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里说:“是的,您要歇一会儿吗?”
雄虫接过整整一瓶麦奈花,这些花都是从孤岛外送来的,岛上不生麦奈花。
“您喜欢吗?”
“嗯。”
不知道是不是槐里的错觉,他总感觉刚才冕下似乎在发呆。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冕下的语气温和,槐里只好离开,夏日盛典之后,雄虫的话语更少,气息越来越深沉。
原来肉肉的脸颊慢慢长开,钝圆的线条逐渐锋利,冷峻,目光不怒自威。
他让耀祭司减少了槐里探望的次数,耀祭司和冕下有过一次长长的交谈,不再催促他要虫蛋。
槐里乐的轻松,他只是会有一丝小小的遗憾。
冕下似乎对曾经表露过厌恶之意的自己,没有半分兴趣。
但冕下并不是有表达障碍,或者情感缺失,他完全明白爱的意义。
他只是没有时间,槐里能看的出来。
冕下从地宫深处的图书室拿来了很多书,似乎每一任冕下的遗留他都要事无巨细的翻阅。
静修和苦读,从未间断。
炎炎夏日很快变成了秋天。
叶子落下的时候,冕下可以离开地宫,在地上的宫殿休憩两个月。
槐里因此也看到了不同于静修室时的冕下,他并不总是冷淡,偶尔笨拙温情,只是那些感情都不曾托付在槐里身上。
这原本没有什么,槐里的家族因为选任雌君攥取了足够多的利益。
他没有什么不平衡,只是有些微妙的不甘心。
冕下过分宠爱那只胖嘟嘟的猫猫虫,偷偷喂给它能量蔬菜,结果那只猫猫虫理所当然的膨胀,长得和小猪一样大。
耀祭司十分生气,把猫猫虫关到房间里,但由于不运动,它更胖了。
整个岛上没有猫猫虫的天敌,而它又这么肥,祭司大人只好让随侍溜猫,整天撵着猫在巨枫林跑。
冕下则坐在廊下,面色淡淡。
终于有一天,槐里忍不住问他:“您从第一次见面,就讨厌我了吗?”
雄虫诧异的抬了抬眉毛,脸色依旧漠然。但眼睛里却没有恶意或者嘲讽:“我并没有这么想过。”
槐里忍不住低下头,额头触碰地面,无比温顺:“那么您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呢。”
这次冕下沉默了很久,手掌拍了拍槐里的肩膀。
槐里抬头,雄虫说:“如果可以离开这里,你想做什么?”
槐里怔了怔,他不可能离开这里,冕下也一样。
雄虫似乎是知道他的想法,没有说话,又恢复了安静沉默的样子。
红色的枫叶林中,猫猫虫抖了抖浑身蓬松的绒毛,迈着小短腿凑到埃文身边喵咪喵咪的撒娇。
槐里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肯定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对。
这样乏味又无聊的日子,一共过了五年。
槐里越来越觉得这样的生活难以忍耐,他有些焦躁,又无可奈何,整个虫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
直到五年后的夏天来临。
雄虫第一次在夏天的时候走出了地宫。
地宫的大门,也头一次在运送给养之外的日子打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7000,还差3000,我在写了,但是写不出来的话,就等明天我再发了补回来。
第49章
地宫四面环海, 从陆地看过去, 那只是海面上的一个小小的黑点。
天空聚集着云层,快要下雨了。
那片海域的海水却泛着病态的灰蓝,暴风卷起一阵阵阵死白色的浪花, 击打在黑色的礁石上。
小艇接近了一些,孤岛的轮廓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很大的岛屿, 海岸线延伸得很远, 岛屿的地势平缓, 巨叶枫高高大大,从灰白色的围墙后伸出苍绿色的枝叶。
苦修士们放下吊桥,站在围墙上,目视那艘小艇破开海水, 极快的接近孤岛。
岛外的浅滩除了礁石,还有突如其来的暴风。
小艇在风里摇摆了一会,慢慢靠近停泊点。
一个穿着墨绿色军装的虫族走出船舱, 肩上的将星闪闪发亮, 他站在甲板上看了一会, 跳下船,三名虫族紧跟着他跳下去,落到停泊口的礁石上。
他看到站在吊桥前的耀祭司, 挥手走过来。
耀祭司身后陪同着两名雌虫随侍, 他们向来者问候,耀祭司只是略微颔首。
“祭司大人。”
“索格中将,冕下在等你。”
雌虫微微笑道:“您还是和从前一样, 不喜欢寒暄。”
索格·阿尔沃是六翼土生虫族,生得肩膀宽阔,四肢健壮,他相貌极其英俊,身材高大挺拔,是最后标准的军雌。
然而穿着灰色兜帽长袍的虫族吝于投注目光。
他转身,袍袖轻摆,一股冷冽的香气袭来,索格微微恍神,情不自禁追随着祭司的脚步。
“您贴的太近了。”
“呃……十分抱歉,这是部队里的习惯。”
耀祭司没有理会雌虫尴尬的语气,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犹如黑夜汪洋,严肃冷漠,或者与其他冷冰冰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再爱玩笑的虫族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索格跟随着耀祭司的脚步,他也是第一次来地宫,围墙之后,没有任何华丽的建筑。
巨叶枫仿佛才是高墙后的主人,蛮横的挤占了大部分空间,目之所及,到处都生长着苍绿色的树木。
羊肠小路细细窄窄,从树与树之间的缝隙穿过。
地面积着厚厚一层落叶,但没有虫族清扫。
孤岛内很安静,穿着灰色长袍的苦修士们低着头,来去匆匆,彼此之间很少交流,对这位外来的客人也视若无睹。
走到尽头,索格看到了那座形似巨口,用黑色条石搭建的地上宫殿。
靠近这里,巨叶枫较少。
宫殿周围用切割整齐的石块填充出一个小小的广场,不少穿着灰色长袍的修士在这里休息。
他们见到耀祭司后纷纷行礼。
耀放慢脚步,一一回应,索格跟在耀祭司身后,穿过门口的柱子,直接步入大厅。
厅堂是一个宽阔的圆形房间,东西南北各有四扇窄窗,左右两侧各有一道门,正中间是一张不高的矮几,周围铺设了坐垫。
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雄虫盘腿坐在矮几前,听到脚步声,他从沉思中回神,抬眸看来。
并不如何惊艳的脸孔,只能说还算好看。
但因很少见到太阳,他皮肤苍白,面容冷峻,茶绿色的眼睛静如深潭,沉默的打量着索格。
索格下意识顿住脚步,他看了眼耀,弯腰行礼:“冕下。”
“请坐,索格中将。”
雄虫并没有起身,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风从窗户里涌进来,天空闷雷阵阵,一场大雨不可避免。
风吹枫叶簌簌响,像无数片银叶相互碰撞,第一滴雨落下后,片片雨幕密如珠帘,瓢泼大雨接踵而至。
随侍关上殿门和窗户,以免雨水落进来。
失去明亮光线,厅堂正中悬挂着一盏微型的蜡烛灯塔,索格闻到了一股林木的湿意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冷香。
耀祭司。
索格轻轻咳嗽一声,掩去胡思乱想,
冰冷的大殿和屋外的风雨,都让索格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坐在冕下对面,取出皇帝陛下的亲笔书信,递交给冕下。
埃文接过,拆开信封,迅速浏览完毕。
他放下信,手放在膝盖上:“超过三分之二的大臣都不同意吗?”
索格脸上露出遗憾的微笑,但心里并没有多少歉意,他是见证这次讨论的虫族之一。
“是的,陛下召开了会议商讨,但最终结果并不如意,他说他很抱歉拒绝您的提议,因为大臣们都反对。”
事实上陛下只是坐在椅子上,摸了摸日渐稀疏的脑袋,一边嚼糖块,一边决定道:“这简直荒谬绝伦。”
他没有询问任何虫族的意见,就那么一口回绝了。
但索格不可能这么说,他对孤岛心怀敬畏,尊重且崇敬这位年轻的冕下。
冕下对帝国来说无比重要。
但是这里与世隔绝太久,冕下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而已。
他根本不懂政治,也不懂战争。
愚昧的和平换不来希望,对待一切敢于入侵的种族,虫族绝不退让一丝一毫。
至于孤岛和这里的苦修士,等到军队彻底消灭了污染区,他们就可以重新获得自由。
或许时间会久一些。
毕竟帝国的利益高于个虫得失,而整个族群的繁衍,高于一切。
索格尽量抚平语气的棱角,他把冕下当成一个好奇心强烈的小孩。
跃跃欲试,想要成就一番事业,让别虫刮目相看。
但政治并不是小虫崽的玩具,关乎帝国的一切,都应该慎之又慎。
雄虫冕下位高责重,却天真近乎愚蠢,眼界更是狭隘,他不会知道如今的局面没有共赢,他们和污染物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索格肯定自己可以驳斥到冕下哑口无言,但他压低声音,温和道。
“陛下说,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
冕下如果提一些别的要求,帝国都会尽量满足,但是想要让污染物和虫族和平共处,没出壳的幼崽都知道这是一个玩笑。
“我会再写一封信。”
索格不动声色,温声劝慰:“冕下,您要知道,虫族对污染物的仇恨几乎和虫族的历史一样长。”
他满以为冕下会因为他的拒绝而露出失望或者愤懑的表情。
但雄虫看起来非常冷静,茶绿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雷声轰隆,雨声噼啪。
闪电猛然亮起,又倏忽消散。
穿着黑色长袍的雄虫站起身,他大概只有一米七六,个子不高,也不健壮,没有引人注目的外表,也没有惊才绝艳的气质。
他如同这座不起眼的孤岛,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似乎气息已经和这里融为了一体,看到他,就如同见到这座岛屿。
“请随我来。”
他说完,走向右边那扇门。
耀祭司默默起身,跟在雄虫身后,索格也只好跟着站起来。
他在心里打着腹稿,想着待会应该怎么解释,或许不需要很多,一点粗浅的政治就够了。
他的笑容还挂在嘴边,但当雄虫打开那扇门的时候索格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门后是漆黑的世界,房间里蠕动着无数只充满恶意的眼球。
一只大如磨盘的眼球啪嗒从天花板落到地上,溅起无数黑色的眼球蝌蚪。
索格的嗓子眼里卡了一口气,他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恐惧和憎恶攥紧他的喉咙,他下意识拔出武器,对着污染物连开数枪。
这些东西的数量,可以轻易毁灭一座城市。
尖叫和惨嚎鼓噪耳膜,腥臭的浓浆爆裂,蠕动的眼球哭泣着四处爬动,却不肯走出屋子。
埃文握住索格的手/枪,面色淡淡:“它们不会攻击你,索格中将,你可以放心。”
似乎是为了印证雄虫的话,眼球放满了蠕动速度,可怜兮兮的挤成恶心的一团。
至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意图。
埃文说:“你相信了吗?它们同样是智慧生物,拥有自己的文明。”
索格胸膛急剧起伏,几乎不能从刚才窒息的画面里回过神。
太多了,密密麻麻,拥满整个房间,他从军一百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污染物同时聚集的情况。
“这到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埃文关上门,面不改色:“这是它给我的诚意,从今天开始,只要在它控制范围内的污染物,都不会做出任何攻击虫族的事。”
索格的脸色铁青,几乎难以置信的看着脸色淡淡的雄虫,他几乎要把叛国两个字说出口,但理智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只是不停的喘气,平复自己的呼吸。
平生未见,实在是场景太过骇虫,又那么突然。
汗水从额角滑落,索格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我需要和陛下通讯后,才能确认接下来该怎么做。”
埃文从袖子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第二封信件:“请帮我把上面的内容转达给海德威尔陛下。”
索格接过信件。
恰逢雷声,闪电噼里啪啦,雄虫逆着光,全身笼罩在阴影里,只有那张冷酷的面容,如同不化的冰雪。
“当然,西塞尔冕下。”
埃文略一点头,就要离开,索格握着信,忽然想起来,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冕下。”
埃文回头,索格从怀里拿出一个很小的长条形盒子。
“额,这是噩梦鸟之森驻地最高指挥官,托我带给您的一份见面礼。”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固定时间,每晚11:30更新。
第50章
“见面礼?”
埃文顿住。
索格知道苦修士不重欲, 大多很古板严肃, 也因为长期与世隔绝,所以不擅长交流。
他省略了无关紧要的赘述,直接说明原因。
“抵达孤岛要经过噩梦鸟之森驻地, 那里的指挥官护送我到边界,让我把这份礼物带给您。”
索格道:“我想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敬意。”
“不需要。”
穿着黑色长袍的冕下转过身, 冷眸如冰, 神色淡漠, 没有多看他一眼,随后便径直离去。
他推开另一扇门,门外是走廊,风雨从打开的门里涌进来, 打湿了地板,那背影挺俊修长,从容自若, 很快消失在索格的视野。
耀摆手, 吩咐随侍关上门, 顺手接过了那支小木盒。
索格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耀大人,冕下看起来很严肃。”
耀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并不真诚, 反而看上去淡淡的:“他已经二十四岁了,你还想像敷衍一个虫崽那样敷衍他,你以为他收到礼物会像小孩子一样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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