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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棺GL——七小皇叔

时间:2020-03-20 14:25:16  作者:七小皇叔
  ——他早在登山途中便丧了命,而后鬼身入了老墓,受法阵影响,同秦良玉一样丧失了身亡的记忆,并且他身上的时辰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夏天。
  阿平低下头,讷讷道:“我,我一直在寻你。我晓得你是倒斗的,听闻有墓,便也时常去瞧一瞧。兴许……”
  兴许,能撞见你呢?
  这话不晓得是没说出口,还是淹没在了高亢的声浪中,阿音没留神被学潮中的人一撞,崴了脚腕子靠到街边,她抬头,见阿平也浑浑噩噩地被推到了人群中央,随着人浪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他左顾右盼,急切地寻找阿音,脑袋时而冒出来,时而被挡住,阿音忍痛小跑了两步,喊他:“阿平!”
  声音太小,传递不到他耳边去,阿音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喊:“去泰山府!阿平,去泰山府!”
  阿平隐隐约约听到了阿音的声音,她说——泰山府?
  他欣喜若狂,忙朝声音那头拉长了脖子,也不管她能不能瞧见,重重地点了两下头。
  “哎!”他笑着应承。
 
 
第75章 不许人间见白头(十二)
  阿音拎着高跟鞋,光脚一瘸一拐地回了巷子。
  五钱被她唤回头时唬了一跳,出门儿时光鲜亮丽的姑奶奶此刻头发乱糟糟的,袖口一圈圈地皱着,脸上的妆晕得厉害,胭脂红艳艳地糊了一小块在嘴边,正喘着气望着他。
  不过是失了恋,竟折磨成了这德性。五钱不动声色地将书放下,没话讲。
  阿音捋着头发,头一句却是兴师问罪的口吻:“我问你,你们泰山府,是草台班子不是?”
  何出此言?五钱不解。
  阿音往凳子上一瘫,气儿仍旧不顺:“你从前说,府间籍规定生辰死令,那这样多鬼魂在人间晃荡,耽误了投胎的时辰,你们竟也不管么?”
  五钱一愣,摇头:“你可知,泰山府君掌管人之魂灵,亦掌神、兽之魂灵?”
  “那又如何?”阿音抚胸口。
  五钱说得尽量浅显些:“权力很大。”
  阿音翻白眼儿:“我是要听你夸令蘅么?”
  五钱摇头:“正因权势过盛,为平衡三界,府间籍才更偏重于约束人的死令,也就是说,不能令凡人提前入泰山府。而泰山府的鬼差,如我、木兰,则是由府君上报混沌,一百年方能判一位入籍,收编鬼域。”
  阿音被提起了兴趣,将方才的质问暂且搁到一旁:“那么……”
  五钱不忍心打击她眼里的光亮,说得十分委婉:“木兰战功赫赫。”
  而他亦有前因,但他不大习惯自吹自擂。
  “噢。”阿音蔫儿了下去,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因此,凡人若有各式各样的执念或因由游荡人间,不入泰山府,府间籍对这些游魂的管束便要宽泛些。”
  原来入泰山府不能提前,却有推后的余地。阿音明白了:“严进宽出。”
  她的心思又隐隐活泛起来:“在人间做鬼同做人有何不同,难受么?”
  五钱给她沏了一盏茶:“做鬼以执念支撑,若执念减弱仍不投胎,便会渐渐失去五感,变作游魂,最后魂飞魄散。”
  阿音“嘶”一声,打了个激灵。
  “其二,延迟入府的鬼魂归于泰山后,将由判官归罪,受罚后方入轮回。”
  “其三,此类鬼魂投胎时,人神会于府间籍上重新书写他们的生老病死,通常……会写得糟糕一些。”
  阿音拎起茶盖:“还挺记仇。”
  神也有懒骨,若打乱了原本的规序,需另行编写生平,费了些多余的精神,自然好意不起来。
  阿音停两三秒,脸色有些发白,如此说来,她前半辈子糟糕透了,莫不是因着从前在奈何桥边哭了三日?
  五钱看她将茶举了半晌,要喝却又不喝,便问她一声:“好端端的,怎的问这个?”
  好似想为了阎罗大人入鬼籍,又或是欲等自己寿终正寝后,为大人以鬼身留在人间。也不晓得他是不是领会了这么个意思。
  阿音这才埋头喝一口,同他说:“我有个好友——便是我提过的阿平,他作了鬼,自个儿却不晓得,我恐他耽误投胎的功夫,想托你去寻一寻。”
  说是托,言辞却无半点请求的样子,翘着二郎腿垂着眼神,心事重重的。
  五钱应了,道:“我这便出门。”
  五钱寻阿平寻了整三日,他却再未出现在那条街上,也不晓得是不是听了阿音的话,上路找那传说中的泰山府去了。阿音有些懊恼,说是不该向他喊那一句,他记性不好,万一将自个儿弄丢了。五钱倒是安慰她,说递信回泰山府调了鬼差,再以遗留在缙云山的尸骨寻踪,必定能找着。
  阿音这才放了心,五钱受人之托,亦是早出晚归,甚是辛劳地在附近搜寻。
  这日辰光很好,连南山上也镀了一层金光,五钱在山下歇了歇脚,惯常是要了一杯茶。抿了一小口,只觉寡淡无味,他便将其搁到一边,叫小二上一壶清水,而后静静打量一边围坐的粗人。
  他们喘着浑浊的热气,将脚踏一只在板凳上,一边飞着唾沫星子,一边抓起茶碗牛饮一口。
  他想起从前,那时茶叶十分金贵,官宦以茶斗富,谁能想到如今飞入平常百姓家,茶肆开到了偏远的山脚下,客人不拘是挑夫或是尼姑。
  那时的茶,还是煮的。
  隔壁桌传来骚动,他回头一看,见那位散客露出疑窦的神色,而小二端着热水弯身赔了个不是,环顾一圈儿,视线未在五钱身上停留一秒。
  五钱扬声道:“是我叫的。”
  小二对上他的脸,眨巴两下眼“噢”一声,堆着笑将水壶搁上来,又殷勤地满上一杯。
  五钱却不大渴了,将银元放到桌上便起身离开。几位尼姑自山上来,带着腊梅和皂角的香气,同他擦身而过。
  五钱侧脸顿了顿,抬眼看向半山腰的庵堂,迈步往上走去。
  桃花开得影影绰绰,水粉画儿似的,将朱红墙的庵堂掩映其中,五钱信步入内,负手瞧了瞧石壁雕的功德墙,又站在门槛外头望一眼参拜金身的信徒。
  虽说阿平不晓得自个儿是鬼,但出于本能,大抵是不会到这山庵中来,他便只随意扫了一下,转头要离去。
  视线里撞见一个挑水的小尼姑,她显见被吓了一跳,扁担从肩上滑下来,木桶砸到地上,溅出几滴水,落到她被洗得发白的袍子上。
  她抬眼看五钱,庵堂外的古铜钟被狠狠一撞,嗡——我是五钱。
  我原本不叫五钱,我原本是一位将军。
  我出身宗室,曾有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因相貌过于阴柔,毫无威仪,我便戴上青面獠牙的面具,战功彪炳,煊赫一时。
  魂归泰山后,我被泰山府君令蘅看中,入魂策军作统帅,彼时我的副将,便是木兰。
  一百余年后,武周代唐,阴阳倒序,神都洛阳有妖兽现世,食魂拆鬼,我受命前去平乱,在途中误杀一位采药姑娘,由此被褫夺将位,贬为寻常鬼差,跟在了浮提大人身边。
  再三百年,我又遇见了她,她便是我口中那位绣娘。
  她的酒窝未变,胆小未变,见着我相貌时毫不遮掩的惊为天人,也未变。
  她父母双亡,独居于开封府,总被舅娘欺负。我有心弥补前世过失,便时常助她一二,她起先赠我一双鞋底,后来,她给我绣了一对鸳鸯。
  再往后的故事,便同我与阿音所述一样,她为我饮毒自尽,被判磨尽爱恨嗔痴,而我,失去了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
  我再也未得到过她的消息。
  今日阳光尤其好,我见着了一位姑娘。她穿着灰扑扑的袍子,光溜溜的头戴着一顶尼姑帽,她仍旧胆小,只一个回头便吓得手足无措,她将嘴抿起来,抿出一旁的一个酒窝。
  她见我望着她出神,大着胆子上前来问我:“施主是要求签么?”
  “不求。”我说。
  她低下头,又抬起来,不晓得是不是甚少见男子,行动间有些紧张,她又问:“来还愿么?”
  “还未许愿,无从还起。”
  她便抿着嘴笑了,道:“咱们庵堂后边的祈愿树最是灵验,施主若要祈愿,可于耳室内请一张红纸,虔心书了,再挂于树上,便是了。”
  我望着她,说:“多谢。”
  她坦然地笑了,低头念了一句佛,念得毫无尘世烟火,没有半分爱恨情仇。
  她转身架上扁担,越过我穿过月亮门,消失在后院的小径间。
  那日我好似确然请了一张愿,挂于她提及的祈愿树上。
  我的愿望很短,开头是她的名字,钱五娘。
  落款是:长恭。
 
 
第76章 十夜长亭九梦君(一)
  阿罗说她没有别的法术,可阿音觉得有。
  比方说,入梦术她一定修得炉火纯青。
  阿音睁开眼,在静得同棺材似的黑夜里醒来,鼻端是雕花床老旧的木香味,四四方方的容器如此熟悉,将她的美梦困在其中,以长钉封牢,然后埋进地底下,成为一个死去的秘密。
  想念是一发不可收拾的东西,也是最得寸进尺的赖皮脸,只要你给它透个门缝儿,它便拖家带口地住进来,一副主人家的样子。
  起初阿音还装模作样地赶赶它,日子久了,她也不负隅抵抗了,于是阿罗便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自床上起来,百无聊赖地打开门,望着空荡荡的走廊有些恍惚,她想起有位姑娘曾柔柔弱弱地站在悬浮的月光中,抬头同她说:窗户关严实,被子也盖牢些。
  她的头发细得很,铺在枕头上时像顺滑的丝缎。
  阿音摩挲了几回自己的指腹,忽然叹了口气。
  阿音十分明白,许多人和事本就是没头没尾的,但人们通常不会锱铢必较地讨一个说法,一旦你认为一段故事需要安上结局,那便意味着,它十分重要。
  而结局并不是为了让人死心,却是为了掂量不甘心的分量。
  阿罗的出走,便是那杆掂量的秤,秤砣将阿音的顾虑与回避沉下去,秤杆子将她的爱情挑起来,刻度是她消失的日子,日子越长,刻痕越深。
  她掩门而出,笃笃叩响五钱的门。
  五钱睡眼惺忪,眉毛皱得似刚被刨出土的蚯蚓,话语里却没什么脾气:“有事?”
  阿音妖娇娇地努了努嘴:“打牌么?”她没法子去扰李十一和宋十九,唯有这鬼差同她一样形单影只。
  五钱转头看墙上的西洋钟,又转回来:“寅时。”
  凌晨三点,五钱习惯性地将它转换成十二时辰。
  阿音挠一把脖子,抓出隐隐约约的红痕,道了声“罢了”,便侧头要回去。
  五钱想了想,却道:“你既来了,将信拿走。”
  “信?”阿音挑眉,靠在墙边儿上。
  五钱回身,自书桌的抽屉里拿出几张碎碎的纸,捏在手里走过来,阿音眯着眼,待瞧清了,心里便霎时狂风大作。
  她雪白的胸脯抽了一抽,脚后跟一退,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但她只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将视线从眼熟的纸张上挪开,挪到五钱脸上,哑着声儿问他:“给我做什么?”
  她撕的东西,给我做什么?
  五钱胳膊一伸,递给她:“大人走了,却没带走它。你的东西,自要物归原主。”
  心脏一缩,似被兔子踹了一脚,阿音未伸手,只悠着眼神看他:“我的东西?”
  五钱清清嗓子:“天不老,情……”
  “打住,”阿音伸手阻止,想起阿罗黯然神伤的模样,忍不住刺一句,“听过了,矫情得要命。”
  五钱偏头,锁眉睥她:“矫情你还写?”
  “我?”阿音眨两下眼,心底的预感令她反对得不是很有底气,抬手遮掩性地抵住下巴。
  五钱将信往她另一只手上一塞,扶住门框困得想立刻上床睡觉:“你从前写给大人的,情书。”
  他在最后两个字上咬了重音,曲指在木门上轻轻一敲。
  阿音张了张嘴,“大爷”二字弯弯绕绕的,停在牙关,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她狠狠吸了一口气,三两下明白过来:“傅,傅无音……”
  作的孽?
  五钱以看负心汉的眼神看她。
  阿音倒吸一口凉气,杵在下巴的五指捂住嘴唇。
  “还有聘书。”五钱面无表情。
  阿音的睫毛抖动得似夏日的风扇,好容易才控住了,抬着下巴将咬着的下唇放出来,又揉着脸摸了一把耳朵。五钱看她一眼,掩门回房。
  手心儿里出了汗,拓在有些年岁的纸张上,阿音用另一只手将信接过来,拇指指腹摩擦裂痕处凹凸不平的毛边儿,像胸口被扯开了似的,信笺的疼痛感也有了生命力。
  她低头瞧了一会子,才抻起脖子,后脑勺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一撞,之后走到楼梯口坐下,就着月光开始拼信。
  杂乱无章的碎片,和杂乱无章的思绪,她兜在裙子上拨了两回,便不再拼了,手杵着下巴发怔。
  她从未如此想哭过。
  师父去世时,她同自己说不要哭,便一颗豆子也没掉,质问李十一时,她说该是哭的时候了,眼泪便哗啦啦止不住。
  但此刻不同,她任由哭泣的欲望涨得比天大,却只睁着涩涩的眼睛,迷茫地望着黑漆漆的楼梯。
  她兜着阿罗的撕碎的信,想起十九说的长生是惩罚。也许她一开始就想错了,她同阿罗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也并不是单方面的施舍,没准儿,同阿罗救赎自己一样,阿罗也十分需要她。
  需要她成为漫长而无趣的生活中鲜活的念想,需要她来解释时间和等待的意义。
  这点被需要的存在感令阿音行将就木的心膨胀起来,砰砰砰地将寂寥的夜晚填满。
  雨水同太阳最爱在山城争风吃醋,乌云将艳阳扯走,小雨便寸步不让地降了下来。阴雨天窝在屋子里最舒适不过,书房内燃起了熏香的炉子,虽不及炭盆暖和,却驱散了些阴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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