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安陵雪摇了摇脑袋,“请好了您嘞。”
*
武陵多山,层峦叠嶂,远山接近岭,一峰连一岫,横看侧观皆不同。
入了山区,马匹便不好走了,两人弃马徒步,行于窄小的山道间。
安陵雪生于平原,只于书上读过什么蜀道难的,那时还觉得夸大其词,如今亲临群山之间,才知书中所言非虚,不论是峰高涧深,还是猿鸣鹃啼,皆叹一声愁啊难。
可这也只是对她来说罢了。
“能不能快一点啊,你这速度,天黑我们都到不了。”容容赶在前头,扶着旁边的悬崖峭壁,无聊地拿着两根草打架。
真是风水轮流转。还没进山时,总是安陵雪在催她快些,到了山中,安陵雪心里发怵,纵使提气运息,武功运转,还是抵不消这害怕,只能慢了步子,让容容不得已停下等了她好几回。
容容自山中长大,这条路更是走过千八百遍,自然无碍。可是苦了她了。却也说不得什么怨言。
终于赶上她,安陵雪趁机歇了口气,抹了抹汗,问:“还要走多久,今天能到么?”
“估计也得晚上了吧。”容容没给她机会歇息,立马又迈开了步子,却又留了一点希望,“别着急,翻了这座山,就能看见了。”
安陵雪举目,脚下山道绵延开去,直接云端,先上山,然后还要下山,又是一段路程,安陵雪不禁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鬼地方,不过……她倒是对那个云水间越来越好奇了,建在这种地方,里面到底是幅什么景象呢?
再远的路也有尽头的时候,下了山,便见到一处溪流,安陵雪实在走不动,便先歇了下来。说是小溪,宽度与一般河流无异,其深尚不可计,约可行一小舟。
安陵雪脱了鞋袜,坐在一处溪边大石,双脚置于水流中,感受河水冲刷脚面,带走一点疲惫。
这里地势低洼,四周环山,显然是一处山谷,幽秘寂静,溪道两旁植有桃树,零零错错,似是随意生长,这时节,桃花开了满树,树下也铺了一层新落的花瓣。若说刚才山道上入目的全是绿,这是便是粉红的世界,本该是梦幻的颜色,可是太多了,晃得安陵雪眼睛疼。
她便把目光投向脚下清澈的河水。四周很静,偶尔有风吹过树枝的响动,带来扑鼻的花香,只是太浓重了,几乎化为实感,裹得人动弹不得,连口中也蹿了花香味。
安陵雪的思绪慢慢飘远,她一路走得慢,除了累,还是为了在途中做标记,她还记得,这地方没有云水间中人带着,是找不到的,而这里可能就是大周最大最精细也是最危险的盗贼老巢,她身为大周的官员,总该留下后手。
“喂,走了!喂!”
安陵雪愣了愣神,容容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堵墙,闷闷的,她反应了一会,这才甩了甩脚,应了声好,跟了上去。
在桃花林中行走,脚下一踩,便飞起几片花瓣,鞋子上也染上一层花香,一伸手,便能接到一片轻轻柔柔的桃花,风一吹,连那一点重量也不见了。
十分美好的场景,如桃花源一般,安陵雪却感到深深的违和。
容容在前方带路,一路说些有的没的,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落不到实处。
突然又是一阵风起,漫天花瓣扑面而来,安陵雪抬起袖子挡了挡,侧过脸去,待重新转回来,已置身于一处竹林中。
“这……”怎么突然移形换地了?
“喂,别愣着了,再走两步就到了。”容容在她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下巴抬了抬,看向前面。
容容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些终于能赶上吃晚饭了什么的,安陵雪只愣愣地跟着她走,心神像是被锁住了一般,置身于迷雾中,不得出路。
直到面前一阵强光,视野豁然开朗起来。
出了竹林,立在一处土路,面前是连片的田野,方块似的,纵横交错其间的是一条条田埂,现在田里积着水,一根根青绿的秧苗排列在其中,光秃秃的,又富有活力。远处水车咕噜噜的转,洒下一片水雾。
安陵雪摸了摸鼻子,被过度花香影响的嗅觉总算恢复了正常,随风捕捉到了一丝清香。
“啊啊啊,快走快走,不然天要黑了!”
容容又是咋咋呼呼的,拉着她就往田埂上跑,踩着有些泥泞的土地,安陵雪回头望了一眼,她们出来的竹林,现在只看见一点影子,隐藏在一团雾中,又因为天色暗了下来,白雾变黑雾,阴森森怪吓人的。
安陵雪忙转过头,一大片田野直线跑着过去也没费多长时间,又是一条小河,过了石桥,这才看见青山背景下一排木质房屋,一缕缕炊烟升起,总算见到了一点人气。
安陵雪暗暗舒了口气,看来,她是已经到了云水间了,只是现在已经到了晚上,有些风景看不分明,倒也没见到什么稀奇的地方,这里充其量不过是一处小村庄罢了,只是比之一般村落,严谨肃穆许多。
有些事情她还没明白,一个个疑问全都挤在脑子里,涨的她脑子疼,又不能不去琢磨,怕晚一点它们就都要跑了,再也抓不住。她在思考,外人看来,她现在就是木木的,像是失了神志。
“走吧,我带你去见村长。”
“村长?”容容搭话,安陵雪便暂时从自我意识中走了出来,反射性的回问。
再一想,村长,想必就是这个地方的掌权者,也该是最厉害的人物。
安陵雪提了提精神,容容并未和她解释太多,从现在开始,她就不再是和她一条心的了,毕竟在这里,只有“她”是外人。
见了村长,她方觉得自己想多了。
安陵雪潜意识将这里想象成龙潭虎穴,却只见烧火的房屋和新种的田野,想着这里的人都是江湖老手,心思城府深不可测,谁知是个……和蔼的老爷爷。
“来啦。”村长笑眯眯的,像是早就知道她们会来一样,端坐于房屋正中,身前置一案几,上有浓茶两盏。
出于习惯,安陵雪迅速打量了一遍屋内的陈设,这是一件竹屋,方寸不过丈许,应是待客的前屋,照壁两旁各有通道,后面,应是卧寝的后屋,外人不得而入。
前屋除一案,一榻,一屏风,两蒲团,剩余便是些烛台,茶碗等常见待客之物,也没甚特别之处。
容容大大咧咧,已经坐到案几旁,抓了一杯茶,牛饮起来。安陵雪看着村长点头示意,便也按衣坐了下来,恰右窗吹进一阵风,安陵雪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姑娘来此,所为何事?”村长从容容手里夺下茶壶,斟了满杯,递于安陵雪面前。
安陵雪没说话,反倒看着容容。
容容被她眼神一刺,缩了缩肩,笑着摆了摆手,“那个啥,村长,你不都知道了嘛,就是云姐姐她……”
村长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好吧,姑娘若是来找钟离云的,老夫告诉你,她不在此地。”
安陵雪与他对视,突然笑了,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思转了几转,笑道:“晚辈明白了,只是长途跋涉至此,脚下劳累,恐有损伤,不知可否借贵地歇上几日,再寻出路?”
村长眯着眼瞧她,少年锋芒毕露,言语间虽尊敬,自坐下后背却一直挺着直的,眼神不时瞥了后方与两边,防备心不小。
即使明白此处可能有危险,还是坚持留下?……也罢。
“客气,来者即为客,岂有赶人的道理,姑娘只管住下便是。容容——”村长唤了一声,嘱咐道:“村东的院子,空着呢吧,带客人住下,既然人你带来了,就要好生照顾才是,明白了?”
安陵雪敏锐地察觉到,容容顿了顿,指尖抖了一下,随即阖眼礼道:“我明白了,村长。”
“去吧。”
安陵雪不动声色,起身行礼告别,此次拜访,仅是告知村长,她来了的事实,至于今后如何,她还真没有什么头绪。且先不不管这个陌生的地方,如果钟离云不在此地,那她也该早早离去才是,平白提出留下几天,又该干些什么呢?
竹门再度开启关闭,茶壶上的热气散了散,又重新氤氲飘渺,村长坐在位上没动,拭去案上水渍,闭眼抿了口茶。
“人走远了。”村长淡淡开口。
倏忽,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屏风后闪出人影,一屁股盘腿坐在村长对面,正是安陵雪先前的位子。
“为什么答应要留下她啊,直接让她离开不好么?”
来人烦躁不堪,敲了敲桌子。
村长摇了摇头,不接她的话茬。又看了她一眼,村长自身早年间学过几年面相,先前那姑娘端正装容,做事一丝不苟且心思细腻,当是经大事历练,富贵荣华可待,至于面前这位……看起来是玩世不恭,轻浮狡猾之徒,一生多坎坷,有大灾大难像。
两人不相及,却是有缘的。
真是有趣。
老头子慢吞吞的,实在烦人。来人转身便要走,村长不紧不慢一把拉住了她。
“等下,刚才那姑娘说她伤到脚了,你也不去看看?”
“看她作甚?”
村长扬了扬眉,心里摸着自己的算盘,这便松了手,自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她,道:“行吧,随便你,不过你要查的事情,都在这里了。”
第40章 上工
钟离云蹙了蹙眉,接过信道了声谢,这便转身而退,村长又拉住了她,捻了捻白胡子,道:“别急别急,除了这个,还有一件事交给你。”
村长说着,又拿出一张纸递给她,眯着眼笑了,“我知道你在找那尊雕像,这个就是,有本事就找吧。”
钟离云眼神侧了侧,看着那张纸犹豫了一瞬,还是接过,又抬手行了一礼,这才退开。
“要是找不到,让她帮你啊,那孩子看起来挺聪明的。”钟离云走到门前,又听到这话,身形一僵,没有像往常一般反驳,抿了抿唇,抬腿便走。
恢复安静的室内,村长淡淡地闻了闻茶香。
*
她何止是聪明,还很烦人。
钟离云打开屋里的窗子,看见对面一河之隔的某间屋子,灯火还没熄灭。
在干什么呢?不会真的受伤了吧?不会不会,怎么说她也是习武之人,不至于走了点路就受伤了的……
唉……钟离云食指叩了叩窗棂,想了想,还是没有关窗,走回室内桌旁,打开了两张纸。
一张,是她拜托村长调查的事,钟离云快速看了一遍,摇了摇头。随即移目至另一张纸,上面所绘,是云水间的地图,清楚明了,也就是说,她要找的东西就在云水间内,真是想不到,有一天,她会来偷自家的东西。
村长给她地图,说明他肯定知道东西在哪里,但是却不直接告诉她,非要让她自己去找。
翻开纸的背面,写着,“金木水火土”。
钟离云靠在椅子上,把手里的纸往前一抛,看它轻飘飘地落在桌子上,叹了口气。村长就是爱故弄玄虚,还五行呢,他怎么不写上‘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啊,真是的。
这种,根本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的好吧,算了,明天再去找那个老头问问好了,她是一点都不想动脑筋的啊。
“要是找不到,让她帮你啊。”
脑中突然出现这句话,钟离云下意识偏头,对面屋子的灯火熄了,融在夜色中,看不到屋子的形状。虽然她凭想象就知道,应该是躺在床上好好地盖着被子了吧。
今天走了那么久的山路,肯定很累了。
怎么可能去找她啊?
算了,还是睡觉吧。
一条河流安静地流淌,两间屋子相对的这边,灯火闪了闪,也陷入了黑暗。
安陵雪确实躺在床上,却没睡着。只是望着黑乎乎的房顶,把今天看见的所有在脑中滚了一遍。
《桃花源记》中记: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此话用来形容此间情状,倒也合宜,只是处处都透着不合理,就算表面再怎么正常,这里都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啊。
不过,应该也没什么危险吧……
安陵雪先前便觉得,村长特意把她安排在这里,或有什么深意,入屋之后,她自然也将这里查探了个遍,倒是没发现什么。
安陵雪偏头往外望了望,窗户半掩着,若是有人闯入,多少有个防备,而且也多了一条求生道路。
夜深人静时,人们的思考才会更加全面。现在想想,她还真是大胆,不知道是凭着一股什么劲,居然就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虽然她处事不如钟离云胆大心细,但也算是谋定后动,就这么来了,万一真有什么危险,她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为什么不会害怕,也一点也不担心呢?明明都不知道钟离云是不是在这里……
钟离云……安陵雪从脑后抽出了手,抬眼看了窗外,山谷里连月光也是吝啬的,黑漆漆一片,却不吓人,窗外有条小河,咕咚咚的水声听着居然格外欢快。安陵雪朝着窗外伸出了手,在空中虚握了握,能抓到什么呢?
夜色?水声?还是那个人……
钟离云,你在哪呢?
虽然一直给自己打气,也煞有介事地给自己定了期限,可安陵雪从未真正想过,如果她真的找不到钟离云,该怎么办?
她们,到底有没有缘分呢?
夜已深,人未眠,一片愁离心,两处相思意。缘深?缘浅?来日自见分晓。
*
“咚咚咚”“咚咚咚”
“谁啊?”刚听到第一声,钟离云出于反应,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因为充血,一阵眩晕。在床上扶着脑袋缓了缓,这才清醒过来,门外的敲门声却一直都没停过,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等等。”
钟离云起身下床,套上鞋袜,站起来向窗外望了一眼,天刚蒙蒙亮,对面的屋子还没点灯,想来应该还在睡觉吧,多休息休息也好。
最好今天都别出来。
“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钟离云一下回神,“跟催命似的……”嘟囔了一句,开门看看是哪个讨人嫌的一大早就扰人清梦,刚一开门,只看到一道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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