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歧皱眉,已经预料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郑克解释:“奥拉为什么能维持独立这么些年?就因为她不愿意回去?难道指挥官也因为她说一句不愿意就甘心放她在外面?这位城府深、手段高,一旦孩子落到他手里,他肯定会利用孩子胁迫奥拉回去。为人母最大的软肋被控制,奥拉就算有再多情绪,也会为了孩子妥协。”
所以谢秋歧用孩子去劝说奥拉,必然失败。
这不是一对普通夫妻,他们之间横着巨大的财富和权力,他们的矛盾也不是寻常家务事。郑克是豪门出身,对里面的道道比谢秋歧清楚——
“你看我妈,纽约大学双博士、精算师、华尔街的风控经理,年轻时候也是很潇洒的。但我出生之后,家里有两个孩子,我奶奶就逼着她辞职回家带孩子,我妈闹得很凶呐。最后为了让她妥协,我爸把房子、股票、基金……都给了她管,包括工资卡。”
一个女人要独立,付出的代价往往比男人大。老人孩子、家族责任无一不是负担。
但反过来想,既然只需要奥拉妥协,那么诱拐孩子交给指挥官,也是一条计策。反正奥拉是不是心甘情愿地回去并不重要。
谢秋歧下意识地不喜欢这个想法。他有点敬佩奥拉,一个女人傲骨铮铮是难得的,他不想看到她弯腰,再说孩子何其无辜。
这种缺德事他做不来。
郑克的思路也绕过了这条道:“打仗让指挥官发了财,从泥腿小子摇身变成了一方地主,他现在拥有的东西其实就是姆瓦库家的。奥拉等于爱上了一个洗劫她家的强盗,钱和权力都被夺走了,肯定有怨恨。要让她回心转意,只能把权力和筹码还给她,不然她不会有安全感的。”
“指挥官不可能给她筹码,他好不容易才打下来的江山……”
“为什么一定要让指挥官给她?”
谢秋歧一愣。
郑克转了张表情,压低声音:“她要的是矿和钱,至于是谁给她的,有什么关系吗?我们给她不是也一样可以吗?”他顿了顿:“我们把这个矿区拿下来,送给奥拉当见面礼,她骗指挥官两张船票送我们走。这个交易对她来说很划算吧?”
“你要造反?如果指挥官知道丢了矿,怎么可能允许我们出去?”
“等他知道的时候我们已经坐船走了。”
“造反了她和指挥官更不能冰释前嫌。”
“继续维持现状也不可能修复他们的关系。他们都不满足现状,只有打破现状才能给一个机会让他们重新衡量这段关系。”
不给奥拉一点真东西,她不会甘心。指挥官又不可能主动分权,那就只能谢秋歧他们帮她去夺取。等造反成功,指挥官见到木已成舟,或许会做出适当让步。
现在关键问题就只有一个——
奥拉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一切推测都只是谢秋歧和郑克的猜想。奥拉有没有这么大的野心还不知道。造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如果奥拉不愿意冒险,或者没有那么贪心,这就是个死局。再坏一点,她转头去向指挥官告状,谢秋歧和郑克的下场会很惨。
这是个赌局,赌的是奥拉·姆瓦库的野心。
谢秋歧决定先去试探试探。牧羊犬得到了指挥官的首肯,将送货的主要责任交给了他。仍然会有两名士兵跟着去牛奶店,要找到机会和奥拉单独谈话,又不能让士兵知道,也是一个考验。
好在没有再出现士兵袭击事件。牧羊犬迅速清理掉了一批有藏匿行为的士兵,新人进来后对情况还不如谢秋歧熟悉,反倒给了谢秋歧很大的自主权。
“她同意了。”回来的谢秋歧如释重负。
郑克双眼一亮:“太好了,我果然猜对了。”
谢秋歧也高兴。郑克让他欣慰。
“我说了,我能帮上你的。”郑克拉着他的手有点讨糖吃的意思。
谢秋歧摸摸他的发顶。
小少爷开心了,喜滋滋晃着脑袋,恨不得钻进他怀里磨蹭两下。
“别开心得那么早,她这摊子事儿可大了。”谢秋歧说:“指挥官迟早会知道是她背后搞鬼,夫妻俩之间恐怕要爆发一次,她自己也想得很明白。她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独立做生意。”
郑克点头:“是个有魄力的女人。”
“在隆达,要脱离指挥官单干不是有一个自己的矿区就能完事的。造反后,这对夫妻会坐下来谈判,如果指挥官愿意退让那当然好,如果不愿意退让、授予她经营权,她做好了准备动用武力,逼他分权。但她人手不足,希望我们能留下来帮忙。打完了仗,她会光明正大地送我们离开非洲。”
谢秋歧想想就头疼,真打起来不是开玩笑。
郑克比较乐观:“看来她筹谋造反也有一段时间,是有胜算的几率才会愿意接受我们的条件。”
“计划是这样,奥拉过两天先联系指挥官,帮我们尽量拖延多一些时间。”谢秋歧说:“后天晚上我会再去一趟牛奶店,详细和她商议造反的事情。她会帮我们。”
他们需要武器、周全的策略和人手。指挥官的这些士兵不乏训练有素之辈,仅靠矿工们手里的铁锹木棍肯定搞不掂。牧羊犬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家伙看上去对谢秋歧态度有所好转,但是谁也不好说他心里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谢秋歧自己还有个私心,他想把所有矿工都救出去——不只是把他们放出矿区,他想带着这些人全部离开非洲。矿工们将是这次造反的重要帮手,造反成功后离开非洲也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但指挥官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解放所有人的,奥拉答应他,只要她拿到权力,这些非法奴隶她愿意放走。
“矿工们的情绪很压抑,我们在这里呆了三个星期,已经陆续有五个人自杀,只需要契机合适矿工就会爆发。”在谢秋歧眼里,这是个好机会,“我的初步计划是星期六动手,牧羊犬白天不在,要去指挥官那里汇报工作。你的人可以先上山埋伏在树林里,我们里应外合把矿区拿下,等牧羊犬回来,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奥拉挑开窗帘看了看四下,她将两个士兵打发去点货:“这里说话不安全,你跟我来。”
他们从后门离开牛奶店,取院子东侧一条巷子往里走十分钟,有一间门口挂蒜的民居。
进门后厨房角落里摆一只破口水缸,奥拉把水缸移开,露出带拉拴的地板砖。谢秋歧看得暗暗称奇,像是拍电影。
地下才是工厂,里头一股子臭皮鞋味,机械声嘤嘤嗡嗡割耳朵。地方倒是大,一眼望不到头,像间井然有序的课室,每人一张小桌子、一只粗灯管,工人埋头用切割机切割送来的钻石。
那架切割机也长得有趣,像旧式的唱片机,一只中心带洞的圆盘,工人将钻石固定在夹子上,放在高速转动的圆盘中锯切。矿石在切割中溅出炽盛细长的光尾。
谢秋歧看得入神。奥拉知道他没看过——
“这里都是最好的师傅,他们先选出原石,然后在钻坯上划线标记,切割师就知道应该怎么切了——别小看这一步,很重要——既要尽可能保持最大的克拉数,又要把钻坯里的杂质去除,不容易的。”
“那个像唱片一样的圆片是什么?”
“它叫切割片,也叫锯片。大部分的钻石都是用锯切的方式切割的。听说美国和俄罗斯已经用上了激光切割技术,那玩意儿不仅精确,还可以防止钻裂。因为锯片转速极快,再把钻石放在上面磨,产生的温度是很高的,一些钻石可能会因为高温产生钻裂,最坏的情况就是没法再卖了。不过,我们大概还有几百年才有钱买一台激光切割仪吧。”
“不是只有金刚石才能切割金刚石么?金属片切得动?”
“锯片表面会涂钻石粉,相当于还是钻石切钻石。”
“市面上卖的那些号称多少个切割面就是这么切的?”
“那是下一步了,要送到车床上去。我们这里做不了。我们只负责锯开钻石,然后就送出非洲到各国的钻石工厂去。他们会做成型和抛光,然后检验分级。最后放到发亮的橱窗里。”
谢秋歧注意到这些工人大部分都不是年轻人,有许多中年人和妇女,可能是因为这项工作需要一定的技术和经验。按理说这样的工作也算得上技术工种、半个脑力劳动者,至少要比面朝黄土的矿工强,但在非洲这个地方,说不定切一个月钻石也就顶个温饱。
没有钱、没有技术,只有原石和粗加工,保证赚钱的只有地主。这是个恶性循环,越是不愿意投入技术,就越无法进行精加工产生附加值,就会越来越穷。
“这些工人不会也是你们买来的奴隶吧?”谢秋歧玩笑道。
奥拉挑眉:“你觉得这种工作是随随便便抓个人就能干的吗?”
谢秋歧一哂:“我只是看到有几个不太像本地人。”
“有些人是来到非洲找工作的。如果他会干活,我们也会录用。”她特地用了“录用”这个词,显得这份工作合法正规:“安哥拉这几年跑来很多外地人,亚洲人居多,都是打着做钻石生意的念头过来的。最初来的那几批能赚点,现在来的已经捞不着油水了,只能打工。”
谢秋歧倒是知道不少人跑到非洲赚钱,不光是淘金挖矿,卖摩托车、卖手机、修铁路、搞房地产……五花八门。他在游轮上还碰过一个在南非卖摩托车发财的老板,直言非洲做生意苦。
两人往课室深处走,从锯切线走到标记线。中途不断有工人往来两条流水线运送原石。
奥拉这时候把话题转回原来的主题——
“星期六那天的事情,我认为还需要一个更加详细的行动方案。你们一旦开始动手了要有个信号,我们的人才能配合好。另外,你需要多少武器也要告诉我。我们可以带一些。我认为动静不能闹得太大,最好速战速决。”
谢秋歧赞同:“我们当中有个工程师,他会爆破。每到要引水改道的时候,那些士兵也只能按照他的计划去做,我们打算……”
他才说到重点,突然从暗处走过来一个工人往他身上扑。
他吓了一跳,本能将人踢开,奥拉立刻喝令下属把那个工人拉开。
事发突然,谢秋歧甚至没看清楚“袭击者”长什么样子。等人被拉开了,接着昏沉的光线他才定下神去看。这人瘦得像吸毒,满脸胡渣污渍,被按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在嘶吼——
“小秋!小秋是你吗!我是乔波啊!”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更晚了。 小少爷还是能出点主意的,嘿嘿。
第11章 旧情难再续
谢秋歧是真的没想到还能遇到胡乔波。
他乡遇故知,人生四大喜事之一。
“唔!别打……呕……唔……”
谢秋歧哪里管他求饶,照着肚子一脚踹上去,还嫌不够解气,拳头往脸上招呼,被奥拉扯开了。
“他是我的员工,谢先生,你无权打他。”奥拉提醒。
谢秋歧像看一条狗:“那你最好尽早解雇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他是个骗子,一个惯骗,会盗用别人的身份证去借高利贷,然后自己拿钱开溜。别到时候你的心血被他玩破产了,你才来埋怨我没有提醒你。”
奥拉脸色一变,皱眉看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胡乔波。
胡乔波听不懂葡萄牙语,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还腆着脸地向谢秋歧哭——
“小秋,你听我解释,我不想这样的。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
谢秋歧抓起一只抹布塞进嘴里,让他闭嘴。
“你认识他,他骗过你吗?他是经熟人介绍来这里工作,有人替他担保。”奥拉说。
这算是家丑外扬了,谢秋歧只觉得丢脸:“我们曾经是恋人。”
奥拉仿佛听到了有趣的事情。她先吩咐人把胡乔波拉下去关好,然后取来胡乔波的护照及身份证件交给谢秋歧确认。
谢秋歧揣着那本护照五味陈杂。他知道胡乔波在国内混不下去,也知道这个人想出国,但是没想到会跑到非洲来,还是安哥拉这种动荡的国家。看来姓胡的真是走投无路了。
“他是怎么到你这里来工作的?”谢秋歧问。
奥拉点了根烟:“他原本想在罗安达*的码头找一份工作,因为语言不通又是非法劳工没人愿意录用他,还差点被移民局的人抓到。后来他花了钱找黑中介,经过我的朋友介绍到这里来。也就是半年前的事情吧,我见他头脑还算伶俐,手脚也利索,就把他留下来了。”
谢秋歧把护照还给她:“怎么处置是你的权利,我只是提个醒,他不是什么老实人。”
“既然如此,我会让人把他扔出去,不允许他在这一带再找工作。在隆达,他是不可能再呆下去了。”奥拉果断地说:“我这里,不会留下这种品性不端的人。”
谢秋歧脑袋里乱糟糟的,思绪一直停留在与胡乔波的重逢上,后面与奥拉的讨论他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奥拉看出来他心情不好。
在工厂门口告别的时候,奥拉的儿子抱着枕头找来。男孩鼻子和嘴巴与他父亲十分相像,奥拉将他抱起来,让他亲吻谢秋歧的脸颊作为问候礼。谢秋歧因为这个善意的吻嘴角微扬。
“作为过来人,我也给你一个提醒。”奥拉眼里都是孩子,“旧情难再续,惜取眼前人。”
她有孩子,可他哪有什么眼前人呢?谢秋歧苦笑:“谢谢。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他带着士兵上车返程。
刚拐出路口正遇上被扔出来的胡乔波,黑漆漆一道背影,野鬼似的,可怜做鬼也赶不上个富贵鬼的命。见到谢秋歧在车上,他不顾性命地扒住车门,迫使士兵把车窗摇下来。两个士兵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寻短见。
谢秋歧怒气腾腾地开门:“你想干嘛?”
胡乔波咕咚一声跪下来扯着他的裤脚:“小秋,你杀了我吧。我算赎罪了。”
谢秋歧当场翻了个白眼:“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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