当作没这回事,锻刀师们也不缺这几个钱过日子,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让弟弟们做出这种如地痞流氓般的赖帐举动,但他也不想让弟弟们被债主轮番数落——哪怕是基于一番好意。
先别说继国缘一本来就是个单纯到有些木讷的个性,被数落完恐怕除了自己难过,也不会明白这其中深意。继国光也倒是有可能看出来,但继国岩胜还真怕这小子看出门道之后脑子一转不知道又想了什么“利己利人”的花招,把水给搅的更混,索性把他和缘一这两个搅事精一起轰走,也不知道他们俩这几天的安分是不是代表……不,停下,别再想下去了。
制止了自己的脑袋胡思乱想,继国岩胜才刚刚走进屋内,就敏锐地感觉到室内的气氛与自己离开时相比有微妙的不同。
产屋敷耀哉给继国兄弟们布置的这套房产位置距离热闹的地区有一段距离,贴心地兼顾了三人的隐私,又不会剥夺他们在这个时代走走看看的机会。因为是在离开闹区必经的路线之一,鬼杀队的人们偶而来造访也不会显得过于突兀,例如灶门炭治郎就时不时带着他的两个同伴来造访,顺便和继国缘一讨教日之呼吸的技巧。时透无一郎身为柱,平常任务非常忙碌,但只要得了空闲也会来和继国岩胜切磋,其他的九柱也都陆陆续续有来打过招呼,就连前任炎柱,一个浑身酒气的中年人,都和身为现任炎柱的儿子一起登门造访过,只不过全程表情复杂,也不知道是在生什么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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