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些同僚相比,陆启沛的待遇显然要好上许多。她坐在公主府的马车里,车中燃着暖和的炭盆,手边放着温热的茶水,最重要的是身边还有公主相伴,闲适得简直像在家中休假。直到外间传来消息,道是太子的车驾快到了,她这才整了整衣衫,披上大氅下了马车。
说是太子将至,但其实距离也还远,陆启沛提前下车等待不过是为了显示尊重。祁阳却是不必了,她本也是公主之尊,并没有必要在冷风中站着等人。
只陆启沛刚下了马车,祁阳便又将车帘掀开了:“先等等。”
陆启沛听到动静回头,眉目柔和:“怎么了?”
祁阳便伸手递了个手炉过去,叮嘱道:“你小心些,别着凉了。”
陆启沛笑眯眯接过,道了谢,这才往那群冻僵的大臣走去。而后又与众人等了约莫两刻钟,这才见到一支人马出现在远处官道尽头,正向着京师缓缓而来。
那是一支军容整肃的军队,红衣黑甲军威赫赫,浑身沾染着血腥杀伐之气,已不似当初离京时徒有其表。而随着这不过千人的队伍压近,周遭竟显肃杀。
迎接太子的队伍霎时一静,人人都显出小心之态来。
片刻后,太子的车驾终于在这群将士的拱卫下来到近前。车门打开,穿着一身杏黄长袍的太子昂然立在车上。他清瘦了许多,长袍穿在身上似乎有些空落,脸色也似透着苍白。但储君浑身的气势不仅不减,反而与身后那些将士一般,平添了几分威严肃杀。
许多人只看了太子一眼便忙垂下了头,犹自有些心悸,领头的礼部尚书上前两步道:“殿下威武,此番凯旋扬我国威,陛下心中甚喜,特命我等前来迎接。”
太子神色平静,身上的肃杀渐渐收敛,似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温和宽仁的储君:“本是孤职责所在。倒是今日天寒,有劳诸位大人在此久等了。”
众臣见此稍稍松口气,都忙道不敢。
太子又说了两句便欲回转车内,只是目光扫过众人,在陆启沛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瞥见了不远处停驻的马车,面上神色忽然和缓了许多。
便在此时,祁阳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她款款而来,远远便唤了声:“皇兄。”
太子眉目舒展开,之前残留那一点肃杀冷硬彻底消失不见:“这般天气,皇妹怎的也来了?”他说完,又看向陆启沛,笑道:“莫不是来陪驸马?”
兄妹俩久别重逢,祁阳原本还有些感性,岂料太子一开口就是打趣,原本想说的话登时就噎在了嗓子里,说不出来了。她有些没好气,又有些想笑,但毫无疑问太子的一句话使得兄妹二人许久不见的生疏彻底消失不见:“是是是,我陪驸马来的,怕她等太久冻着了。”
太子自己先开口打趣,自不介意这玩笑,只道:“既然天冷,那有话便回去再说吧。”
众臣是来迎太子回宫的,迎到人自不会在城外多做逗留。祁阳顺势登上了太子的马车,太子也没赶她走,兄妹二人倒是可以在路上先聊两句。
太子端坐车内,仍是打趣开头:“怎么,现在舍得抛下你那驸马了?”
祁阳便哼道:“舍不得,我可稀罕她呢。”说完才又道:“只是许久不见皇兄,你又在战场那等险地,我不亲眼看见你安好,也不放心。”
她说得很是直白坦率,太子听了,眉眼都跟着柔和起来:“皇妹放心,孤无事。”
祁阳目光却不自觉的往他腿上瞥了一眼,想到之前太子进出马车,也没见着有什么不妥,想来是没受前世那般的伤害。这让她松了口气,移开目光的同时又关切道:“早前怀城有失,听闻皇兄受了些伤,不知现下可痊愈了?”
两月前的伤势了,皮肉伤早已无碍。但太子的运气确实不太好,今次虽没被人射穿了膝盖,但右肩上却被人砍了一刀,疗伤时拖延太久又无良医,如今却是落下病根右手有些使不上力。尤其最近天气寒冷,更是连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更是让人难捱。
不过这些太子并不欲与祁阳多说,便只抬手点了点肩膀说道:“无碍,已是痊愈了。”
祁阳的目光随之落在了太子肩上,见他神色轻松姿态坦然,便也信了:“如此便好。”说完又盯着太子瞧了瞧,还是蹙眉:“只这一趟,皇兄清减了许多,回宫之后还得好生将养才是。”
太子听她絮絮叨叨叮嘱,也无不耐烦,只觉这声声叮嘱犹如暖流,汇入心间。
兄妹俩没在路上谈什么军国大事,太子只与祁阳说了些边疆生活,偶尔的趣事也值得一提。而后又问祁阳在京这些日子可好,婚后与驸马相处可还融洽等等。
话题还算轻松,以至于车驾抵达皇宫,太子和祁阳下车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太子回朝,群臣拥簇,但在踏入宣室殿前,太子却特意见了陆启沛一面。他拍着陆启沛肩膀与她叮嘱:“孤将皇妹交托于你,还望驸马珍惜爱重。”
时隔两月,陆启沛也没逃过大舅哥的敲打,她有些无奈,却也郑重应道:“自当如此。”
太子知小两口浓情蜜意,得了这句也就够了。只临走前又捏了捏陆启沛的肩膀,低语了一句:“就是太单薄了些,少年人还得再长长才好。”
长得坚实宽厚,这副肩膀才能担得起责任与未来——太子没将剩下的话说完。
陆启沛却因太子的言语举动有些心悸,她抬手捂住被太子拍过的肩膀,望着他龙行虎步而去的背影,略微有些失神。直到祁阳来问,她摇摇头,说道:“没什么。”
第75章 三载光阴
阳春三月, 鸢飞草长, 又到了一年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清晨, 金色的朝阳洒落大地, 穿过窗枢, 洒向室内, 落得满室光辉。
紧闭的窗户随着“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露出窗户后青年俊秀的脸庞。朝阳落在她清隽的眉眼上, 好似为她添了两分光辉,又好似相得益彰。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 今晨空气很是不错, 青年开窗之后在窗口站了好一会儿, 这才转向一旁案几落座。案几也在阳光下, 朝阳斜斜的洒落进来,将案几上堆积的书信映得清楚分明。
陆启沛穿着一身月白常服,坐在案几后的身姿看上去端正又闲适,她纤长的手指拿起一封书信拆开。取出信纸看过之后,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放下后又去取下一封拆看。
案几上的书信竟也不少,细看下来耗了不少时间, 有些信看过便罢,有些信却是要回的。
陆启沛处理这些信件显然早已熟稔,看过之后顺手将信分作两叠, 旋即便翻出了笔墨。她正要提笔回信, 背上却忽的贴上了一片温热柔软。她未回头查看, 但平静的表情已然鲜活了起来。眉目舒展含笑,微微侧头问道:“起来了?怎不多睡一会儿?”
趴在她背上的人双手环住了她的脖子,又将脸贴在她颈侧,开口时语调轻软尚带着两分困倦:“你不在,睡不着了。”
听这语气,哪里是睡不着了,分明只是来寻人。
陆启沛心下柔软,眼神更柔软,侧过身边将背后的人拉入了怀里。只这一番动作下来她才看清,祁阳身上竟只穿着一件里衣便寻了过来。再看仔细些,那里衣还不是她自己的,被这一拉扯,衣襟敞开不少,露出其中斑驳的痕迹……
一瞬间,玉面微红,陆启沛赶紧移开目光,又替祁阳将衣襟拢了拢。
祁阳其实已经清醒了,睁着水润的眸子望着她,见她脸红便有些好笑。又见她这般着急替自己遮掩,便真的笑了出来:“阿沛可真是有趣,到如今还会为这些脸红。”
陆启沛不好意思接话,揽着祁阳的手臂却没松开,她反而起身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殿下也真是,如今正是春寒料峭,你怎穿的这般少便出来了?!”说完往祁阳脚上看了一眼,瞧见一双毫无遮挡的玉足,又蹙眉:“连鞋也没穿。”
祁阳安心窝在她怀里,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忘了,反正你会抱我回去。”
陆启沛拿她没办法,她以为自己看着祁阳的目光带着无奈和谴责,但其实眸中的爱慕与宠溺却是浓烈得根本化不开。也正是如此,才使得祁阳在她面前愈发无所顾忌。
其实陆启沛晨起并没有出房,只是在外间的书案上看了会儿书信,祁阳也不过是从里间出来而已,走得并不远。陆启沛抱着她回去也很快,小心把人放回床榻后,便又弯腰去握她的脚。入手感觉有些凉,便替她捂着:“果然还是着凉了,下回不许如此。”
祁阳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很是乖巧的等着陆启沛替她捂脚。另一只暂时没被照顾到的玉足也很自觉,直接踩在了陆启沛的大腿上,隔着一层布料在她身上取暖。
“今日又有什么新消息传来吗?”祁阳随口起了个话题。
陆启沛专心替她捂脚也不在意,同样随口答道:“没什么大的变化,与以往无二。你要想看,那些书信便暂时留着,等你看完再烧。”
祁阳答应了一声,踩在陆启沛大腿上的脚趾动了动,轻轻地磨蹭好似撩拨。
陆启沛的心尖颤了颤,但无论表情还是动作都没被影响,手中这只脚捂得差不多了,便捉了另一只捣乱的脚继续捂着。
只祁阳却似不放过她,被放开的那只脚继续往她身上撩拨。直撩拨得陆启沛心头火起,最终无奈回头看她:“殿下,别闹了,今日不是约好出游吗?”
祁阳撩拨她本也没想做什么,要做的昨夜也做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她腰还有些酸。闻言轻哼了一身,翻身躺回床上:“不去了,我腰酸。”
陆启沛有点脸红,万幸这些闺房之语没人听见。她放下祁阳被焐热的脚,双手按在床上爬到祁阳身边,与她低语商量:“那我替你按按腰?”
说完也没等祁阳回应,她便直接上手了。动作娴熟力道适中,不一会儿便将那腰间的酸软揉散了不少,比起刚成婚那会儿手法不知好了多少。
辰时中,祁阳到底还是坐在了梳妆台前,陆启沛在替她描眉。
“要画得好看些,不好看我就不出门了。”祁阳说着幼稚的威胁,眉眼间却是含笑的。
陆启沛手稳得很,即使偶尔四目相对会因彼此吸引失神,她也替祁阳将眉毛画得好看。只嘴上却永远是那句夸赞:“阿宁怎样都是好看的。”
画完眉,让开铜镜与她看,祁阳满意了,这才展颜。
紧接着祁阳起身,转而将陆启沛压坐在妆凳上,笑道:“好了,轮到我与你画了。”
祁阳与陆启沛上妆,便不止是画眉了。如今三载已逝,陆启沛也从当初少年,长到了如今的弱冠青年。她一月前才行的冠礼,代表着她如今业已成年,身姿仍如少年一般单薄已有些说不过去,若是面容还是那般的雌雄莫辩,只怕便会引人怀疑了。
因此从去岁开始,祁阳便学会了帮她修饰面容。也不是易容般的神乎其技,只是替她将眉眼画得英气些,再将面部线条修得硬朗些,便渐渐有了少年人向青年长成过度的模样。
只一点不好,也不知是不是受前世影响,未经修饰的陆启沛还是祁阳最爱的模样,面容修饰后的她却与前世的陆启成愈发相似。
以至于上过妆后,祁阳总爱捏着陆启沛光洁的下巴摩挲片刻,方觉满足。
今次也是一般,祁阳替陆启沛上好了妆,惯例在她下巴上摩挲了片刻,又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这才直起身道:“我再与你将发冠戴上。”
陆启沛眉眼含笑应了声好,祁阳看着铜镜中的人,又觉得她与陆启成还是不那么相像的。那般澄澈的目光,多年仍如初见,而那眸中的深情,却是随着时光的积淀越来越浓。
两人恰与铜镜中目光相对,眼中俱是温柔缱绻。
若放任两人黏糊,这一天时光就能在房中耗尽。门外等着的人似乎早有领悟,因此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轻轻扣响了房门,芷汀询问的声音旋即传来:“殿下,驸马,可起身了?”
祁阳终于回神,拿起一旁的发冠与陆启沛戴上,口中应道:“进来吧。”
芷汀这才推开房门,带着一众侍女鱼贯而入。进门见公主与驸马戴冠,也不觉得稀奇,三年时间过去,这小两口的恩爱甜蜜公主府谁人不知?如今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祁阳的动作也不生疏,很快就替陆启沛打理好了发冠,而后才由侍女们替她更衣洗漱。
侍女们动作显然要比两人黏糊着快多了,不过一刻钟,二人便都更衣洗漱收拾好了。踏出房门时天色也不迟,还能在府中悠闲的用个早膳。
今日是上巳,是踏青游玩,临水晏饮的好时节。
前两日便有公主与祁阳送过请帖,道是诸王与公主相约在清水河畔饮宴。已经封王的诸皇子和公主齐聚,祁阳再是与他们生疏,这样的活动也是不好推脱的。
更何况,三月间的清水河畔,桃花当是又开了,她与陆启沛迟早也要一行。
“不必去得太早,我与他们也不熟,总说不到一处。”祁阳这般对陆启沛说,说完又道:“府中的桃花都开了,清水河畔的应当也开了,咱们到时候去看看。”
陆启沛点头应了,随口笑道:“我前些时候又将酿酒的本事捡了回来,此去可要收集些桃花,回来我与你酿桃花酒如何?”
祁阳欣然应允,两人说笑着走出了主院。
陆启沛不经意间一瞥眼,余光好似瞥见道小小人影躲在一旁的花树后。她回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个还不到大腿高的小团子缩在树后,远远见她望来,便又往后缩了缩,掩耳盗铃一般只将脑袋躲回了树后。片刻后又探出头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仍是望着这边。
祁阳发现陆启沛驻足,便也停下同她望去:“怎么了?”
陆启沛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只道:“没什么,走吧。”
祁阳却已经看到那躲在树下的小团子了,她柳眉微蹙了下,想想后还是冲那边招了下手。小团子看见了,立刻便从花树后出来,哒哒的往这边跑来。
不到三岁的孩子,跑起来跌跌撞撞,也没个人跟着,万幸一路跑来也没摔着她。
等到了近前,这小豆丁便仰头望着两人,白嫩的小脸微微泛着红,一双眼睛晶亮。即使年岁还小,但那精致的眉眼间,却已有了陆启沛三分影子。
她似模似样冲二人行了一礼,又奶声奶气的喊道:“殿下,伯父。”
祁阳的心不可抑制的软了一下。即便明知这孩子身份,心中更对她父亲多有芥蒂,可看着这张与陆启沛相似的脸,也无论如何生不出厌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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