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绒花向前几步,杉樱便后退到了屋顶的边缘。
“开玩笑吗?开玩笑吗?杉樱女王,杉樱长公主,杉樱姐姐,居然被手无寸铁的人逼到死角?”丰绒花笑起来,继续接近杉樱。
“连我这种只能算娇小弱女子都会害怕的——”
话音未落,两道闪光闪过。
杉樱的细剑上发出了脆响。
再看时,才看到丰绒花双手上多了一双短短的弯匕首。
其中一个劈向杉樱被剑挡住,却深深地砍进了剑身里。
“我就知道,你这个狐狸。”杉樱道。
“被识破了~”丰绒花以另一个匕首砍断了丰绒花的剑,那也是看不及的一瞬闪光。
当年在莲华城为侍妾时,安慕曾对杉樱如此说过,让自己的攻击进入一丝犹豫,一丝缓慢都没有的程度,是一种可怕而漫长的修行。令她失去了很多,至今寻找不回来。
“这样啊。”
丰绒花的刀,很明显就是如此。
在“舍弃”这一层意味上的话,可能丰绒花确实早就把自己甩的很远了吧。杉樱从未认同过丰绒花一丝一点,但是如今却通过真刀真枪,认同了她的这一点。
仿佛一瞬间她疯疯癫癫的样子,那些不着边际的疯话都变得合理了起来。
可恶,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为什么越是痛恨和否定,反而越会得到肯定的答案?
“安忒斯曾经把你纳为侍妾。哼,你想猜猜她是怎么死的吗?”丰绒花拿着两把短刀,俯下了身子。“不用我说,你会知道的。”
又是迅猛的攻击。杉樱直接拿着断刀跳到了一旁的楼台上。在那交叉的闪光当中,溅起的琉璃瓦就像是被削开的纸片一样断成了整齐的两片。
“当年,那城寨希望把我交出去讨个活命。你知道吗?我要求我干爹,让我一个一个把城寨所有人手刃。他们想要存续,我就偏不给他们。干爹这人,虽然也一直都不怎么样,但是到他死为止,他从来没有拒绝过我任何事,任何事。”
丰绒花也跳到了那楼台上。
“他越是不拒绝我,我提要求时就越是谨慎。越谨慎越不敢说太多,不敢要太多。渐渐地我奇怪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无所畏惧了的我,会害怕和惶恐?因为我被我那个好干爹,那个丰余良圈养了啊!”她又切开了杉樱踢来的瓦片。又随手将飞来的游矢打落。“因为他的纵容,我才越来越害怕被拒绝。我意识到这一点了,所以才什么都说,什么都要。我自被卖为奴隶那一天起,永远都在拒绝别人。我父亲要我怀上孩子给他安稳的生活和地位,我就一刀刺破小腹终生不生。卓娜提亚姐姐想要从战火轮回解脱,从李逸笙的陷阱里解脱,我偏偏不让,我就是拼死战斗百战百胜,让她越来越高。她要李凝笙,我偏偏不给她李凝笙,李凝笙想死,我偏不让她死,不让他们断了念想。只有芙蔻,我也不像给她那样的下场,都是你逼我。”
“围捕贵吉尔氏族的你,不想杀贵吉尔氏族的大小姐。谁信。”
“我从来都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辽西那点散兵游勇,活的到现在吗?我只是想要道歉,你们有谁对我说过,对我亏欠吗?”丰绒花说着,却笑了出来,“我本来打算,只要有人如此说我,我就当她面自裁,结束这一切。但是你们就是不给我,我每次都准备自裁,我甚至打算只要卓娜提亚姐姐允许我叫她一声姐姐我就自裁,但她就是不肯。你刚刚也放弃了这机会,我这两个匕首本来是要我自己两肋插刀的。但是你放弃了,那可不要再怪我了。”
“温良玉呢,你给她机会了吗?”
“温良玉是我酿的美酒,你又懂什么?至于李凝笙之类的人,只是我用来玩卓娜提亚的棋子,根本不足挂齿,我实际上不在乎她们怎么样。”她说着,“你们逼我杀人,看看我,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可怕的事,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再度猛攻几回,缓过劲来的杉樱终于不再被压制,却也没法威胁到丰绒花。这人一直以来隐藏自己的武艺,可能为的就是这样一刻,杉樱如此想到。
“我要把你做成人彘,送给卓娜提亚姐姐。她如果高兴,我就为她赴汤蹈火,她如果要为你复仇,我就把她也做成人彘,然后我们三个一起,我带着三个人彘一起沉湖。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嘛?”她问道,脸上的笑容越发如同恶鬼一般,就连杉樱都觉得恐怖起来。“你的大军会为你陪葬,所以请你也不要再犹豫了,好好地,心怀满意的去死吧!”她说道,准备继续进行攻击。
手持断剑,根本无法再继续与丰绒花战斗。
杉樱紧皱眉头,实在是想不到如何脱身。
那模样让丰绒花觉得很泄气,但是更泄气的事情随后就发生了。
突然丰绒花就停下了动作,站直了身体,抬起头来。
“?”
杉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丰绒花持续抬着头,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好像是什么东西触碰了她的额头。
雨点。
雨点越来越多。
终于直到大雨倾盆,阴沉的天才像是破了的窗户纸,令人感到一丝舒适。
街道上的大火一瞬就平息了下去。烟雾也淡了许多,不再阻碍十箭联盟的士兵们用弓箭反击。
“啊,啊~~~~~,啊————————!”丰绒花就像是泄气的孩子一般喊了起来,“偏偏这时候,搞什么!搞什么!”她收起了自己的匕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失望无比,乏味无比。
“没兴致了。这样一来什么都毁了不是嘛。”
她像是在对着杉樱说话。
“你?”
“看样子天还是愿意帮帮你的。你赶紧滚出城外,带着你的残兵败将,感谢帮你的天,然后滚得远远地苟延残喘去吧。”她说道,那是真情实意的在赶人,似乎是一瞬间就对杉樱失去了所有兴趣。
“我不玩了,无聊,无聊,煞是无聊!。”她说道,“接下来的事猜都猜到了。”
她转身准备离去,突然转过身来,对着雨中已经满身湿透的杉樱说道:“你这么无聊的人永远不及你姐。和你说了那么多话真的很后悔。你把我的话都忘了吧,我丢不起这人。”说罢,跳回到酒楼。
杉樱瘫倒在屋顶瓦片之上,手中的断剑也脱了手,顺着湿溜溜的瓦片堆滑落屋顶到地上不见踪影。
不知为何,丰绒花放过自己的模样,令她感到比被杀死还要难受。
“丰绒花!”
她拼尽全力喊住了对面楼台上的丰绒花,她还是带着乏味的表情回过头来。
“回来!与我决斗!斩了我!”
她撕心裂肺喊道。就连那些交战互相射箭的士兵们也都听到了。
“杀了我啊!你不是想复仇吗?!快来斩了我啊!”
丰绒花则摇了摇头。
“别乱喊了,杉樱。你现在连被斩的权利都没有。”言罢,下了楼,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杉樱听到这句“连被斩的权利都没有”时,心中出现了久违的感觉。那是自从小时候上战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感觉。难以去形容,但也难以去习惯。
丑态?羞耻?屈辱?
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如何去形容。
但雨水当中,已经分不清她脸颊上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越来越激烈的雨点声和不远处士兵们喊杀,十箭联盟重新组成队列的那些声音,也掩盖了屋顶上是否又哭的声音。
“保护陛下!撤出城外!”
士兵们如此喊道。
杉樱看向他们,却直接从楼顶跳了下去。
她在泥泞中直接摔断了腿,清脆的响声让士兵们慌乱起来。
“陛下!陛下!”
他们扶起了满身泥巴,面色如死的杉樱。
杉樱死了吗?
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
只是被士兵架着,随波逐流着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三章 ~
第50章 月藏于云
所谓的人生,更多时候就是不断地取舍。
我曾经选择了活下来,每一次都选择活下来。
一些人活在自己最好的时代,在自己最好的时候遇到了想见的人,一生从此留在了那里。
我却选择了不留在任何一个时代。
既没有留在碧水红绿、锦衣玉食的幼年,也没有留在尽失人性、任人宰割的少年。
我曾被这世间伤透了,才是有了留在世间的打算。
如今看来,既是诅咒,也是祝福。
只是这祝福又要承载多少苦难与他人的指责,又成了另一回事。
我却一点都不在意,从来都没有为此感到过一点痛苦,从未为此而挣扎。
与我曾经的苦难比起来,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与我现在获得的温暖比起来,这又算得上什么呢?
“让我与李凝笙说上几句话吧,我也算是他的长辈。”禄王在帐篷里对卓娜提亚说道。他并不知道我就在帐篷外偷听。
大军西进没多久,便遇到了奔走的河西军,似乎还保护着什么马车里的大人物。于是先锋官击溃了那些河西军,结果活俘了禄王。
两年来,布谷德与禄王的战争从布谷德的西境一路波及了大北方的冰冻树林与大吕的西域,甚至一路打到了月者国境内,使月者国的旧都被布谷德人烧成了废墟。
如今在最后,禄王却如此简单地被俘虏了。一场旷世的战争居然就这样画上了句号。而禄王企图东山再起,向内竞中原,当真正皇帝的夙愿也就真的成了夙愿。
“禄王殿下,事到如今。我会给您一个体面的死法。”卓娜提亚非常冷静。禄王被俘后,她给予礼遇,虽然最后还是决定处死他。
“布谷德人,会如何处死敌对势力的可罕?。”禄王问道。
“我们会用湿牛皮裹住全身,以闷绝,留全尸。”
“那我这样就行了。”禄王道,“如果到时候女王陛下能够再把莲华城夺来,就把我下葬到禄王府的废墟上吧。”
“可禄王陛下不是有——”
“陵园什么的就罢了,扔哪儿吧。”禄王道,“让我可以和妻儿全家团聚,也算补偿他们了。陛下答应我,不重建禄王府,不要打扰我们一家安息了。”
“……”卓娜提亚沉默了一阵,后说道“好的,我答应。“我会叫李凝笙进来的。您确实是她的长辈,我就不掺和你们了。”卓娜提亚起身的声音从毡房中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与偷听的我打了个照面。
卫兵们见怪不怪,卓娜提亚也在他人的面前保住了自己的风度没有被吓倒。
她努努嘴,指指毡房,让我进去。
我却摇摇头。
她便皱皱眉。
“进去。”她说道,“随便他要说什么,听一听吧。”
“我不想和他说话我和他不熟。”想到单宁枷的事,我就觉得对他也提不起多少善心。
“听一听吧,明天死了以后,想听也没地方听了。”她如此说道。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遗憾,这是她的遗憾。卓娜提亚自从走上君王道,不得不杀死自己所有亲密的人,又失去了多少可以好好说话的机会,失去了多少没能好好听的话。她知道我和禄王没什么好说的,但她想到自己的遗憾,就不想这个遗憾以类似的方式出现在别人身上,即便那不是遗憾。
“好吧。”
我答应道,走进了毡房。
禄王便坐在那里,与草原上的王爷大公没什么区别,也是个大胡子中年。身上的衣服脏了不少,样子也不像个王爷。
毕竟打了败仗,到处流亡,不可能是锦衣玉食的模样。
“禄王殿下。”我没有行礼。实际上两年前开始我就基本忘了对贵人行礼该怎么做了,从来没做过。他也没有责怪我一个没身份的人对他的无理。
“凝笙。”他说道,被人这么叫让我觉得一阵不适应。“你和你兄,都生龙活虎,我心安,可甩手去了。”
“陛下,见了我哥?”我问道。
“之前专程见了李将军,李将军嫌我叛王,誓不归我。”禄王如此说道,却是在苦笑,“与你父本旭殆如一人,奇人。”
“禄王要见我,就为了夸我二哥吗?”
“只是想见见本旭儿女。我与本旭先后要灭门身死,我本该了无牵挂,但本旭尚存一儿一女,与我如故,不见不能安死。”他笑道。“凝笙姑娘,若是嫌本王,大可不与说谈,只让我看看便是。”
“单宁枷……”我想说这件事,至少问问他对此有何见地,但说出这三个字又说不出其他话来。
“单宁枷?姑娘虽沦落大漠日久,却还是通晓千百。单宁枷本不能生万金,本旭帮我办成单宁枷之盛况,天下闻名啊。”他说道。
也不觉得奇怪了。
可能是真相本该有的模样一次一次来的太快,令我麻木了吧。
“王爷没事了的话,小女子先走了。”我起身走去,禄王在背后便说道:“慢。”
我转过身来,却见禄王低下头行半礼。
“既然要了无牵挂,那么当年我兵败致姑娘被掳,又无能寻回姑娘一事,谢罪了。”
他如此说道,我心里便很不是滋味。也不是觉得受不起,只是觉得——事到如今,谢罪又有什么用,搞的好像是我亏欠了一般。如此两不相欠难道不好吗?
“礼重了,王爷,一路走好。”
我如此说道,自己走出了毡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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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驿与失散的虎狼骑和其他贵吉尔氏族军队里应外合,终于在戈壁上与看管他们的绒花军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摊牌与决战。
战斗结束时,已经是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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