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并不是生来就强大,一个强大的人,往往经历了许多促使他变强的事。而那些事总是不怎么美好,甚至可以说是残忍。
卫敛想了想:“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我的母亲是个宫女,被楚王宠幸后怀了我,连个名分都没有。她一生下我就死了,没有人给我取名字,没有人承认我的身份。一个曾照拂过我母亲的老嬷嬷收养我长大,为我取名为敛,便是教我深宫险恶,务必收敛。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下仆的儿子,到了年纪就得去势去当小太监。”
“嬷嬷身体不好,我从四岁开始给宫里一些太监帮忙做差事以换些银钱,但总会听人取笑,说我是公子身下贱命。我回去问嬷嬷,嬷嬷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只说那些人是在胡说八道,叫我不要放在心上。”
“后来嬷嬷冲撞了一个妃子——其实就是那女人在别的妃子那受了气,看谁都不顺眼想要撒气罢了。嬷嬷那天恰好走了那条道,入了她的眼,便被打个半死扔了回来。她本就身子不好,上了年纪,熬了几日便去了。”
“她临终前终于告知我的身份。说我并非下仆之子,而是公子之尊。她原先不告诉我,是怕我得知后愤世嫉俗,反倒伤及自身。她说我命不好,只能认了。”
“可我生来就不是个认命的人。”
“最艰难的时候……我快要饿死了。一群太监逼我下跪,从他们胯下钻过去,就能给我一口饭吃。”卫敛淡笑道,“你猜,我那时是怎么做的?”
姬越心被揪了似的疼。
以卫敛之高傲张狂,大概是“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何况“胯下受辱”。可……可如果他这么选了,怎么会活到现在呢?
卫敛轻描淡写道:“我做了啊。”
姬越几乎想说“别说了”,却还是生生止住,自虐般逼自己听下去。
他得知道卫敛的过往。
如果连他都不愿去听,那谁来心疼那个无助的小卫敛?
“我其实一直是个很没骨气的人。”卫敛轻叹,“尊严重要,可尊严在性命面前不值一提。我想活下去,想为嬷嬷报仇,我不甘心就这么悲哀地死了,世上一个人都不记得我。这不是更没尊严吗?”
“我啊,生来就觉得我合该青史留名,死后举世同悲,我要那般轰轰烈烈的,荣光万丈,世人敬仰,我不要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卫敛笑了声,“我那时的的确确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如他们所愿。他们以折辱公子为乐,我便给他们这样扭曲的快乐,换我一条命,换我未来无限可能,我觉得很值。”
“再然后,我设计让颜妃认我为子,有了地位。”
“我从师傅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有了能力。”
“那些折辱过我的人都被我杀了,尸体埋在雪地里,沉在水里,或者‘失足’摔入井里,总之都与我无关。”卫敛眼底有淡淡的漠然,“那个害死嬷嬷的妃子被我算计进了冷宫,听说最后疯了。”
“我一个也没有放过。”
话音落下,室内静了良久。
姬越揉了揉卫敛的脑袋,轻叹一口气:“卫小敛,真是个小可怜。”
卫敛冷酷无情道:“我不可怜,我很强的。我生起气来真的会杀人的。”
姬越继续揉:“可怎么办,还是心疼你。”
好心疼。
就算你已经强大到可以对过往毫不在意,我也怜惜经历过这些的你。
我不能不在意你。
卫敛冷冽坚硬的眼神忽然就化了,柔软得跟小狐狸幼崽似的。
他委屈地抿了抿唇,小声道:“姬越,你要是来早点该多好啊。”
“不过要是真的能回到过去,我得先去秦国,把你从冷宫里救出来。”卫敛若有所思。
他鼓了鼓腮帮子,苦恼道:“我该怎么救你呢?”
姬越戳破他的两腮,戳得卫敛瞬间漏了气:“不要再这么可爱了。我不想再抱你去沐一回浴。”
卫敛又鼓了起来:“我在很认真地思考营救姬小越的计划,不要打断我。”
姬越:“不刚救过?”
卫敛:“我什么时候救过姬小——”他戛然而止。
他说的姬小越,和姬越说的姬小越,是一个东西吗???
姬越这家伙又在搞颜色!!!
姬越眉眼含笑:“都叫你不要鼓起来了,不然总让我想到你含着姬小越的样子。”
他声音低沉:“那就不是救我,而是杀我了。”
卫敛:“……”
救命,这日子没法过了。
他家夫君真是越来越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姬越:可是,姬小越这个梗最先不是由你发明的吗?
卫敛:【矜持】是芝芝发明的,不是我。
第102章 蝶兰
哗哗啦啦的瓢泼大雨渐渐转为淅淅沥沥,慢慢悄无声息。
“雨停了。”
卫敛打开窗子往外看了眼,外头已是深夜。浓重的夜色下只能看到隐隐的建筑轮廓,路上行人已寥寥无几。
刚下过雨的空气清新自然,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是蝶兰花的香。”卫敛说。
梁国是香料之国。这是盛产各种奇香,原料都是从花卉中提取出来的。因而梁国又有“鲜花之国”的美称。
梁国有数以千计的奇花异草,其中蝶兰花最受梁国子民的喜爱。蝶兰花为紫色,花瓣状似蝴蝶展翅,香气更是好闻,更会吸引真的蝴蝶。梁国的贵族女子都爱拿它当熏香。
这也跟梁国的民俗有关。梁国喜欢把花朵当成送人的礼物,又把姑娘们比成一朵朵娇艳的鲜花。送女子蝶兰花就有告白之意——蝶恋花,我恋你。
每年的花神节将至,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前窗外布满各色花朵,将整座城市变成一片花海。蝶兰花的香气尤为浓烈,一场新雨一阵清风,就可以让蝶兰花香飘十里,沁人心脾。
卫敛望着窗外,呼吸着带着淡淡花香的空气,感觉清爽许多:“梁国曾进贡蝶兰花的香料,当时便觉得好闻,一直很想见见真正的花。”
话音未落,一双手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
卫敛视线陡然陷入一片黑暗,鼻尖却闻到一股芬芳馥郁的香气,比空气中那清淡的花香浓烈许多。
他轻轻嗅了嗅,是蝶兰花。
“好闻吗?”姬越问。
卫敛惊讶:“你——”
姬越松开手,卫敛垂眼,看见眼前一束盛开的蝶兰,紫色花瓣宛如蝴蝶翅膀,好似随时都要从窗子里飞出去。
他关上窗,抬眼笑问:“哪来的花?”
还有什么比心想事成更惊喜的吗?他才这么一说,姬越就让他如愿以偿。
“你去圣女殿的时候,我看伙计用这花布置大堂,说这花在梁国是送给心爱之人的。我就问他要了一束。”姬越说。
卫敛稀奇道:“你也听得懂南疆语了?”
“卫小敛。”姬越正色道,“孤不比你笨。”
他的学习能力也是很强的好么?
“行,是我低估了你。”卫敛笑了下,垂着眼拨弄紫色的花瓣,“你不是最讨厌紫色么?怎么想起来送我。”
姬越不喜欢紫衣裳,连带的也不喜欢紫色。
“我是恨那个人,讨厌与她有关的一切,曾经送她去死就是我活下去的信念。不过往后不一样了。”姬越轻笑,“我的信念早就不是她了。”
他如今乃至将来的信念都是卫敛。
他依然有讨厌的事物,但远不及对卫敛的爱。
卫敛拨弄花瓣的动作一顿,将花插到床头的花瓶里,然后俯身过去给了他一个吻。
“你今天总是让我很想吻你。”分开的时候卫敛说。
姬越回答:“我每天都想吻你。”
卫敛勾了勾唇。
他们又重新躺了回去,靠着床头继续聊天,这回是说正事。
“八月初八,祭祀花神。”卫敛说,“我问过了。那天花车巡街,那位神秘的国巫会出现,坐在花车上接受百姓的围观。圣子圣女也会出面,还有花童开道撒花。他们把这个环节称为天女散花,身上沾到花朵的人,就会得到花神的眷顾,带来好运。”
姬越说:“那场面一定很混乱。”
“是我们动手的最好时机。”卫敛道。
所有人都在争着抢花,大概没人想到会有人刺杀国巫。
国巫出行自然会有大批士兵保护,但这在卫敛和姬越的武功前不值一提。他们杀一个人很容易,往往众目睽睽下人们还没反应过来,被他们盯上的人就已经死了,甚至没有人可以发现他们的踪影。
“但问题是,”卫敛又道,“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国巫就是下咒之人。”
尽管国巫的嫌疑很高,可终究不是百分百。要是杀错人就尴尬了。
“麦尔娜这条线索暂时中断,我没有从她身上发现任何问题。”卫敛思索道,“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如果麦尔娜身上无从下手。”姬越给他点明一条思路,“那可以把圣子阿斯兰当成突破点。”
“阿斯兰?”
“你没看出来么?”姬越道,“当初国宴上,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麦尔娜。很明显,他喜欢她。”
“人总是想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姬越道,“就像我想保护你一样。”
卫敛别过头:“好好谈正事。”他今天听到的情话已经太多了,他不想再亲姬越了。
他怕他忍不住又把人扑倒。
“好,言归正传。”姬越笑瞥了眼突然别扭的卫敛,“如果阿斯兰知道,他喜欢的姑娘其实并不是天性如此,而是身不由己,他会不会说出我们需要的信息呢?”
卫敛心不在焉的:“我们没有证据可以表明麦尔娜身不由己。他会信吗?”
“你怎么了卫小敛,恋爱让你变傻了吗?”姬越捏了捏他的鼻子,“跟他讲什么证据,只要有任何一点可能,他都会想救麦尔娜于水火的。”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人对心上人的在意。”
卫敛不服:“你才傻。”
他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物。
姬越挑眉:“傻子都这么说。”
卫敛更恼了:“都是你害的。”
姬越凉凉道:“傻子还总爱推锅。”
卫敛想了半天,又没想出反驳的话,语气幽怨:“你不爱我了,你都不知道让让我。气死我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姬越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个能被他三两句戏弄到脸红的姬越都不知道埋在哪座坟里。现在这个贼气人。
姬越噙笑:“看你可爱。”
卫敛:“你夸我也没用,你就是存心气我哼。”
姬越又戳破他鼓起的腮帮子,低哑道:“别勾引我,嗯?”
卫敛:“???”
姬越望着迷茫的青年翘了翘唇角。
他真觉得卫敛皱眉气鼓鼓发小脾气的样子很可爱。
卫敛太稳重了,从小便世故早熟,懂事得令人心疼。心思缜密,智者千虑,刚及冠的年纪就学会不露声色,方方面面都做的很好。
可他只想让这个人尝到所有孩童最纯粹的快乐,想要弥补一切卫敛曾经缺失的东西。
变成两个幼稚鬼没什么不好。
他要的不是一个高处不胜寒的神仙人物。姬越把他带到人间来,给他一点点染上人味儿,教他七情六欲,赠他欢欣喜乐。
这是一位君王所能给出的最温柔的爱与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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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归恼,卫敛觉得姬越这厮说的很有道理。
一条路不成就换一条路,条条大路通蒙克乌木立孜哈尔伯萨城——还愁死路不通吗?
八月初四,卫敛又去圣女殿拜访了一下麦尔娜。
麦尔娜上回说了,下次常来,不管是不是客套话,卫敛都当她不是。
麦尔娜也没想到卫敛这么短时间又来第二回,她热情地招待了他:“我还以为你走了呢。你打算在梁国待多久啊?”
卫敛道:“姑娘上回不是说花神节将至么?在下总要凑凑热闹,过了这个节再去下一个地方。”
“也是。”麦尔娜点点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能够云游四海,吃那么多不同的东西,见到那么多不同的人。天下那么大,你肯定会遇到更好的人,不要总想着那个负心汉。”
卫敛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负心汉等于姬越。
麦尔娜却将卫敛的沉默当成伤心,懊恼道:“哎呀我嘴笨,本来是想安慰你的,又让你想起伤心事了。咳咳,换个话题,咱们不提他。”
卫敛又温柔地笑起来:“无妨。”
麦尔娜立即捂住胸口:“你不要笑,太好看了,我受不住。哎你这脸怎么长的,怎么就这么好看呢?公子,你要不考虑一下,和我也来段露水姻缘?说不定今后你就喜欢女人了,可以忘掉那个谁了呢。”
她颜控属性极其严重,对卫敛这样的美人根本招架不住。
昔日公子敛是秦王的人,她不能碰。可如今不一样了,卫敛孑然一身,又生得容色无双,她不下手都说不过去啊。
卫敛道:“姑娘说笑了。在下天生断袖。”
麦尔娜毫不在意:“这有什么要紧?不试试怎么知道,你这张脸真的很让我心动的……”
卫敛耳尖一动,突然飞快抓起桌上的面具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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