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上面非要过来拉收粮食,咱们这些老胳膊老腿也没什么用了,不如让他们收走省粮食。”几个老人说,眼里流露出一种背水一战的决心。
村里有渔船,顺着河道走,能一直到海里。海里的食物无穷无尽,大家若是被逼到那份上,肯定要聚集一群会水的去海里找吃的。但现在还没有逼到这程度,还有后面的山,还有边上的鱼塘,只要能坚持过冬天,明年春天就有新鲜的野菜可以饱腹,就没问题了。
大锅饭仅仅坚持了两年不到就解散了,村里按着人口每人发了十斤粮食,孩子五斤。剩下的大概只有两辆车。等到收粮队下乡收粮的时候,村里上了六十的老头老太太全体出动,他们拄着拐杖,守着两车粮食,等着对方。村里的态度很明确,要么就把这些粮食带走,想要更多,就把他们也拉走吧。
反正他们也不要活了,干脆去牢里还能混一顿饱饭。
为了子孙后代,这些老人都豁出去了。在他们瘦弱身体的背后,年轻人一边带着孩子,一边红着眼睛等着。
收粮队带着两车的粮食走,他们被这些老人的气势惊骇到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从战乱年代活下来的老人,自然有一股苦难岁月磨砺出来的彪悍。
收粮队回到公社,公社领导也无可奈何。
要是年轻人这么做,他还能全部抓起来杀鸡儆猴,但是一群老头老太太?这群人活够了不怕死,身体又不好,这要是闹出人命,不好交代啊。幸好这样的村子毕竟还是不多,出去的收粮队,遇上抵抗的只有几个,大部分还是顺民,公社领导盘算着能收上来的粮食,心下稍安。
收粮队走了,大家迎回了老人们,但是对着家里不多的一点点粮食,心里还是压着一块石头。现在是深秋,草木枯萎,一眼望过去是西风瑟瑟的衰败景象,就和他们的心情一样,沉重得简直透不过气来。
青川也回到家中,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房梁,系统简直被他这个表情吓坏,以为他就要发病了,“宿主,你还好不?”
“嗯。”青川还是睁着眼睛不动。今天他偷偷去村口了,虽然隔了老远,老人们的情绪还是感染到他。他们都是抱着有去无回的最坏准备去的,心里挂着很多不舍,情感十分厚重,青川远远看着,依旧被卷入其中,那烈酒一样的悲伤中,还夹杂着许多美好的期望,以及对这个世界对家人的不舍。青川被勾动了情绪,他难以自控的想起了姐姐和外甥女,还有那几个朋友和每天准时催稿的编辑。
甚至他还想起了糟心的前女友,死在不知名角落的父亲,和母亲。
世间是如此美好啊。
有那么多的舍不得。
可是为了最重要的东西,还是要舍弃这一切从容赴死。
青川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牺牲精神,那些第一线的战士、医生、基层干部……他们都有这种自我奉献的伟大,为国为家为理想为未来。
但这群老人尤其不一样,他们多数没有受过教育,他们在生活中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仿佛是极其普通的人。但是当他们决定拦在村口,为后代守住最后的口粮,就抛却了所有,只是一个疼爱孩子的父亲母亲,从平凡到不平凡之间的转换是最惊人的。
每一种情感都是一朵花,青川本身因为某些原因很难产生太浓烈的情绪,他只能通过别人间接的感受。今天很开心,好像看到了一大群从最热烈的绽放走向枯萎的花儿,绽放是美,凋零也是美。青川想要谢谢他们,让他感受到了一次如此特别的情感风暴。
“系统。”
“嗯?”
“要是我说,我准备给每家每户都买点吃的,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系统瞪大眼睛,它确实觉得宿主疯了,“现在?”
“再等一个月吧,过年会有优惠。”青川说。
“哦。”那还不算疯得太厉害,还知道等着优惠打折。
四点左右,公鸡没有打鸣,阿秀起床了。被子外头很冷,她却没有感觉一般,穿上并不算太厚实的外衣,套上棉鞋。这个点应该起床做饭,就算家里其实已经没有了多少粮食。
她想到昨儿自己在米缸里摸了一圈也就是摸到一把带着米糠的碎米粒,心里默默叹气。今天是除夕夜,再怎么样总是要做点好的。家里咸鱼还有一些,蒸两条吧,把剩下的米都熬成粥,应该够几个孩子吃,再蒸一个鸡蛋羹,也让孩子们高兴高兴。大人就不需如此奢靡,家里还有一些红薯,一人吃一个也就够了。
老人在山上找了些能吃的树皮,内侧剥下来磨成粉,似乎还有些面香呢。这东西给孩子卡嗓子,大人吃倒是无妨的,多加一些水就行了。想到以前吃红薯的时候都把皮剥掉,阿秀很心疼,红薯皮也是吃的呀,再怎么都比树皮好吃。她又想到了红薯叶子,那也是能吃的,以前都做猪饲料了,实在也是极大的浪费。
今年集体养的猪不大好,交了公猪之后剩下的不多,他们家里人口那么多,也就三斤多一点,不好一顿吃掉,都做成了腊肉,今天就切一片吧,毕竟是过年呀。
阿秀在心里算着一片的分量,是一指厚,还是半指厚呢?把肉切薄一点,是不是够全家人分一口呢?
她心事重重,开了门也不细看,一脚踩到门槛外头才发现自己踩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吃了一惊。
这是一个装粮食的那种粗麻布袋子,挺大一包,软软摊在地上,不知道是什么。阿秀警觉得看了看四周,乌漆嘛黑的一片,她的手快如闪电,一把捞起麻布袋子回了房间。本来一直摸黑的,这会儿奢侈得把油灯点上。
棉线沾了桐油燃烧后散发出焦味。本来躺在床上的当家男人也起床了,其实他也睡不着,担心着一家人吃饭的问题,已经很多天没有休息好。他想了很多办法,却没有一条路子是通的,男人常常捶自己的笨脑袋,想要捶得聪明一点,至少能给家里再找些吃的回来。
“这是什么?”阿秀的男人问。
“我也不知道,在门口发现的。不知道谁放在那里。”
阿秀把麻布袋打开,两人把头钻过去看,一袋黄棕色的东西,散发着坚果的焦味。这味道一点都不陌生,他们以前把自家种的黄豆拿去榨油之后,油坊会送还一袋这样的油渣。
油渣在丰产的年代是猪饲料,给猪加营养催肥的,但这会儿,已经开始吃树皮的时候,这就是粮食,能下咽,有营养的粮食。
“有五六十斤。”阿秀紧紧拽着麻布袋,眼圈发红。
除夕这一天,常山村六百多户人家,包括窝棚的老地主家,都收到了一袋油渣,有些是黄豆渣,有些是花生渣,还有芝麻渣。若是有老人曾去过村口的,还有额外一袋十斤的白米。虽然是陈粮,有小小黑色的米虫爬来爬去,可这是大白米呀。
只有一个人捂着心口。
系统忍不住吐槽,“你的心脏跳动得很正常好么?我几乎快忘了这还是个心脏病的病人。你之前说要给村民买粮食,结果呢,优质猪饲料之油渣,优质鸡饲料之三年陈粮。你的良心疼不疼?”
青川立马把手放下去,“一点都不疼。”
第17章
有一个工人的儿子,有一个城里人的女婿,老太太没有经受饿得挖心的罪。
青川早早就送了两百斤的红薯干过来,一块红薯干放在水里煮开可以放大一倍,虽说红薯吃多了胀气,还烧心,总比啃树皮好一些。他还给小侄女带了一包米粉,大嫂用得很节省,一个月的量愣是吃了三个月。
他每个月还是会往老太太这里送赡养费,今年不送钱了,改送粮食,一般都是十多斤,有时候是糙米,有时候小米,有时候荞麦……种类没个准,再添一些蛋、肉。
老太太总是脑补她小儿子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辛辛苦苦在外头收罗吃的给她送过来,对这些粮食珍惜异常,不到关键时候不会拿出来。其实青川每天吃喝得挺好,他就是天生的眼圈发青天生的长不胖。
大姐也从城里寄了两回东西,每次都有三四十斤的细粮。
因此,家家户户都要断粮的时候,青川一家过得还是比较滋润的,看脸色就知道不缺吃。
大哥心知自己是靠了老娘和弟弟,除夕夜特意请青川来吃饭。这个困难时节,请别人吃饭那都是过命的交情才有的待遇,吃的哪里是饭?是命啊。何况大哥家里难得烧了一尾鱼,炖了不下蛋的老母鸡,还用糯米做了年糕,十分丰盛。把平日舍不得吃的好吃的都拿出来了。
但青川还是拒绝了,“不用了,我那边已经煮了,有鱼有肉呢。”他笑得有些虚弱。昨儿摸黑把村子跑了一个遍,真是做贼一样,今天困得很,只想睡觉,别的什么都不想。
大哥不知道实情,他被青川的虚弱迷惑,还以为弟弟是想多给自家留些口粮,感动得不得了,硬是从老母鸡身上扯了一只鸡腿,非要青川带回去。
盛情难却,青川带着鸡腿回去了。从大哥家里到青川家,要横穿半个村子,青川时不时的就能闻到别家传出的饭菜香味。甚至还有同款老母鸡的香味。
很多人家养的母鸡没有营养不下蛋,这个时候就宰了。别的时候可以糊弄,除夕年夜饭总是要丰盛一点,哪怕取个好兆头也行。再加上今日开门见喜,家家户户都得了意外粮食,所以手一松,本来只想用木鸡木鱼对付过去的年夜饭,居然真的宰了鸡烧了鱼,还煮了正经粮食。
木鸡木鱼,就是用木头雕刻的鸡和鱼。以前的穷苦人家过年吃不起鸡鸭,就用木鸡木鱼摆个盘子。这是青川到了这边才学到的新常识,真的长见识了。
他觉得自己一个个的穿越过后,能变成一个博闻广识的人。
第二日,正式跨入新年的第一天,青川开了大门,在堂屋的桌子上摆上两盘糖果,南瓜子、炒黄豆、花生糖、冬瓜糖等,等着孩子们上门。但是直到中午的时候才有孩子过来,一群小孩子怂拉着脑袋,口袋扁扁,一无所获的样子。
也是,如今连红薯都快吃不起了,哪里还有余钱准备糖果给孩子们呢,能把之前收集的南瓜子炒一炒招待孩子就算很不错了。
青川把糖果都散给孩子,送走了兴高采烈的他们,就关了院子的门。
今天系统提供了一只意料之外的大鱼,大眼金枪鱼,两米长,重量高达四百斤。这是一种肉食性鱼,肉食性鱼的味道通常都很不错,生吃美味,做成容易保存的鱼罐头也很好,这种鱼的鱼肝还很适合制作鱼肝油。
他去年一年基本都在学习处理鱼,每天晚上都在‘摸鱼’,各种各样的品种都摸过,大眼金枪鱼也一样。
青川很喜欢海鲜,但是条件所限,已经一年多没吃过新鲜的海鲜,如今能吃到金枪鱼,心里真是美得不行,这么好的鱼,是做了罐头吃,还是做鱼干吃?青川美滋滋的,拿出切鱼的刀,开始比划着哪个部位先下手。
金枪鱼的鱼肉呈现出诱人的红色,一看就十分紧实,青川把鱼骨剔掉,大块肉切成一片一片。那么大的鱼,就算去了鱼骨,还有几百斤的肉,青川根据自己学到的知识把不同部位的肉按着肉质不同分开。这部分风干做鱼干,这部分做鱼罐头,这部分现在直接做煎鱼排……把一条鱼安排了个明明白白。
系统给他切鱼的技术打出了八十八的高分,入账八十八积分,虽然用不了,每日看着积分上涨也是很开心。
他把切好的鱼排放在竹排上在后院晾晒风干,鱼骨切好之后放在大锅里熬煮。玻璃罐都已经清洗过,十七个高高低低的亮晶晶的罐子摆了一地。一会儿他要做鱼罐头,罐头留下一部分自己吃,还能送一部分给别人。去年他傻兮兮把羊肉都留下一个人,隔几天就吃,吃到上火,吃到闻着味都恶心的地步,今年可不能干这傻事了。
初二那日,鱼罐头已经做好了,粉白色的鱼肉浸泡在黄豆油鱼汤里,鱼肉纤维一丝丝非常明显,吃起来居然像是吃肉,但又比肉更加松软易碎,老人孩子都可以吃,易消化。
青川抱着两个鱼罐头和一罐鱼肝去大哥家里,今天大姐和姐夫要来走亲戚,他准备送一罐大哥送一罐大姐,鱼肝给大侄女。他每日上班,村里的事情大都是大哥帮着处理,而大姐那边给他寄了几次胶鞋,他需要还这些人情。
昨儿忙活半夜,今日起晚了,青川到的时候大姐一家已经到了。“这是海鱼制作的鱼罐头,偶然得的,吃着滋味还行。”他把罐头给了大嫂和大姐。小侄女本来躲在妈妈后面,看到青川过来立马伸出手扑过来,对这个常常给她带好吃的叔叔亲热得很。
嗯?
抱起侄女,青川注意到屋子里气氛比较怪,不是太好。
大姐看到青川,伸手拉住他,“小弟,大姐拜托你一件事怎么样?”
“本来这事我不该麻烦家里人,我知道村里现在也艰难,再多养两孩子很为难人,实在没有办法,大姐有自己的难处,随便谁愿意接手,我都不会带到家里来。不是大姐容不下人,这事……你让你姐夫说吧。”大姐的嘴巴就像是机关枪一样,偏偏关键时候戛然而止,留下无限联想空间。
她刚生了孩子没有半年,按理说哺乳的女人会更丰满,但大姐却比之前还瘦了,可见城里的日子确实不那么好过。青川看向抱着孩子的姐夫,姐夫垂着脑袋,只顾着看怀里的小儿子。他两个大的子女站在后面阴影处,像是两只抱在一起取暖的小动物,在寒风瑟瑟里发抖。
姐夫一脸为难,干巴巴的把事情说了。
本来只是一件小事,孩子和隔壁家孩子起了冲突,他大姐要脸面的人,就压着孩子给人家道歉。结果他家大女儿就特别委屈,是邻居孩子起的头,凭什么要他们道歉?不是亲妈就不知道心疼人。这句话特别刺激,青川大姐特别受不了,加上生了孩子没有很久,激素影响,也比较情绪化,所以两边直接进入冰河世纪。
这也就罢了,主要是姐夫家的大女儿偷偷抱小弟弟出门。小孩子思想又简单又残忍,她觉得没了小弟弟自己和弟弟还能回到以前,是大家的小宝贝。当然,事情没有成,小姑娘还有道德观罪恶感,孩子还是抱了回来。但这次青川大姐无论如何都容不下了,要么离婚,要么把那两孩子送走。
他大女儿做出这样的事,青川大姐也不瞒着别人,亲戚邻居大家都知道,一想到这么小的孩子能干出这么残忍的事,都觉得齿冷。这样一个天生的白眼狼,谁愿意接收?连亲爷爷亲奶奶都不敢呢,几个伯母婶婶更是躲瘟疫一样躲着。无可奈何之下,他们就想到了大姐的娘家。
青川大哥听了这事哪里敢收?他大姐就想到了青川,青川没有成家,没有孩子。“大的会照顾小的,你只要给他们留着饭就行了。他们的口粮和衣服我会寄过来。就当大姐求你,养两年就行了,等孩子大一点我就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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