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甜的,要不要尝尝?”他把杯子递给谢秋歧。
谢秋歧坐在狼藉的餐桌边上,显得有点疲惫:“自己喝吧。”
郑克这才有时间好好看看他:“你的伤没问题吧?”
谢秋歧摇头。跳车的时候胳膊扭了,一直在疼,奥拉的“家庭医生”来看过,擦了点油,无济于事。非洲的医疗条件太糟糕,所谓的药油谁知道是不是药。反正他还能忍着,也许睡一觉就会好。
郑克看得出他精神不太好,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胳膊:“还是去医院照个片子……”
“现在不是高调的时候。”谢秋歧打断他:“等事情结束了再说。”
郑克看得出来他不太想说话,但郑克想说,他憋了太多的话等着和谢秋歧说,在教堂的地下室他每晚每晚都在模拟对话。
“我很想你。”他老老实实交代:“很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秋歧撑着脑袋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
“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长进那么多,”郑少爷瓮声瓮气地说:“我本来是想让你不要来救我的。那样对你来说才是更安全。但是我心里……心里想你能来救我,我说不出口。”
谢秋歧摸摸他的脑袋:“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郑克,不用太苛求自己。”
郑克被他摸得脑热脸烫:“只是这次运气好而已。”
“胡子没刮干净。”谢秋歧捏他下巴的胡渣,调侃:“留点也好看,像个男人样儿。”
郑克已经控制不住脸红了,像有人在他心脏里装了个发动机,轰隆隆地震。
——这算调情了吧?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郑克语无伦次:“可……可能是镜子有雾,没看太清楚。你喜欢我就留着。”
谢秋歧当他傻:“和我喜欢有什么关系。说说,牧羊犬到底怎么回事?”
可怜的郑少爷终于扒拉回一点理智,把牧羊犬的事情理了一遍。
“牧羊犬这个人其实就是慕强,他只会跟随真正有能力的人,再加上有那么点缺乏安全感。人倒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郑克分析:“我本来还想着让他跟我走,他是真的想离开非洲,但是可能他在这里还有什么牵绊吧,或者有把柄在哈扎手里。也挺可怜的。”
谢秋歧觉得他太心软:“他在码头肆无忌惮地杀女人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他可怜?”
郑克这才想起来:“也不能完全怪他。他就是个农民,泡着丛林法则长大的人,没读书、又没见过世面,还在一个吃人的社会长大,什么仁义礼智信根本没听过。但他有受教化的心就好,只要他能出去、能改变,会把他这种原始的、粗鄙的性格慢慢改掉的。”
“我也是农民,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我也很原始、很粗鄙吗?”谢秋歧反问。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郑克拔高了声音:“你当然和他不一样!”
谢秋歧故意挪揄:“我怎么不一样了?”
郑克的脸才下去点温度,马上升回来了:“你……你很好。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坚强、正直、自信……”
“马屁拍得不错。”谢秋歧只当他会说话。
“不是马屁,是真的。”郑克恨不得把心吐出来给他看:“我爸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优秀的人大抵分为两种,一种人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当人们看到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人真的很优秀啊’、‘他太厉害了’、‘他做得真好,他就是标杆’;而另外一种人,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当人们看到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多亏了有这么一个人,生活还是美好的’、‘和他在一起就会觉得有希望、很幸福’、‘他就是能带来安慰和信心的人’。”
谢秋歧听明白了,心里有点悸动。
郑克的声音越发柔和:“秋歧,从我在机场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明白,我没有完全失去希望,只要有你在,我人生的那盏灯就不算灭。是因为你,我咬牙熬到了现在,在教堂下面看到你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么幸福,我知道有一个人心里想着我,我也想着他。即使我再落魄、再屈辱,只要我知道你心里想着我,我就能活下去。”
沃尔科特说——
那时,我会学会像爱光明的日子一样爱黑暗的日子,
爱黑色的雨水和白色的山,
一旦,我只爱着我的幸福和你。*
这年郑克21岁,刚刚大学毕业,正跌入人生最低谷。
遇到谢秋歧后,他知道,从此他的幸福都会和这个人有关。
(*出自《黑色八月》德里克·沃尔科特。)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呀~祝大家健康开心~
第20章 不要喜欢我
胡乔波进来的时候,敏感地察觉到气氛微妙。
郑克脸红耳赤,两只脚撇成内八字,坐得像小媳妇。谢秋歧一只手掂着叉子,愉悦地把冷掉的虾肉放进嘴里。
谢秋歧见到他的瞬间表情变了:“什么事?”
“额……”胡乔波差点忘了来意:“奥拉让我过来通知一声,哈扎今晚出不来,保释手续要明天上午才能走完。所以,大家今天可以早点睡,好好休息。”
谢秋歧点头:“知道了。”
胡乔波本来是想走的,他看了看郑克:“小秋,我们……我们能谈谈吗?”
谢秋歧:“有什么事直说。”
“小秋。”胡乔波加重了语气。
谢秋歧给了郑克一个眼神。郑克瞪着胡乔波不甘不愿地离开。
“这就是那个少爷?”胡乔波好笑道:“你看到他刚刚的眼神了吗?他恨不得撕了我!你什么开始喜欢这种小孩子类型的了?他会什么?他能护着你吗?”
谢秋歧觉得他幼稚:“谁才是孩子?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脑子里从不想正事?”
“正事?好,那我们来说正事,哈扎这件事情现在是我在帮你,不是他,他只会拖你后腿!”
“他拿他的命换了我的命,然后他自己想办法跑出来了。容我提醒一下,要不是你被哈扎抓在手里胁迫奥拉,就不会出现他被困的情况。”
“我为什么会被抓?因为你让奥拉解雇了我!”
“怎么?你不服气吗?”
胡乔波像只愤怒委屈的动物:“小秋,你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服,是我有错在先。你觉得我不是好东西,我也没有任何意见,我确实不是。但你觉得那个少爷就是什么三好学生吗?你觉得他就单纯、可爱、善良吗?他爸爸是最大的资本家,他比任何人都精明,他要算计你你说不定还会帮他数钱!”
“那也轮不到你来和我说这个话!”谢秋歧呼啦一下站起来,猛地揪着胡乔波的领子:“你现在还有口气喘着、能跑到我面前来说嘴饶舌是我给你的机会。胡乔波,你记着,从我在奥拉工厂见到你开始,你的命就是我赏你的。你多活一分钟,只需要记得感激我。”
胡乔波吓了一大跳,这样的谢秋歧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漂亮的服务生。
谢秋歧耐心耗尽,是胡乔波不愿意好好说话,他也懒得留情面:“要不是你还有用,你觉得我会允许你活着吗?等哈扎一‘死’,也就没你什么事了。我看你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命,我怎么样不需要你来担心。”他冷冷地呵斥:“滚!”
他一脚把人踹倒在地上,胡乔波连滚带爬从房间溜了出去。
要不是他出现,谢秋歧差点忘了,他欠了郑克一个道歉,胡乔波毕竟是他牵扯出来的人,害得郑克被困不说,还背地里说了一通坏话。
谢秋歧心里愧疚,但房子里找了一圈没找到郑少爷的踪影,他只好作罢,先回房间洗澡。
刚上床不到十分钟,有人敲门,郑克抱着硕大的一颗枕头站在门口——
“房间里没暖气,一个人睡太冷了。”
谢秋歧莞尔,身体往旁边挪了挪:“上来吧。”
郑克欢天喜地把枕头搁在他旁边,火热的身体靠着他。他没来还好,谢秋歧还不觉得冷,他来了反而让谢秋歧觉得太舒服以至于不想动。
郑克把头枕在两只枕头中间,蹭了蹭,又觉得这个动作太像撒娇,有点不好意思。他用纯真微笑的眼神看谢秋歧。
“刚刚找你没见到人,去哪儿了?”谢秋歧问。
郑克不敢说他去找奥拉探听胡乔波的底细:“嗯……刑大哥让我帮忙,我在他那儿。”
谢秋歧也不多想:“我想好了,明天上午尘埃落定了,我会把胡乔波送回到指挥官庄园,是他递的消息让哈扎上当,哈扎的人现在恨不得把他这个叛徒千刀万剐。人是我引来的,我给你陪个不是,也算是替你报个仇。”
郑克听出了他道歉的意思,但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你……舍得他被千刀万剐?”
谢秋歧一愣:“什么?”
“哈扎夺了姆瓦库家的财富和权力,奥拉拼劲全力和他开战,最后也舍不得他真的死了。胡乔波到底是你的……前男友,你真的忍心他被哈扎的人凌虐至死?”郑克说。
谢秋歧沉默。郑克是不是觉得他特别残忍,特别没有人性?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他问。
郑克摇头:“这是你的私事,我不应该干涉。我只是不想你难过,如果他死了,其实你会难过的,对吧?”
谢秋歧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郑克被这句“我不知道”刺痛了。谢秋歧对胡乔波并不是完全失去感情,他恨胡乔波,恨也是一种感情,不是不爱了就没有感情了。郑克嫉妒这点恨。
“先睡吧,明天再说。”郑克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他逃避地闭上了眼睛。
谢秋歧把灯灭了。黑暗里他能听到郑克压抑的呼吸,他知道郑克在想什么,他不是傻子,郑克说的那些话、看他的眼神他能感觉出来。但他不希望郑克继续这样,郑克还有大好的前途。
趁着现在还来得及。他轻轻抚摸少年的软发:“郑克,不要喜欢我。我不值得。”
郑克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四肢冰冷、喉咙酸痛。
“是不是因为胡乔波?你还喜欢他吗?”他忍不住问。
谢秋歧立刻否认:“不是。”
回答得太快了。郑克当他是心虚。他愤怒地想,他就不在谢秋歧身边十天。十天,办个信用卡都还要审十天呢,胡乔波就捷足先登了。
他哪里比不上胡乔波?谢秋歧就这么瞧不上他?
“郑克,你现在觉得喜欢我,是因为你身边只有我,你觉得我不可或缺。等你回到澳门,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你就不会这么想了。你会找个自己真心喜欢的人,男人或者女人都可以,和你配得上的、受过高等教育、有好的教养和学识、会生活懂情趣的人,那样的人才有资格做郑家主母,那才是你的人生。”谢秋歧劝说。
郑克鼓起勇气坐起来反问:“我自己的人生我知道,不要拿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糊弄我。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一个人我不知道吗?我没有感觉的吗?你是不是喜欢一个人你还能搞错吗?我知道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值得我去付出,你呢?你有没有认真看过我?有没有把我真正当一个男人来看?谢秋歧,我不是那个在机场抱着你哭的小孩子了!”
他倔强地梗着脖子等谢秋歧回答。谢秋歧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他露出失望伤心的表情,突然拽着枕头下床,把拖鞋踩得啪嗒啪嗒响,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房间。
谢秋歧头一回被他拿着话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床铺冷了,他才觉得自己很好笑。
郑克是对的,他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决定。
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终于不再需要他的牵引和保护了。
第二天气氛尴尬,连奥拉都有所察觉。
“你们俩怎么了?”她问谢秋歧:“不是好不容易才重逢吗?吵架了?”
谢秋歧心不在焉:“小孩子闹别扭,过两天就好了。”
奥拉就没多管。她的生死存亡还没着落:“那就先把正事干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救护车已经到了,上头还有两名专业的急救医生,蛇毒血清也在车上,刑知非负责开车。
谢秋歧拎着狙击枪和狙击手后走,两人埋伏在拘留所出来的必经之路上。谢秋歧找了一座五层楼的小公寓,花点钱摆平租房的流莺,狙击手装枪找角度,只等哈扎的车经过,立即射击轮胎逼死车子停下,否则死士下手后,这帮人要直接开车带哈扎走,就没有救护车出现的必要了。
拘留所在闹市区,对街是流动集市,人流量很大。探子混在走卒商贩里,有的假装在书报亭看报,有的在街角拿一杯咖啡,还有的和流莺厮混调侃,仿佛没人注意卫兵把守的拘留所。
等到将近十点半,有豪车陆续经过停下,来了不少人。
“出来了。”探子压低了声音汇报现场情况。
谢秋歧和他在线对讲:“有多少人?哈扎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接人的大概有十个左右,我看到有两个UNITA的高层、一名哈扎的副手,德尔(牧羊犬)也在。我们的人已经混进去了,他们还在寒暄。”
“不要靠得太近,以免被人发现。”
“是。哈扎准备上车了,一辆黑色加长奔驰,他、我们的人、德尔、副手还有两个人不认识,他们都在那辆车上。剩下五个坐了另外一辆车。我们先撤了,谢先生接下来靠你了。”
“收到,小心点。”
公寓楼离拘留所只隔一条街,奔驰很快出现在谢秋歧的高倍瞄准镜里。他给了狙击手一个手势,示意准备开枪。子弹精准地击中右后轮,奔驰的身体一颠,随着惯性刹出一段距离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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