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谢留衣的缘故,谢瑜其实是不喜江晓寒的行事风格的。在他看来,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坦坦荡荡,虽说朝堂之事深不可测,但到底心长在自己身上,“言不由衷”不过是句托词。
只是他常年待在边疆,倒并没有什么机会与江晓寒深交。
谢瑜自然乐得如此,只是时常担心身在京中的谢珏。
若严格算起来,江晓寒师承谢留衣,应与谢永铭同辈。只是江晓寒年纪尚轻,谢珏又时常没大没小,最后竟算成了各叫各的。
谢永铭比谢瑜多吃了几十年饭,看人的眼光自然也不尽相同,他摇了摇头:“明远心中有数。何况珏儿这些年在京中也多亏了明远照顾,否则凭他那个性子,早该惹事了。”
然而此时正被谢家人担忧的谢珏,正在平江府招猫逗狗讨人嫌。
自从卫深走后,谢珏彻底没了束缚。江晓寒平日里待在城中哪也不去,身边带着个江影足足够用,谢珏顿时闲的仿佛休沐一般,一天到晚往任平生的药铺跑。
他咬着根长长的草茎,正蹲在药铺后门的台阶上逗蚂蚁,就听见身后的木门吱嘎一声响了。
他闻声回头,却见程沅一脸无奈的看着他。
“谢小将军,进来吧。”
第73章
江晓寒在京中时,掌管的是大半个内阁事务的往来。各地州府、文臣武官上的折子都要经由内阁批过之后,才挑重要的事上报宁宗源。换言之,九州十府的大小琐事都要过他的手。是以这次掌管一个区区平江城,江大人甚至不必费神。
除去最初十日因温醉懒政积压下的政务外,江大人已经有半个月不曾好好当值了。
江墨先前还替江晓寒担忧,后来见他当真将这次外放当成一次休沐,便也放下了心,权当是出来游山玩水。
江晓寒大多数时候只在府衙待个半天,午时便溜溜达达的回去江府,正好能赶上与颜清一道吃午膳,下午歇个晌,再抽空教两个小的练武。
江大人最近清闲日子过多了,头些天在刘家村吃的苦都尽数补了回来。不知又从哪搞来一把乌骨的泥金折扇,日日拿在手里晃荡。
江南的夏天长的很,颜清常年在昆仑山上,还是头一回切身体会江南这副要命的酷暑。江晓寒知道他不耐热,冰像不要银子一般的往江府送,恨不得往院子里挖个坑放冰。
这些日子颜清偶尔会去城郊转转,看看平江周遭情况。但刘家村瘟疫一事似乎是将江晓寒吓着了,每次颜清出门,江晓寒都在城中坐立不安的等,生怕他出个一星半点的差错。
最初颜清并不知晓此事,只是偶然夜间听见江晓寒发梦魇说起梦话来,才晓得他原来心中一直后怕。
加之夏日炎热,颜清也就顺势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只待在家里头教景湛。
自从回了平江补完了景湛的拜师礼,颜清便露出了他“严师”的本色,景湛要学的东西骤然比在刘家村时翻了几倍有余。心法、剑法、道经和药理齐上,简直苦不堪言。
江晓寒也从不插手颜清如何教导孩子,偶尔回家早时便会提前备好点心清茶在一旁等着。几次下来,还换回了颜清一句“贤惠”,惹得江晓寒哭笑不得。
不过虽然学的东西不少,好在景湛肯吃苦,人也灵透,学起东西并不吃力。只是江凌那小丫头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跟着景湛一起学剑,不许学还要哭。
那日正好下属的州县来上报税收,江晓寒不在府中。颜清面对着眼泪汪汪的小姑娘束手无策,最后只好硬着头皮一并教了。托江凌的福,那日景湛才得以在清凉的屋中练剑。
等到晚上江晓寒回来听说这件事时,他反倒笑了,直说既然丫头要学也不必例外了,一同拎到太阳底下晒着去。
这头回走马上任的爹爹显然不怎么靠谱,细皮嫩肉的小丫头在日头下扎马练剑他竟也不心疼。
只是江晓寒本以为江凌不过是看个新鲜,几日下来嫌累也就不学了,却没想到小丫头看着娇贵,倒也是个能吃苦的角色,这些日子下来竟也练得像模像样了。
庄易最后还是没拗过庄老爷子,被连人带行李压上了马车,连夜送去了北边的猎场,对外只说幼子身体娇贵,养病去了。
走之前,庄易还记得着人送来了他欠江凌的见面礼——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料,用金线镶了边。江晓寒思来想去了整整两天,最后亲手用那块玉削了个玉坠挂在了江凌脖子上,权当护身符。
可惜江大人日子过得虽然懒散,但老天总看不惯他清闲。
——安庆府的东西到了。
贺留云向来会办事,现巴巴嘱咐了送东西的人千万莫要将东西送进府衙,要“缓缓地”,“轻轻的”送。
押镖的人是贺留云的心腹下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进了平江来回打听了一圈,最后将东西直接送进了西街的江府。
颜清不耐烦这些官场应酬,也不晓得江晓寒是怎么应对这些事的,最后还是江墨出面将东西收了,又紧忙打发了人去府衙请江晓寒。
江晓寒那头正与周边下属算着温醉先前搞出来的税收乱帐,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哪有闲心回府去见这些人,便随口叫人带了封好的银子回去按个打赏了也就是了。
立秋时分需将上一季的税收尽数清点入库,但清算时又要将各府的庄子尽数刨去,虽说算起来并不多难,但零零碎碎加在一起,也是比不小的麻烦。
江晓寒与下属的一众官员对账对到申时二刻,才将这些账目尽数理顺。
折腾一下午水米未进,江晓寒早将上午送礼的那码子事抛在了脑后,一进门发现堂屋正中端端正正摆了个红木箱子时,还吓了一大跳。
那红木箱子上贴着封条,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江晓寒一时想不起这是什么玩意,所以并没贸然伸手打开。
“这什么东西?”江大人茫然的问。
正巧景湛练完了剑从外头进来,闻言一脸理所当然:“这是安庆府送来的,义父不是知道吗?”
紧跟着景湛的江凌一惊一乍,叫道:“糟了,父亲记性不好啦。”
江凌这些日子养在江府,吃好睡好,小孩子长得快,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身量就开始抽条了。颜清在府中时,虽不会教导江凌昆仑之事,却也会教她认字读书。这些日子下来,小丫头说话已经不显得磕绊了。
“胡说。”江晓寒作势要用扇柄敲他二人肩膀,江凌忙蹦蹦跳跳的往景湛身后一躲,冲江晓寒服软讨饶。
这小丫头撒娇卖乖是一把好手,江晓寒向来拿她没辙,也只有颜清能治治她。
江晓寒问:“你爹爹呢?”
先前江凌无论是见颜清还是见江晓寒,都称爹爹,为了这个称呼问题两人闹了不少笑话,后来硬生生扳了两天,江凌才勉强学会区分“父亲”和“爹爹”。
“在…在……”江凌毕竟还小,一着急就说不清事。
还是景湛走上前行了个礼,替她解了这个围:“回义父,我师父在书房呢。”
江晓寒点了点头,迈步往外走去。
“义父!”景湛在身后喊他:“您不开箱吗?”
“我可不敢开。”江晓寒笑意盈盈的摇着扇子:“听说这可是副千年蛇骨,万一是个蛇妖呢。我得去找你师父陪着才敢打开。”
景湛:“……”
又来了!
江大人平日里闲得无聊,最大的乐趣就是逗孩子,尤其是景湛,首当其冲深受其害。原因无他,只是江大人觉着他逗起来格外可爱。
按江晓寒的话讲就是:“阿湛无言以对的表情简直像是跟颜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由此可见,阿清儿时必然也十分可爱。”
时间久了,景湛干脆已经习惯了什么叫以不变应万变。
景湛说的书房是在原本斜雨楼的院中,后来两个院落打通后,江墨按照江晓寒的意思连书房也扩了一些,置了两章桌案,平时颜清有什么事也会在书房处理。
江晓寒摇着扇子晃荡进门,见颜清正坐在书案后头写着什么。他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是一封贺寿的信笺。
颜清应是写废了几张,旁边的废纸缸中团着几个纸球,最新的这一页才将将写了一行。
“今日回来的晚了。”颜清头也不抬:“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那倒没有,就是各类账目琐碎得很。”江晓寒怕身上的暑气扑着颜清,走远了几步在放冰的瓷缸旁边消汗:“下属的几个知州县令岁数大了,老眼昏花,对起帐来磕磕绊绊的,平白添了许多麻烦。”
他这一张嘴牙尖嘴利,周遭几县的地方官都被他损了个遍。
颜清抿了抿唇,笑着摇摇头,抬手又沾了饱墨。
“说起来,这贺留云倒是乖觉,我前脚刚查到他建造生祠的事,后脚东西就到了。”江晓寒说着拿过布巾擦了擦手上的汗:“老狐狸,鼻子倒挺灵的。”
江晓寒觉得周身清凉的差不多了,才一挪三蹭的走到颜清边上。他的目光在桌案上大略一扫,旁的东西没见着,倒是看见了颜清面前信笺上的“冬月十六”几个字。
江晓寒见状,不由得调笑道:“怎么,这是谁告诉你的?哎,你实在无需替我操心这些事,到时候我随手写几笔也就算了。”
颜清一愣:“什么?”
江晓寒本以为他面皮薄不想承认,却见他神色不似作伪,便问道:“你这封贺寿的信笺不是替六殿下写的吗?”
“什么六殿下。”颜清一脸莫名:“是给我师父写的。”
这回轮到江晓寒愣了。
“你师父?”江晓寒又重复了一遍。
颜清干脆搁下笔点点头:“我师父陆枫,冬月十六的生辰,平江府离昆仑路途甚远,驿马过去少说得月余,所以我得提前准备着。”
冬月十六。
这个极其特殊的日子顿时拨动了江晓寒纤细的神经。
他试图告诉自己这世界之大,生辰相同的大有人在,可还是怎么想怎么无法说服自己。
——陆枫。
江晓寒苦思冥想,却依旧觉得这名字耳生的很。何况陆枫乃昆仑之主,与京中皇族走的时候截然相反的路,怎么算都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
颜清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担忧:“晓寒,怎么了?”
江晓寒回过神来,他方才冒出的想法太过匪夷所思,说句荒唐二字也不为过。
事关陆枫,江晓寒不欲叫颜清觉得他过于多疑,于是冲着颜清笑了笑,说道:“没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子戚、晋江今天倒闭了?、aya1989投喂的鱼粮~非常感谢~
第74章
江晓寒最近有心事。
颜清虽在人际上不如江晓寒细致,但毕竟作为枕边人,这点认知还是有的。
若仔细算算,大概就是从安庆府送来东西那天开始的。
那日虽说收了东西,江晓寒却连开都没开,也并未借题发挥找一找洛随风,而是叫人将东西送进了库里,颇有姜太公钓鱼的架势。
贺留云修建生祠的事也是刚听来的消息,说是贺留云秘密将属地百姓送出去给他修建生祠,充作徭役。这消息来得模棱两可,江晓寒也并未细说,只说已经传人差卫深去查了。
古往今来,生祠皆是由百姓修建给德高望重之人的,虽不知贺留云为官如何,但想来敢在这盛世间强拉徭役,就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江晓寒其人,若是存心不想叫人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那任凭谁来了都决计拿他没什么办法。
颜清顿时觉得有点难办。
可他本来就不善于与人交往,哪怕与江晓寒关系如此亲厚,平日里也总是对方主动一些,叫他去安抚江晓寒,属实也算难为他了。
正巧这几日赶上秋收,江晓寒又重新忙乱起来,一天到晚待在府衙,不到晚膳时间根本摸不着他的人。
江晓寒曾想将江墨留给颜清使唤,然而颜清实在不习惯身前身后有人围着,所以干脆拒绝了。江晓寒也并不强求,便还是照常,办事时将江影江墨二人都带走,以致于颜清想找人商议都没个头绪。
颜清琢磨了两天,最后想出了个没什么用的昏招。
——他去找谢珏了。
留守的神卫营按理来说应驻在府衙前堂,可惜谢小将军不走寻常路,仗着天高皇帝远没人管他,一天到晚的往外溜。
程沅首当其冲深受其害。
若有人想找谢珏,问过一圈之后十有**都说他在药铺,也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任平生家的程小公子那么来劲。
程沅最初还苦口婆心的劝他好好当值,可惜谢珏混账起来干脆不像个人。堂堂神卫营谢小将军,日日要端着个破碗坐在药铺门口的台阶上,威胁程沅若是不开门就在门口讨饭。
程沅后来干脆放弃挣扎,给了他一把药铺的钥匙。
所以颜清若想寻谢珏,恐怕也得往药铺走一趟。
景湛和江凌被颜清留在家里完成课业,从江凌进府开始江晓寒便给她配了几个丫鬟婆子伺候,所以他也并不担心两个孩子会出什么差错。
任平生的药铺在东街靠城墙的一个角落中,没有牌匾,地方也不大,只是两间正堂并一个小院。这地方有些偏僻,颜清又从没来过,是以费了半天劲也没找见药铺正门。
也正赶巧程沅刚背着药篓从外面进门,顺手将巷口徘徊的颜清一并捡了回去。
“颜先生身体可大好了吗?”程沅身上背着个半人高的药篓,将颜清让进屋后也不拿他当外人,随意倒了杯茶便去忙活自己的事。
“大好了。”颜清说:“还未好好感谢任前辈及小公子的照顾。”
“不必谢啦。”程沅笑着摇摇头:“师父常说,学医若不救人,学它做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药篓摘下来,将里头的草药铺在烘干的木板上。
颜清大略扫了一眼,问道:“任前辈不在吗?”
“城中太过喧闹,我师父向来都不爱在城中多待,便回乡下去了。”程沅将药草铺好,又架上了火盆用来熏烤,才擦着汗走到颜清身边。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咚的一口灌了下去,才将气喘匀:“所以这城中的药铺向来是我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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