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叶恒朗细思极恐,哑口无言。
夏景生用蛋白法测了一回,果真目睹了蛋白变色。
猜测被证实,夏景生站起身来,一向处变不惊的他,竟一拳擂在了墙上。
从第一起事件发生到现在,他们仿佛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先是夏景生破解了生蛇蛊,周宁川却已殒命,线索就此中断。而后是宋晖,中蛊至今已去了半条命。再到兰承云中蛊,身处狱中发起高烧。真正的元凶却躲在幕后,步步为营,若是兰承云当真在狱中殒命,便会被安上畏罪自杀的名头。
“夏先生……”叶恒朗见他脸色不对,上前劝慰道,“你不必过分自责,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当真是始料未及的。”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叶恒朗的劝慰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夏景生走出那暗无天日的牢房。
对面有一个算命的摊子,那黑白的八卦招子在风中飘荡着。
夏景生看了一眼,自嘲一笑,抬手截了辆黄包车。
上了车,他也不说话,车夫按捺不住提醒道:“先生,请问您要去哪儿?”
“寻个喝酒的地方。”
“好咧。”车夫丝毫没听出夏景生语气中的落寞,颇有活力地拉着车一通小跑,最终在一家小酒馆门前停下。
夏景生进了酒馆,店家端上自家酿的米酒。这米酒,初入口时觉着清甜,后劲儿却很足。夏景生前头喝得狠,后劲儿上来了,有些犯迷糊。
却说孙闻溪刚走出宝汇的大门,就听见两个路过的员工嘀咕道:“哎,刚那个喝醉的是夏大少吧。”“是他,我记得他的模样。”
孙闻溪眉头一皱,将过路的员工截住:“你们刚刚瞧见谁?”
“小孙总。”两个员工没想到被这尊大佛挡了道儿,赶紧赔笑道,“是夏大少,我们刚巧路过那偕乐酒馆,瞧见夏大少在里头喝酒呢,像是喝了不少。”
孙闻溪按着员工所说的找了过去,到了酒馆门口,一眼瞧见了夏景生。
酒馆里顾客不多,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说笑聊天,像夏景生这般一个人喝闷酒的,着实打眼。
孙闻溪走过去,一把摁住夏景生手上的酒杯。
“出什么事了?”看着夏景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孙闻溪直觉出事了。
夏景生虽然迷糊,却听懂了孙闻溪的话,他瞧着孙闻溪,半晌挤出一句:“承云……他中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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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闻溪一怔:“什么?”
夏景生扶着酒碗,苦笑道:“我以为可以护住他,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着了道儿。”
为了兰承云中蛊的事儿在这儿喝闷酒。
孙闻溪回过味儿来,心里就跟被小针扎过似的。
梗得慌,不舒坦。
“别喝了。”他抢过夏景生手中的碗,“这不是你的错。”
“你知道吗?我头一回见承云,他还不像如今这般名满江城。他原是大户人家出身,后来家道中落,才与戏班签下卖身契。”
兰承云戏唱得好,人也长得好,不知多少人觊觎他。
梨园这行当,远不如台上看见的那般干净,私底下班主也会干些拉皮条的事儿。
兰承云自然逃不脱这般命运,只是他虽看着温和,做事却有自己的原则。
夏景生见他终日为那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儿烦忧,便索性出高价换那独处的机会。
也算是给兰承云谋得安宁日子。
“原想着如此这般能护着他,没想到反倒害了他。”夏景生苦笑道。
孙闻溪仔细听着那一字一句,忽然问道:“如此说来,你们独处时倒从未做那逾越之事?”
夏景生喝了酒,反应略有些慢,停顿了片刻才明了孙闻溪的意思。
毫不设防道:“我与承云,只是挚友。”
仅此一言,雨过天青。
孙闻溪心下一松,先前那针扎似的心情瞬间消散不见。
他端起酒坛,给自己倒了半碗:“那怎的人人都说,你们早有过……肌肤之亲?”
换做平日里,夏景生早就听出这话里的不妥当之处,可如今他被酒精拖累了思绪,只是老老实实回答:“那不过是子虚乌有。”
实际上,夏景生为了护住兰承云,可谓是费尽心思,也正因为这独一份的“宠爱”,让兰承云在江城风头无两。
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从前夏景生不曾深刻体会过,这□□会到了,兰承云却已生命垂危。
一想到这一点,夏景生便无法释怀。
“那算命之人说得没错,天煞孤星的确是天生的孤家寡人,但凡与我走得近些,都免不了厄运缠身。”夏景生不过略一感叹,孙闻溪却看不得他这副消沉的样子。
“谁说的?”孙闻溪的声音严肃起来。
“向来如此。”夏景生说,“上回在山中,若不是我在,你们或许不会遇上雾障,今日承云横遭此劫,也是因我的缘故。”
孙闻溪失笑:“好,就当你说的全然在理,那也有人不受影响,到现在还健健康康,安然无恙。”
“谁?”夏景生一脸茫然。
孙闻溪笑着指了指自己:“我与你走得近,却不见我受影响,可见天煞孤星不过无稽之谈,不足采信。”
夏景生怔怔地看着孙闻溪,忽然抄起桌上的酒碗,朝孙闻溪扔去。
“你快走开,离我远点,不然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你!”夏景生急红了眼,一个劲儿地赶孙闻溪走。
孙闻溪被那阵势唬了一下,他长臂一伸摁住夏景生不安分的胳膊:“我不走!你不是什么天煞孤星,孤家寡人,你是夏景生,我的……”
话说了一半,卡住了。
孙闻溪忽然觉得自己不寻常。
此刻的孙闻溪,两手紧紧地扶住夏景生,能清晰地瞧见夏景生泛红的眼眶。
他一颗心跟被盐水泡过似的,咸得发苦。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看不得夏景生这个样子,他看不得夏景生妄自菲薄,看不得他自怨自艾,更看不得他红了眼眶。
看到这样的夏景生,他无可自抑地心疼。
如此这般,夏景生算是他的什么人?
孙闻溪迷惑了。
不久前,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然而现在,他的喜怒哀乐都被夏景生牵动着。
不知怎地,孙闻溪又想起当日山中喜房铜镜里,夏景生的面容。
在这尘世间兜兜转转,他最放不下的人竟然是夏景生。
孙闻溪内心震惊了。
然而还不待他有所反应,夏景生已拼命想要挣脱他的手。
“你放开,你离我远点,我生来就是个不祥之人,靠近我你也会不得善终。”夏景生喊道。
酒馆里的人听见动静,都往这边看过来。
孙闻溪却兀地笑了:“若真如此,我们便携手下那修罗地狱吧。”
夏景生难以置信地瞧着他,半晌未动。
孙闻溪趁势握了他的手:“莫怕,你看,我还好好的。”
这话说得无比温柔,夏景生瞧着他,不觉淌下泪来。
他向来不怕人厌弃他、嫌恶他、畏惧他,却怕有人温柔待他。
怕这来之不易的温柔,骤然消失。
孙闻溪见他冷静下来,赶紧用眼神示意老板,将那酒坛酒碗撤下去。
“我们回家吧。”孙闻溪柔声道。
夏景生发作了一场,这会儿倒也安静下来,随着孙闻溪站起身,身形却不大稳当,摇摇晃晃的。
孙闻溪长臂一伸,将人带进怀里。
不意外地听见周遭传来抽气声儿。
孙闻溪倒是半点不避嫌,半搂半抱地将人带出酒馆,招了辆黄包车。
刚说了句去夏府,就听见夏景生闷闷的声音传来:“不回去。”
孙闻溪笑道:“我的少爷,你醉成这样,别的地方也去不了。”
夏景生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不回去。”
孙闻溪放轻了声音,贴着他的耳垂说了句:“你若不想回夏府,我带你回孙家?”
原想着夏景生一样念叨着不回去。
可这下,夏景生竟然安静下来。
孙闻溪心下一悸,扬着声儿又问了一句:“你若不反对,我便带你回孙家了。”
身旁的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孙闻溪朝车夫道:“去孙家。”
这一路上,他们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那黄包车向来只坐一个人,像他们这样挤着坐的,实在少见。
他们不仅挤着坐,还是两个大男人。
一路瞩目着回到孙家,门房一瞧这架势,赶紧帮着扶人:“少爷,这是……”
话未说完,就见孙闻溪一把将人抱起,快步走进大堂。
不一会儿,消息在孙家传遍了——孙少将夏家大少爷带回来了。
连孙其满也被惊动了,难得亲自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就见孙闻溪正拿着毛巾,给卧躺在沙发上的人擦脸。
孙闻溪打小没伺候过人,如此亲力亲为,倒是头一遭。
“这是怎么回事?”孙其满一开口,孙闻溪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爸,您小声点儿,好容易才睡着。”孙闻溪将那帕子翻了个面儿,仔细地压好。
孙其满见他这般,倒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候,生怕初次带回家的姑娘受委屈。
霎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怎么的?这回不是朋友了?”
孙闻溪想通了,也不避着人,大大方方地说:“在我心里不是了。”
孙其满一怔,好一会儿才琢磨明白孙闻溪话里的意思,失笑道:“你小子,还没你爹我一半出息,想明白了就去追啊。”
孙闻溪笑着应了句:“是的,爸。”
夏景生醉后变得极黏人,拉着孙闻溪不愿撒手。孙闻溪怕扯疼了他,轻声说:“少爷,你要再不撒手,我就把你带房里了。”
数秒后,孙闻溪将人抱起,回了房间。
下人们贴心地在房里放了热水和毛巾,孙闻溪拧了毛巾帮他擦拭。
看着那沾染了酒气的长衫,孙闻溪几经犹豫,终究放下了帕子,只将那长衫的扣子稍稍解开,让人睡得舒服些。
刚要转身,却见夏景生正睁着眼睛瞧着他,那模样倒是挺清醒的。
孙闻溪觉着有趣,伸出一根指头问:“景生,这是几?”
“二。”
“这个呢?”孙闻溪又比了数。
“八。”夏景生还真乖得不得了,问什么答什么。
孙闻溪瞧出了端倪,轻声问道:“景生,你有心悦之人吗?”
若是夏景生还清醒,定会惊异于孙闻溪此刻的温柔。
夏景生睁着眼睛,仔细地想了想,答曰:“不知道。”
孙闻溪换了种问法:“那景生觉得,孙闻溪如何?”
夏景生蓦的蹙眉道:“沾花惹草的登徒子。”
孙闻溪心下一惊,忙为自己辩白:“这从何说起啊?”
“待谁都绅士,没瞧见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快长他身上了。”夏景生气愤地将手一甩,总算松开了对孙闻溪的钳制。
孙闻溪摸了摸鼻子,又听夏景生说:“他还与承云走得近。”
这话里带了一股子失落,倒叫孙闻溪拿捏不准,只能试探着问:“景生不愿他们走得近?”
夏景生摇摇头。
孙闻溪耐心道:“若是景生不愿,日后那姓孙的自然会与兰老板保持距离。”
夏景生听懂了,却将头撇到一边:“怎么会,玛瑙砚台都送了。”
孙闻溪双眸一亮,回过味儿来:“景生,你这是吃醋了?”
醉后的夏景生怔怔地瞧着孙闻溪,没承认也没否认。
却已足够让人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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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景生再睁眼时,宿醉的感觉排山倒海般袭来。
空气中漂浮着西洋香氛的味道,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不是他惯常睡的房间。
记忆出现了断片儿,只记得自己在酒馆里喝酒,后来孙闻溪不知怎地进来了。
他们说了一会子话,然后……
夏景生支撑着坐起身来,冷不丁瞧见地上还躺了个人。
是孙闻溪!
夏景生心下一惊,这才发现房间的布置风格偏西式,身下是华丽的西洋床。
这是……孙家?!
他这头惊疑不定,殊不知床下的孙闻溪早已清醒多时,这会儿正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夏景生放轻动作,小心地下了床,刚走两步,就听见孙闻溪的声音——“景生,你去哪儿?”
夏景生脚步一顿,慌忙扣上长衫的扣子。
“我昨天喝多了,是你带我回来的?”夏景生试探着问。
“你昨天闹着不肯回夏家,我只好带你回来了。”孙闻溪笑道。
夏景生点点头:“承云中蛊,我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是我的责任,我……”
“景生!”孙闻溪打断他的话,“这不是你的责任,兰承云,他也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为没有保护好他而自责。”
“你……你怎么知道?!”夏景生吃惊地看着孙闻溪,半晌忽然明白过来,“定是我酒后跟你说了什么。”
夏景生又低声道:“蛊毒一日不解,中蛊者便有性命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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