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样的认知, 在看见齐伯的那一刻, 陆启沛原本还很不错的心情瞬间沉了下来。
齐伯打开了大门, 请了陆启沛入内, 又亲自把门关好后, 便随着陆启沛一同往府内走去。他微落后了陆启沛两步,不等行至堂前, 便开了口:“公子今日心情好似不错?”
陆启沛闻言脚步不停, 却是微微抿了抿唇, 答道:“还好。”只是看到你就不好了。
齐伯似乎也不在意她的答案,自顾自说了下去:“书房里的那本书,公子想必是看见了。您与祁阳公主的婚期也不远了,何去何从还望公子三思。”
陆启沛听到这里脚步终于顿住了,她回头看向齐伯,纯澈的黑眸中难得含了两分讥诮:“齐伯这是何意?我与公主的赐婚,不是也有您一份功劳吗?现在后悔,又想要我悔婚了?”
这话说得齐伯一怔,紧接着心里反而生出两分喜悦来——他猜得果然没错,陆启沛从来都是个聪明人,只要给她一点蛛丝马迹,她就能拼凑出事情的真相。而如今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显然已经是猜到了什么,并且相当自信。
猜到了也好,猜到了才能有所顾忌,猜到了才能有所收敛。
齐伯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曾表露分毫,平静回道:“圣旨赐婚,悔婚抗旨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老奴不敢这样想,更不敢带累了公子。”
陆启沛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转过身抬步又往前走,好似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齐伯见状又忍不住皱眉。他是想陆启沛在祁阳公主那里借势的,看过两人相处之后,也隐约察觉到了两人间的暧昧。可对于齐伯来说,他并不会真正相信两个女子间的情谊能有多深厚,更何况两人间还有着那般天然对立的立场。
在齐伯想来,陆启沛是个聪明人,当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处境之后,定能学会收敛。而就算她学不会收敛,想到两人的身份立场,她至少也会心存芥蒂。
如此一来,事情便维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
可现在看来,事情却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控制,陆启沛对祁阳的态度也全不似他所想那般……她若困于儿女情长,他们这些人又要怎么办?没有再一个少主可能让他们选择了!
齐伯想到这里,心头便有些发沉。好在就在此时,走在前方的少年忽然出声,清冷的嗓音淡淡传来:“我知道齐伯在担心什么,但对此我自有分寸,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陆启沛很少这样对齐伯说话,她是温吞的,和陆启成的锋芒毕露全然不同。要说这样的少主人对于积年掌权的老仆来说更好掌控,但此刻齐伯听到陆启沛这般说,心中却没生出半分被冒犯的恼怒,反而大松了口气,隐隐还有些欣慰。
当然,如果齐伯知道陆启沛所谓的分寸,就是面对祁阳没有分寸。所谓的保密,就是面对祁阳全无秘密。只怕当场就能呕出二两血来。
但好在他并不知道,所以最终他是以欣慰的目光目送着陆启沛离去的。
齐伯的提醒似乎是一个前奏,之后的一段日子平静不再,整个京城的气氛陡然紧绷了起来。
原因是九月底的某个清晨,一份战报自北地匆匆而来。送信的传令兵头上绑着白布,让人一看便预感不好,事实上他带来也果然是一个惊天噩耗——镇守北疆数十载的季大将军阵亡了!
如今北疆战局牵扯兵马近百万,梁荣两国各占半局,而梁国这边统兵的毫无疑问就是镇守北疆多年的季大将军。他身为主帅,身系战局,近五十万梁军皆听他的调度。可如今主帅一朝身死,对于士气上的打击就暂且不提了,更要紧的是这五十万兵马将由何人接手调遣?
季家倒并非后继无人,若是平常季大将军亡故,自有其培养的继承人可以顺利接手其手下势力。但如今局势却是不同,除了北疆原有的二十万兵马之外,皇帝在开战之后陆陆续续又往边关调遣了近三十万兵马,而这三十万兵马原本是有各自统帅的。
季大将军在军中威望颇高,即便增援而来的兵马零散,他也有能力安排得妥妥当当,调遣起来如臂使指。可换了旁人便不同了,季家的小一辈可没有他那般的威望手段。
再则季大将军死得突然,朝中又无政令指定新的统帅,北疆战局的指挥霎时乱做一团。
太子看过随后送来的战报后脸就黑了,一双剑眉更是皱得死紧:“三弟此时正在北疆,又是皇子和监军的身份,若他站出来统领局面,该是能压得住人的……”
这并不是太子趁着三皇子不在,有意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反而说的全是事实。若此番去往北疆监军的不是三皇子而是他,他是肯定会当机立断站出来的,哪怕自己对于兵事一窍不通呢,坐在帅位上便能镇住军心,而后再兼听纳谏等着朝廷新的任命便是。
皇帝当然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的脸色只会比太子更黑。甚至于都没等太子把话说完,他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那个怂包,朕还能指望他什么?!”
太子闻言沉默了一瞬,还是躬身请命道:“父皇,儿臣请往北疆。”
北疆最新的战报还没送回,但就之前的局势而言,却实在算不上好。将领们各自为政,兵士们横冲直撞,短短数日间便又丢了两城,连带着季大将军之前好不容易稳住的局势也毁了。
当此时,已不是随意派遣一位统兵大将去北疆就足够的,更重要还得有一个身份足够的人镇住军心。所谓的御驾亲征,放在此时便是最有用的手段。可想也知道皇帝不会去北疆,所以退一步来说,让太子这个储君去北疆稳定军心也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可皇帝听到太子的请命却犹豫了,半晌后才道:“此事不急,先将主帅议定。”
皇帝对太子显然比对三皇子看重太多,以至于在如此局势下,依旧不愿他以身犯险。可无论皇宫中的上位者们如何决策,当季大将军战死的消息传遍京城后,恐慌的情绪却是传播开来。
九月末的深秋,天气本就转凉了,一连几日秋雨更是使得天空黑蒙蒙一片,便如京中众人此刻的心情,让人看一眼便觉压抑。
陆启沛负手站在廊下,抬头望着外间飘落不歇的细雨,终于忍不住低声呢喃:“连季大将军都战死了,他难道真想领着戎狄兵马打来京师……”
秋雨飘落,将她低喃的声音打落在风雨间,除了她自己再没旁人听见。
而另一边的皇宫之内,祁阳却是冒着秋雨赶去了东宫。一进前殿大门,顾不上自己裙摆的濡湿,便匆匆行到了太子面前,劈头盖脸便问道:“我听说,皇兄你要请命去北疆?”
太子自公文中抬起头来,面对祁阳少见的皱眉严肃:“此事不需皇妹过问。”
祁阳见他如此,便知他北疆之行八成不可更改了。可看着眼前虽则忧心,却仍旧意气风发的太子,再想想记忆中那个瘸了腿失魂落魄的人,她又如何能不为所动?
抬手扯住太子衣袖,祁阳难得情绪外漏:“皇兄,战场凶险,不去不行吗?”
太子对上她视线,严肃冷硬的面容终究还是软下几分,可他做下的决定却是不容置喙:“不行。”斩钉截铁的答完,才又道:“北疆需要有人稳定军心,父皇不能去,便只能孤去。”
祁阳闻言沉默了,骤然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可旋即,这种无力又变成了怨愤,对造成如今局面的罪魁祸首谢远的怨愤。
太子见她咬着唇不语,最后的冷硬也维持不下去了。他像幼时一般抬手摸了摸祁阳的脑袋,放软了语气安慰她:“只是待在后方稳定军心罢了,不会有危险的,别担心。”
祁阳想说,前世你也只是去北疆走个过场,结果就能瘸了腿回来。如今北疆的局面且不是前世可比,你是不是得把命都留在北疆了?!
然而这些话祁阳却不能说,她甚至也不能指责太子不顾自身安危,偏要往险地而去。所以最后她也只咬紧了唇,叮嘱道:“皇兄此去,多带些护卫。尤其战场上刀剑无眼,暗卫都来不及阻止救人的,不如贴身的护卫好用。”
太子听她这般叮嘱,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知道了,你且放宽心。”
笑过后想起了什么,太子又从一旁暗格里取出只木盒递给祁阳:“你婚期也近了,皇兄此去恐怕赶不上与你送嫁,便先将贺礼送给你吧。”
第64章 春芳楼
祁阳去东宫见过太子后没两日, 他果然还是跟着朝廷新任命的统帅一同去了北疆。
对此,祁阳很是担心,怕他再重蹈前世覆辙。可有些事却也不是她能阻止的, 便只能太子走前再三叮嘱, 甚至还亲自跑去皇帝那边替他求了更多的羽林护卫随行。
皇帝对太子没什么不满,自然也十分上心, 并不需要祁阳叮嘱便已经加派了许多护卫人手。那上心程度与前几月三皇子离京时相比, 简直让人怀疑后者不是他亲儿子。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祁阳捧着杯茶坐在陶然居临湖的窗户前,侧头望着外间朦胧秋雨飘落的湖面:“你或许不知,前世皇兄便是在北疆出了事。那时还没有大战, 只是巡视路上的一场小小冲突,他的护卫都没能将他护住,竟是生生让人用箭射穿了膝盖。”
前世太子出事太过突然,从废腿到郁郁而终也不过年余的时间, 原本地位稳固的太子、党也在这短短时间内分崩离析。到后来祁阳孤立无援,也未尝没有这位皇兄逝去的缘故。
总而言之, 无论是从感情方面考虑, 还是从利益方面考量,祁阳都不希望太子出事。
陆启沛静静听她讲述完前世太子的结局,一时间也有些唏嘘,而后终于开口道:“前世太子之事也太过巧合。储君往边境巡视, 行程必然是要保密的, 出行前也必会探查清楚, 哪里那么巧就遇上敌袭, 还被人破开护卫直接射伤了腿脚。”
祁阳收回目光落在陆启沛身上,闻言点头:“我也觉得不对,可当时因为皇兄受伤兵荒马乱,后来父皇再使人去查,已是查不出什么了。”
两人如今站在局外,又提前知道了幕后黑手,再看前世局面便有一种旁观者清的感觉——比起皇帝精心教养的太子,三皇子虽有母家支持而在朝中颇有权势,却是志大才疏完全拿不上台面的。而作为今后的对手,后者显然要比前者好上太多。
陆启沛心情颇有些沉重,看向祁阳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两分小心。
倒是祁阳发现了她神情变化,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这般神情做给谁看?”
陆启沛看她反应便知没有迁怒,一时间放松下来,脸上便又露出了笑意来:“没,我就是怕你担心。”说完又道:“不过如今你我也算有一半站在了棋局之外,既然能想到对方所图,也未必没有办法做些什么。”
祁阳挑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事实上如果不是顾虑着陆启沛的身份,她将谢远的事直接捅给皇帝太子才是最好的,免得被人惦记了也不自知还没防备。
陆启沛纤长的手指在茶杯上摩挲着,对于帮着公主殿下算计“自己人”真是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北疆战事距离我们太远,阿宁这么短时间内应该也没能在军中安插人手,所以这事咱们参和不上。但谢远布局多年,他虽远在千里之外,京中却必不会少了消息渠道……”
祁阳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接口道:“你是说给他传些假消息?”
陆启沛端起茶杯,饮茶不语——远水不解近渴,但谢远毫无疑问是个敏感的人。只是她和祁阳重生而已,两人做出的改变,就已经让今生的谢远改动了不少布局。那如果有了更大的变化呢?如果局面并不与他谋划的一致呢?那这场倾其所有的战争,还能一直打下去吗?
祁阳脑子转得并不比陆启沛慢,当下已经开始思量起对策了,同时喃喃说道:“传个什么消息给谢远,咱们稍后再议。至于怎样不动声色的将消息传出去……”
旋即一个名字浮现在祁阳的脑海中,她也骤然明白了陆启沛此刻的安静为何。
“春芳楼,真的是陆家的产业吧?!”公主殿下依旧捧着茶盏,幽幽问道。
“咳咳咳咳咳……”一连串的咳嗽声响起,仿佛撕心裂肺,就是听着有点假。
秦楼楚馆,酒肆茶楼,都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消息传播自来灵通。尤其是青楼,面对千娇百媚的姑娘们,身陷温柔乡的男人更是什么话都能出口。
春芳楼便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楼里的姑娘不止空有美貌,更是各有技艺。
书画琴棋诗酒花,文人墨客所好大多便包涵在这七样之中,而春芳楼的姑娘们即便不是各个惊才绝艳,但上得了台面的大多都有一样专擅。
对于喜好附庸风雅的文人来说,这样一家青楼的吸引力是毋庸置疑的。许多人甚至并不是为了做些什么,只是想寻个风雅之地饮酒喝茶,也会选择去春芳楼——从这个角度来说,当初陆启沛被人拉去春芳楼倒是一点也不觉得突兀了,甚至旁人听了也只会觉得风雅。
当此日,正是花魁秦卿登台献艺的日子,没等天黑春芳楼里已是座无虚席。
几个客人来得稍晚了些,一进门便瞧见这满堂的热闹,顿时站在门口就有些踌躇了。
一个青年皱着眉有些埋怨:“我就说该早些来的。秦卿姑娘每次献艺,这春芳楼里都是一席难求,咱们来这么晚,哪里还有什么位置?”
这话说得几人都是皱眉,可还是有人站出来打了圆场:“话也不能这样说。以往咱们一群人都是一起玩的,这回要是独独抛下孙度像什么话?大家都是兄弟,他来不来是一回事,咱们去不去找他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有人不耐烦听这废话,当下便招手叫来了守在门口的小丫头,问道:“你们楼里还有位置吗?”
小丫头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绿裙,梳着两个双丫髻。她容貌只能算是清秀,比不上楼里姑娘的艳丽,不过一双眼睛却是灵动非常。此刻目光飞快在众人身上扫过,便笑道:“堂上都坐满了,不过楼上还有两个雅间,几位公子请随我来。”
她连问都没问就在前面领路了,显是认出几人非富即贵,不会付不出雅间的银子。
几个公子哥果然没将这点小钱放在心上,听到还有雅间就都高兴的跟了上去。不过还是有人抱怨了一句:“平日里这雅间还好,登台献艺,雅间离得远就不如大堂里看得清楚热闹了。”
旁边闻言就有人接话笑道:“还有位置就不错了,再晚些咱们连门都不用进了。”
39/94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40 41 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