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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治强迫症(近代现代)——俞几

时间:2020-03-29 10:43:23  作者:俞几
  “凳子太硬了,早起摔了一跤,屁股疼。”
  “那你慢点坐。”
  “我今天在教室上课的时候坐了一天硬板凳,这会儿回来是真受不了了,”明杨念头一转,“要不,我们去床上讲?”
  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出来,苍佑警觉地拒绝:“不去,就在这儿。”
  明杨退而求其次,挪动身子往苍佑身前凑:“只要不到床上去就行吗,那我坐你腿上了。”
  苍佑瞬间被他搞得有点晕,于是明杨趁机大喇喇地坐了,他也就没什么想法地接了。
  等把一张数学卷子讲完了,苍佑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浑身的不得劲儿,却只是在身前那人身上掐一把,到底也没将人推下去:“你到底是跟谁学得这副模样?”
  “天生的。”
  “天生没羞没臊?”
  “嗯。”明杨一边翻书列等式,一边回答得理直气壮的。
  怀里的人忙着重做错题,苍佑手里没了活儿,脑子里的想法就活络起来,身子也跟着躁动,最后实在受不了,只好轻轻将人放在另一张椅子上,不自在地丢下一句:“我去书房看会书,改好了叫我。”
  苍佑进了书房,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儒学经典,长舒一口气,盯着封皮,想了许多可以讲给明杨的大道理,什么“克己复礼”,什么“存天理灭人欲”。从开头的论点到中间的论据再到末尾的结论,苍佑想的起劲儿,感觉自己随时可以写下一篇《思修》小论文了,才关上书房门,打算上楼好好把那个脑子里充满三俗的孩子教育一顿。
  明杨五分钟前就把错题改好了,正犹豫要不要去喊他的时候,人回来了。
  苍佑看一眼趴在床上瘦瘦一条的人,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他的长篇大论。这时候明杨放下手机,像没骨头似的靠过来软在他身上,悄悄地问一句:“苍少,要口吗?”
  “……”苍佑只感觉耳畔一阵轰鸣,什么论点什么发乎情止乎礼,这下全想不起来了。
  苍佑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装镇定,却不敢看身旁的人:“没完了是吧,你现在这个样子,有一点看得出是个高考生吗?”
  “还不是怪你。”胆子越发大了,还要反过来赖对方。
  “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一直对我若即若离的,所以我就连上课的时候都在想怎么勾引你,你说,这事儿追根究底是不是因为你?”
  明杨缠着苍佑的胳膊,仰起头有些不讲理地质问他。天花板的水晶灯映在他的瞳孔里,整张脸都显得光芒四射,苍佑像受了什么蛊惑一般,拽起来在他嘴角印下一吻:“这样行了吗?”
  接下来的一分钟里,空气宛如凝结成固体,整个房间也如同抽成真空,如果不是床上的两人在重重喘着气的话,这个画面任谁看都是完全静止的。
  喘息之间,明杨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在一瞬间抓紧了苍佑的衣袖,又在片刻之后无措地放开。
  苍佑捂着疯狂跳动的心脏冲下楼,出了门,十二月的北方,刺骨的寒风兜头浇到脸上。
  醒了。
  回到宿舍,苍佑往自己的座位上一坐,平时坐惯了的凳子,此刻觉得又硬又硌得慌,半个小时前的记忆随之纷至杳来,我刚刚亲了明杨,我疯了?
  骂完自己疯还不够,大半夜十一点,他背着舍友躲到楼道给高中教导主任打电话,让人记得给明杨换个舒服点的皮质椅子坐。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疯了,是嘴馋!
 
 
第9章 
  苍佑走后,明杨摸着自己的嘴角,感觉有点晕乎。苍佑他到底什么意思,怎么亲一口就跑,连个解释都不给,还有这钱,到底要不要还。
  改完的错题也没检查,看一眼桌上摞在一起显得有些累赘的文件夹,明杨把卷子按科目分好,塞了进去。
  第二天早起,苍佑没来,明杨倒也不觉得意外,毕竟哪有整天接送上下学的金主呢。自己一个人坐地铁去,反而从容些。
  进了教室,他着实是吓了一跳,自己书桌边摆了一个半人高的黑色皮椅,与教室里原木色的桌凳一比,格格不入,这下成了真实的“雅座”了,想不被人注意到都难。
  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除了苍佑还能是谁,但要说的话,这人也是过于细心了,昨晚急赤白脸地走了,还能想起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儿,明杨想,就是正儿八经搞对象的人,做事也没这么熨帖吧。
  来时还未上课,明杨从一进门,周围的同学就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不时盯着他看。刚坐下的时候自我感觉还挺良好,软皮质坐起来很舒服,他扶着手把像坐着大椅子的小皇帝。
  美了不到五分钟,明杨就笑不出来了,短短一天,他俨然已经成了班里的八卦中心,各式的讨论不绝于耳。
  十七八岁的少年,都是有钱家庭出来的孩子,乱七八糟的事儿见的多,该懂得不该懂得早就懂了,稍微传一传,原先不懂的人也懂了。
  “圈子里没有姓明的这么号人物吧,听人说他好像被人包养了。”
  “是吧,我就说嘛,要不他那样的人,怎么进的我们学校,还空降到我们班。”
  这是不明就里发酸的人。
  也有言语间十分露骨的。
  “哎哟,这得被金主弄成什么样了啊,第二天来学校疼得坐都坐不住。”
  “弄什么,弄哪儿?”
  “哪儿疼弄哪儿呗。”
  “哈哈哈哈哈……”
  明杨不想惹麻烦,只要说这些话的人不到他本人面前生事儿,他就能做到置之不理。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多说多做多解释都不如按兵不动,现在扔了椅子不坐,对那些热衷于传谣的人来说,更是欲盖弥彰,还不如紧着自己舒服,干脆当没听见。
  中午放学,明杨也没被影响到心情,照常去医院看望家里的两个病人,离开的时候还挺开心,虽然他爸仍旧没醒,但医生说奶奶下个礼拜检查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回学校的路上,明杨想着,得赶紧抽时间把家里房子修一修了,要不等老人回去的时候还乱糟糟的没法住。等把他们接回去,自己也搬回去住,欠苍佑的钱,只能慢慢还了。
  收到医院通知的时候,明杨正在上下午的第二节 课,因为没午休,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所以当接通电话,听见那句“抱歉,您父亲已经没有生命体征”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在课堂上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如果是梦,梦醒来,他就能听奶奶向他汇报今天的情况,说“你爸今天手指动了一下”。
  可现实不是梦,电话里的人在催促他赶紧到医院见最后一面。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等明杨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已经乱成一团,吸氧的、电击的、喊叫的。
  他拉住一个护士问:“电话里说我爸不行了,我爸呢,你们现在又对我奶奶做什么呢?啊?”最后一个字出口,明杨几乎破了音,显得凄厉又可怜。
  “对不起,这位家属,老人听说了……那个消息,突然受不住,晕了过去,麻烦您配合,在外面等好吗。”
  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明杨靠在墙上,大脑一片空白,不停地反思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是不是今天中午不该走,是不是那天上学前应该检查一下家里的煤气罐,怎么三个小时过去,事情突然变成了这样。
  他抱着头,感觉要把脑袋想烂了。
  门打开,医生从里面出来,向他鞠了一躬,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说:“快进去吧,老人有话吩咐你。”
  明杨还是没想明白,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突然都在说些不像话的话。
  他慢慢地走进病房,有一个人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有一个人用混浊的双眼注视着他。
  明杨上前一步,抓住了奶奶颤巍巍抬起来的手。
  “小明杨,奶奶比那傻大个儿强,临走前还能见孙子一面,给孙子留几句话。”
  “奶奶,我有钱,能治好的,你别放弃,别说这种话。”
  另一边是身子彻底冷下来的男人,老人隔着过道艰难地扭头,看向病床上的儿子,笑着说:“奶奶一辈子,就担心那傻儿子被人欺负了,生怕自己死在他前头,这下好,他先走了,我总算不用担惊受怕了。”
  “奶奶,那我呢,你们都走了,那我呢?”
  老人的泪水滴在明杨的手背上,说话的语气十分微弱:“奶奶太老了,熬不动了,小明杨……”
  声音越来越小,他不得不靠近老人的唇边,听老人对他说的话:“房子,奶奶没本事,一辈子没攒多少钱,就有一个小房子留给你,你卖了它,换钱,要……咳咳咳……要上大学。”
  明杨握着奶奶的手,窝在她胸口,使劲儿点了点头。
  感受到孙子的回应,老人笑了,再开口只剩了气声:“走……正道。”
  掌心的手突然卸了力,明杨抬起头,看着那双不会再睁开的眼睛,红着眼说“好”。
  当病人不再是病人,不管人是好了还是没了,都不可能再住在在病房,因为空出来的病房还要接纳新的病人。
  遗体停了两天,在医院的帮助下,明杨浑浑噩噩地联系了殡仪馆,然后失神地看着遗体被拉走,被火化。
  再出来时,只剩下能放进书包里的两个小小的骨灰盒。
  明杨抓着书包想,这是我全部的家人,怎么抱着这么轻啊。
  地铁里人不多,明杨闭上眼睛,眼前又出现这些年反复回忆的场景,自己四岁时被遗弃的场景,他能想起来被丢掉时是个落叶铺满地的秋天,能想起来自己叫小杨,却想不起回家的路。
  被捡去新的家庭,如果生活得还不错,也算是一种新生,大人便会把捡来的那一天当作孩子的生日。
  明杨上个月过的十八岁生日,距离他被收养到如今这个不完整的家庭,已经十四年过去了。这十四年里,虽然爸爸傻了点,奶奶老了点,但生活总体算是挺幸福。爸爸脑子不好,一辈子没娶上媳妇,因为不会算账,闲时想搭个棚子摆个小摊儿卖煎饼,也只能在家门口,奶奶腿脚不利索,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负责帮忙收钱。
  夏天屋里没空调,他会在棚子的小角落搭张简易书桌,放学后趴在上面写作业,奶奶就一边收钱一边扇着扇子给他赶蚊子。
  可就连这么小的幸福,也在一夕之间被夺去了。
  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邻居才知道明杨的家人同一天去世的事儿,他跟酒吧请了两天假,原想着明杨年纪还轻,家里贸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只怕撑不住,谁曾想从他见明杨起,没看见那孩子掉一滴眼泪。
  明杨去学校请完假,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种身后之事,甚至连每天的复习计划也没耽搁。他们没有别的亲属,人死了也不怎么热闹,只有街坊邻居们来祭拜。
  没人来祭拜的时候,他就在两张黑白的遗像前跪着,不吃饭不喝水,邻居几次说了让他回去休息也都被冷冷地拒绝了。
  那一吻之后,苍佑和明杨一直没再联系,更没再见面。
  因为想不通自己的行为,所以他干脆回避去思考这个问题,直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突然收到留给明杨那张卡的转账信息,才记起还有这么一个人。
  这天晚饭后,苍佑回了那处房子,发现明杨人不在,书包也不在。打电话问了学校,得知明杨已经好几天没去上学了。
  挂了电话,苍佑立刻拎起车钥匙下了楼,往去过两次的那个方向驶去。去的路上,还给自己找理由,今天去只是担心明杨出事儿,毕竟人是从自己的房子出去的,学校也是自己安排的,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也要担责任的。
  这几日明杨没什么心思想别的,葬礼匆匆结束后,他先去了趟银行,把工资卡里还剩的钱尽数打到了苍佑给他的那张卡里。
  当苍佑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明杨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叫他进去。
  “你怎么来了?”
  “好歹是你债主,来看看你是不是要跑。”
  “债主,我有点累,今天先不提供微笑服务了。”
  苍佑从未见过明杨如此无精打采的模样,注意到明杨的一身素衣,往他身后看一眼,没用对方解释,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仿佛生怕被人安慰似的,明杨慌忙走到里屋,随后取了个东西出来:“总共花了十一万左右,剩下的,都转到你这张卡里了。”明杨伸出手,掌心躺着那张卡。
  苍佑接过来的时候,上面还残留着对方的体温,他喉结不时地耸动几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节哀或是谈钱,好像都不合适。
  “花掉的那十一万,我会尽快还你的。”
  “不用还了。”苍佑说了他见到明杨之后的第二句话。
  “要的。”明杨说。
  认识这些日子以来,苍佑一直琢磨不透明杨的想法,但这一刻,他读懂了明杨脸上的表情,那意思是,只有还清了钱,才能彻底断了两人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
  空气里流动着无尽的尴尬和沉默,就在苍佑绞尽脑汁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传来人走动的脚步声。
  那人还没进屋,就喊上了:“明杨,连着好几日了,你饭都不怎么吃……”进门后,看见屋里还有一人,邻居打量了几眼,接着对明杨说,“我趁着中午休息,偷偷跑回来给你送点吃的,你多少吃点,一会儿经理就回去了,我没时间看着你,你自己吃哈。”
  人走了,苍佑走到暖壶前,倒了杯热水递给明杨:“先吃饭吧,你看着瘦了。”
  明杨也不动筷子,坐在那里,像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似的。
  “想哭就哭出来,哭累了就吃饭。”说完,苍佑将纸巾盒推到明杨面前。
  “没什么好哭的,又不是亲爹亲奶奶。”听着是顶没良心的话,可只有这么说,旁人才不会记挂自己,跟自己说那些没完没了的安慰,他受不了这个。别人一说他就会想,一想就难受,心里空落落的疼。
  在谁面前都不想哭,更犯不着在一个认识不过半月的人面前抹眼泪。
  明杨拿起筷子,随意扒拉几口填进了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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