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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棺GL——七小皇叔

时间:2020-03-20 14:25:16  作者:七小皇叔
  又是同样的场景,她发出了似人似兽的呜咽,眉心青白色的雾气蹿出来,在面前散开。
  不知是因她哭得太厉害,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她的法术却并没有对螣蛇起作用,它只略顿了顿,将阴鸷的眸子一缩,便将头压下,沉坠坠地笼罩住不堪一击的宋十九和李十一。
  李十一拼尽全力翻身一滚,将宋十九推开,螣蛇巨大的口张开,铡刀一样卡在李十一面前,利齿森森唾液酸腐,一口便能将她生吞入内。
  宋十九拼着命要上前,却被阿罗一把捉住手腕。
  面前光亮一闪,李十一本能地接住,听见不远处传来阿罗的声音:“令蘅,跟我念!”
  令蘅——
  李十一想也未想,将手中的神荼令紧紧一捏,迅速盘坐起来,闭眼启唇,左手本能地将神荼令一抛,五指拈花竖了一个说法印,神荼令悬在指尖,轻轻地转动起来。
  另一边阿罗的声音清明而澄澈,同李十一的渐渐重合。
  “衡衡阴阳。”
  衡衡阴阳。
  “钩饵难尝。”
  钩饵难尝。
  “泰山魂尽。”
  泰山魂尽。
  “黄泉断肠。”
  黄泉断肠。
  “——丛丛往生,生而复死,百鬼出行,听我号令!”
  世间顿时安静,似从炭火上瞬间潜入了冰泉里,透着扭曲而神圣的静默感。风停云净,连长明灯也禁不起这样的压迫,似回归,又似重生,是净池莲花抽蕊时迫不及待地一跳,也是神佛降临时怜悯苍生的一叹。
  李十一在螣蛇的血盆大口中垂头坐得安宁而镇静,她神识不再由疲倦的骨血支撑,而有了崭新的、不灭的灯座,她的身体被一层淡淡的金光包裹,流萤点点拱月逐星,伤痕被驱赶似的极速退却,裂开的皮肉寸寸缝合,金光似孕育的胚胎,将她重塑得光洁无暇。
  她的身体渐渐离开肮脏的地面,交叠的腿畔开了一朵柔软的虚空的莲花,托举一样将她抬起来,似在抚摸她细腻的小腿,又似在对她的脚踝俯首称臣。
  她微微昂头,飞散的头发柔顺地荡在脑后,似她觉醒的愤怒,张牙舞爪却翩若惊鸿。
  她仍旧是那个眉眼,却仿佛被水墨圣手描摹过一遍,有了宛转蛾眉的清傲与高贵。她的指尖略微一动,白葱一样的脖颈侧方显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痣,落在下颌下方,落在美人筋上。
  清净谪仙悬浮在污秽丑陋的利齿前,对比强烈的画面诡异又静美。
  阿罗的心终于踏实下来,她久别重逢一样低声喊她:“阿蘅。”
  灯烛一飘,唤回了停驻的时光。李十一抬眼,面前是庞大的神兽,身后是坐落的虚空。地面似潮水一样凉了一凉,阴森的鬼气自四面八方袭来,生生遏制住螣蛇进攻的态势。一柄飞剑自脑后飞来,沿着耳边擦过,势不可挡地朝螣蛇刺去,螣蛇迅速后退,振翅一扬,同悬在空中的剑宇对峙。
  疾风款动,剑宇回收,李十一身旁翻身跃下一位穿盔着甲的姑娘,她单膝跪地,一手撑剑,一手伏地,行了一个军礼,而后抬头,高马尾的发梢扫过英气十足的脸颊。
  “魂策军花木兰,领命。”
  木兰。李十一心里一动,对上她胜券在握的眼神,将款款心神压下去。
  这是真正的木兰。
  螣蛇喑鸣一声,腰腹拧成方形,蛇尾纳在身后,将头颅支起来。木兰轻笑一声:“蛇蟠阵?”
  话音刚落,她便画符点兵,十余位魂策军鬼魅一样无声出现,在她手指一点一落间行阵布局。几人在前,几人错落押后,对了一个以急速著称的鸟翔阵。
  蛇吞象,鹰啄蛇,鸟翔克蛇蟠。
  利剑出鞘,直压螣蛇面。螣蛇哀嚎一声,在压阵利刃间勉力招架,木兰见势成,将发尾咬住,应声而起,腾空爬上蛇背,双足在它的翅骨上一踏,落至它头顶上方,反手挽剑花,双手交握,将利刃悬在了螣蛇的右眼一寸处。
  十余把鬼剑迫在它身侧,对准翅根处的死穴。
  螣蛇无助地摆了摆蛇尾,最终无可抗拒地瘫软下来。
  木兰只将剑悬着,却并未刺下,只拿眼请示李十一,李十一站起身来,将神荼令收了,摇摇头示意木兰退下。
  木兰颔首撤至一边,螣蛇摆了摆身子,闷哼一声便要飞速地钻出洞宇,却见李十一将手一扬,地上的震断的红线回到她手里,绕了一圈,而后缠住螣蛇的双翅,螣蛇一瞬便似被扼住了咽喉,在散着金光的红线中止住了动作。
  李十一疲乏得很,强撑着精神哑着嗓子道:“她体内的精魂,收回去。”
  宋十九拉着阿音上前来,螣蛇撩着眼皮子扫一眼,蛇尾一动,在她的眉心轻柔一鞭。阿音本能地眯眼,肩胛骨因着前尘往事一缩,一丝沾着沉甸甸爱欲的精魂自脑中抽出来,却好似将她的骨髓也一瞬间抽了个干净。
  她半句话也吐不出来,只天旋地转地说了个“我”,便晕了过去。
  阿罗忙上前抱住她,李十一皱眉询问,见阿罗点了点头,方将红绳收回来。螣蛇趁诸人不备,将蛇尾一砸,在飞扬的尘土里虚影重重,蹿离山洞。
  收了神荼令,李十一再也撑不住,瘫坐在地,撑着额头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她以手臂支起身子,环顾四周一圈,木兰同魂策军都未走,垂头立于一旁,阿罗埋头抱着阿音,沉默得没了话说,宋十九抹了一把汗,瞧瞧自己方才抓断了指甲的手,又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李十一。
  李十一靠着石壁坐起,定定望着阿罗,手无意识地抓了一把地面的散沙。
  半晌,她喘着气轻声问阿罗:“我是谁?”
  此话一出,她的右耳听见了自小熟悉的脚步声,叩叩叩,此起彼伏地敲击。
  那声音越来越大,似激昂的战鼓,充斥着她的耳膜,震荡她的思绪,将她空无一物的心脏捧得高高的,有了俯看众生的高度。
  她在震耳欲聋的声响中瞧见阿罗将阿音轻柔地放下,拎着裙摆到她跟前跪下,身后木兰同魂策军铠甲磕碰,恭恭敬敬跪了一地。
  李十一终于明白,为何当日夏姬会因她一句投胎之语而胆寒,又为何螣蛇附于芸娘鬼身时,会被她一符制住。
  她听见阿罗俯身叩首,唤她:“府君。”
  我叫令蘅。
  混沌初开时,有了不死不灭的几具躯体,同日月齐生,与天地共母。人们通常称之为神。
  我便是鬼域泰山之神,掌三界魂灵。
  我漫长而无趣的一生从未出现过意外,直到几百年前。而后我无意投胎,成了一位……小姑娘。
  她不爱说话,三分似我。江湖气重,七分不似我。
  我未同她说,她自小听见的声音并非鬼的脚步,而是位卑胆弱的鬼魅,感应到府君气息时不自觉的叩首。
  那是鬼叩头。
  我是令蘅,我无故事可说。
  作者有话说:
  1.口诀什么的都是瞎编的。阵法中蛇蟠阵和鸟翔阵是以前打游戏的时候看来的名字,克阵之类的也是瞎编的。2.“钩饵难尝”出自海顺的《三不为篇》,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听起来很酷。
 
 
第64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一)
  鬼气如雾一样散去,魂策军消失得无影无踪,石壁上拓出几条长长短短的影子,神祗、鬼魅、鸟兽同凡人,被光线描绘得十分公平,黑漆漆地将一切突兀抹平。
  诸人望着李十一,揣着迥异的想法揣摩她的反应。
  而李十一只眨了眨眼睛,说了句:“唔。”便再没有其他话说。
  她平淡地接受了这个不同寻常的身份,一丁点多余的好奇心也欠奉,只有些许不适感,这不适感并非在府君这两个字上,只来源于阿罗恭敬跪地的动作里。
  阿罗善解人意地起身,李十一动了动脖子,肩膀仍有些酸痛,又习惯性地招了招手,将宋十九招到手边,牵着她的手捏了捏,拇指将她指腹上的泥土抹去。
  她低头望着自己替宋十九清理的动作,另一手将神荼令拿出来,递给阿罗。
  “这原本便是你的。”阿罗道。
  神荼令乃泰山府君手令,令蘅向来不离身,投胎时却被遗落在黄泉边,魂策军将其呈与阿罗,阿罗代掌至今。
  李十一右手一动,将令牌在掌心里旋了半圈,又曲起食指点了点上头镌刻的莲花,指甲将木纹磕出笃笃的声响,她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宋十九在她的叹气声里鬼使神差地读到了她心中所想——这令牌,仿佛并不如烟杆子趁手。
  惊天的事由中,李十一却郑重其事地因这点子小事而委屈,宋十九觉得有趣极了,抿唇挽了挽嘴角。
  抬眸见李十一望着她,略扬了扬眉尾,宋十九的食指在她手心儿里轻轻一挠,李十一将眉尾放下来,不动声色地揉了一把宋十九的指腹。
  像是揉在了她的心尖儿。
  宋十九杂乱的心霎时安宁下来,被抚慰得平平整整,她摸着李十一略微松散的指骨,心知李十一也一样。
  一旁传来低低的人语,李十一转头一看,阿罗蹲在芸娘旁边,低声同她交待几句,而后掌根在她眉心处一撑,芸娘隐约呻吟一声,身子逐渐透明,片刻便消失得干净。
  李十一手里的神荼令轻轻一颤。
  阿罗起身走来,听见宋十九问:“芸娘呢?”
  阿罗指了指神荼令:“这里头。”
  李十一不解,阿罗目视她颈上的红痣,温言道:“你如今虽回复本体,却因着没了记忆,使不出许多术法来。若要完全驱使神荼令,需以魂祭。”
  “三魂祭,神荼归——这魂也不是寻常的魂,须得是同你有渊源的魂。从前你助我收了木莲,今日芸娘入令,只再一魂,便能令神荼令归位。”
  李十一的唇线稍是一动,阿罗垂眼道:“至于你为何投胎,你不必问我,我也不知。”
  “只依稀推断,与她有关。”阿罗将眼神对上宋十九。
  宋十九一怔,阿罗淡淡一笑,轻声道:“这也是,我当日请你去寻狌狌的缘故。”
  当日阿罗并非刻意刁难,更不是故作骄矜。狌狌通晓天上地下所有过去事,不仅知晓宋十九的身份,亦能填补令蘅因何投胎这一空白。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李十一道。
  阿罗露出诧异的神色。
  李十一润了润嘴唇,眼皮子一掀:“既有令牌,怎么不早些扔给我。”
  守着洞口的五钱赶进来,正蹲着身子将阿音往背上背,闻得此言身子一晃。
  阿罗抬起眼帘,望着李十一笑了笑,语气诚恳:“我虽知你身份,却对你能否差使它不大有把握,若非千钧之际,恐失了手。”
  李十一扫她一眼,听她道:“此其一。”
  “其二呢?”宋十九好奇。
  阿罗柔声软气:“我从未见她被打吐血过。”
  “想看。”
  李十一冷哼一声,捉着宋十九的手往外走,同阿罗擦身而过时,意有所指地抛下一句轻嗤:“令蘅的脾气,想必十分好。”
  五钱后脖颈一凉。
  正走到径口,绕过从前藏身的巨石,宋十九脚下冷不丁硌了一团不硬不软的物事,她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惊呼,便听得一声杀猪似的嚎叫,黑糊糊的阴影中滚出来一张熟悉的脸。
  “涂老幺?”宋十九偏头,众人停下脚步。
  涂老幺揉着被踩个结实的手腕子,脸上的冷汗风干了,黑一道黄一道的,令他瞧起来颇有些滑稽。
  “你来做什么?”五钱将阿音往上掂了掂,问他。
  “我搁不下心,婆娘说我牛踩瓦泥——屋子里团团转,嫌我碍眼,我便雇车寻你们来了。”涂老幺站起来。
  “几时来的?”宋十九问。
  ”瞧见什么了?“李十一望着他。
  涂老幺目光闪闪躲躲的,不大敢瞧李十一的模样,将脑袋耷拉着,视线紧盯藏身的石头,脚尖一搭一搭的抖着腿,仿佛在遮掩些许哆嗦:“瞧见你……您成了菩萨。”
  还是开了光的那种。他说完,咽了一口口水。
  他觉着自己的绿豆眼突然便有了意识,化作两个独立的小人,一个胆战心惊诚惶诚恐地跪下去,另一个翻着白眼无语问苍天地质问自己祖上究竟是积了德还是造了孽。
  李十一皱眉,涂老幺一个激灵回神,大声邀功:“方才我怕添乱,没凑到跟前去,可趁乱砸了那老淫蛇好几回。”
  他指着洞穴角落里不晓得何时冒出来的铁锹,眼睛睁得煞有介事。
  众人默了三两秒,连宋十九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了,低头被李十一揽着出去,一路无话下了山。
  待回了公馆,涂嫂子还未睡,见他们几个一身尘土,忙张罗着烧了几壶热水来梳洗。阿音晕得十分结实,一路晃悠愣是没醒。五钱将她搁到床上便下了楼,宋十九依着门边瞧,实在放心不下,想要上前去,李十一却手一伸扶住她的脑袋,轻轻拍了拍,看一眼床边拧帕子的阿罗,将宋十九领回了屋。
  凉夜似一块巨大的软布,将所有惊心动魄遮盖得不露分毫。李十一洗过澡,见换了寝衣的宋十九坐在床边,两手撑着床沿,望着台灯的光影发呆。
  李十一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坐下,也未急着说话,只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手背此时完好如初,肌理细腻得似用羊奶铺了一层,此刻她浑身上下一点子伤痕也无,可方才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有余震,在她的筋骨间拉扯,群蚁啃骨一样难受。
  虚化的目光中出现一只柔嫩的手,抚摸上她的手背,拇指按着圈一下下缓慢地揉捏,酸胀的痛感退却一小半,酥麻的暖意进攻一小步。
  李十一反手将宋十九的手扣住,交缠的十指放到膝盖上,过了会又抽出来,捏了捏她软绵绵的虎口。
  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拖着疲乏不堪的身体做这些无聊的动作,她好像在安抚宋十九,又好似是在借宋十九安抚自己。
  她其实是一个活得不大有目的性的人,也活得没有什么归属感,她不长却跌宕的一生总在抛弃,总在忘记,忘记了爹娘的模样,忘记了师父的酒香,也忘记了阿音初见她时,究竟叫的是姐姐还是妹妹。
  她连自己的年纪都说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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