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将军愕然道:“卞将军,这是做什么?”
卞有离不耐烦地卷起地图, 指了指陈将军和其他几个人:“你们几个随我来。”
几个人不敢怠慢,赶紧跟上卞有离,至于目的地,自然就是回到阮羲在的地方了。
卞有离之所以专程走这一趟,是以为他们会有什么机密之事不能换地方说,万万没想到,这群人仅仅是为了习惯——习惯在那里商量事情。
这个理由可就巧妙了,卞有离听到之后,差点就想骂他们一顿。虽然是忍住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但他半刻也不想待在这儿。反正在哪里都是一样,当然要回去。
这一趟走得,可真是“快去快回”最好的示范。
阮羲没料到卞有离只这么一会儿就回去,非常吃惊:“你们商量完了?”
卞有离扬了一下手里的地图:“还没,我们在这儿接着商量。”
然后就把阮羲也拉过去,一起展开这幅地图。
不必惦记着阮羲的安危,卞有离这回说起事情来就显得从容许多,在之前陈将军提出的那个问题,他也细细给了答复。
地图上有一条河,处在荆洛交界之南。这条河名为别东,跟平常的河流有些不同,正如这个名字的含义:河水方向是发源于东,向西流去。
别东河的源头是荆国边界的临照山,下游则在洛国。这也就意味着,雨季到来时,别东河在洛国境内的部分有很长一段时间汛期。
而现在这个时节,雨季,马上就要到了。
陈将军恍然大悟:“将军是想趁着汛期,把这条河的水拦在洛国?”
卞有离:“这么说也可以,正好快到建坝防洪的时候了,你们去跟城里管事的说一声,除了平常建在岸边的堤坝,在中间也拦上一道。不用特别费事,能支撑半个月就够。”
这倒不算是非常难的事,本来每到这个季节,别东河周边城镇也会做些防洪措施。材料人手都是现成的,只是在河中间拦一道大坝,不求质量,也不过是多费点心而已。
“可是,万一洛国不动水路呢?”陈将军犹疑道。
这一招固然有效,可也得建立在水中有敌人的基础上,否则把河水利用得再精妙,也是无益。
洛国又不是傻子,好好的陆路不走,偏去走水路不成?
卞有离微微一笑:“他们必须走。”
陈将军皱了皱眉,还要再问。一直坐在一旁不出声的阮羲忽然道:“卞将军叫你们去做,做就是了,怎么这么多话?”
他一开口,威力非同小可,陈将军立即没声了。
既然陈将军不说话,他手下的人自然也都没有异议,按部就班地分配了工作,各自散了。
等众人都走了,卞有离笑着对阮羲道:“你看你把陈将军吓的,我和他好好说,他肯定也能明白啊。”
阮羲也笑道:“那也太经不起吓了,我又没说要怎么着他。”
但是从一见面,你就没给他好脸色看啊。
这句话卞有离没有说,只是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便低下头看地图。
地图上,荆国和洛国的分界线用红色鲜明地标注了出来,界线北边是一座高山,常人完全无法跨越,因此也用不上。南边就是别东河。
阮羲也走到卞有离旁边,和他一起看地图。过了一会儿,阮羲指着荆洛边界的一个小标记问道:“我们现在在这儿?”
卞有离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也指了一下旁边:“对,你看,这里就是洛军驻扎的地方。”
在地图上,两个人的手指几乎交叠在一起,充分说明了洛军现在离荆国有多近。
阮羲皱眉看着地图,顺着一道线划了一下:“如果开战,在这里打吗?”
他手指所划之处,是洛国的边境,周围有草场农田,很明显,也会有很多的百姓。
战乱所过,最无辜又最遭罪的,也就是百姓了。
卞有离看了此处一眼,立即道:“不能在这儿打,我引他们往西走。”
“洛国会跟你往西走吗?”
卞有离肯定道:“这附近也有洛国的百姓,洛军必定也想避开。西边是他们的国土,不用我刻意做什么,他们也会引着我们去的。”
阮羲不解:“既然对洛军有利,咱们去了,岂不是危险?”
没听说过打仗上赶着去别人地盘的,如果不是存了攻占的心思,这未免太过冒险。
卞有离看着别东河的方向,抬手轻轻一指:“这里,可还有条河。”
第四十三章
荆国边境, 别东河边,陈将军一身布衣,亲自带着人在这儿监工。因为卞有离特意交代过了, 这件事要做得谨慎, 所以这些穿惯铠甲的将领, 近日都只着布衣,装成普通人围在河边。
修大坝在洛国可以算是一件大事, 因为攸关民生, 一有疏忽, 就很可能造成一年的颗粒无收。但对于荆国而言, 实在就是个不值一提的事情。
即便不修大坝, 别东河的水一般也殃及不到荆国的百姓,每年都有雨季, 可要认真算起来, 汛期大水淹没两岸的灾祸, 根本就找不出几桩。
所以工人们干活也都是松松散散的,一边谈天说地, 一边搬着石块木材, 比农忙十分还要自在多了。
陈将军一行人看着眼前的景象,俱是无奈。他们总不能上前命令工人干活利索点,可是这么看着, 又觉得憋屈。
毕竟,按往年来的经验,这完全是个不必要的举动。为了保密, 战况也不能透露,洛军没打进来,他们就得假装风平浪静,以免引起民心动荡。不知情的工人们又怎么能领会他们心里的焦灼?
现在洛军在城外虎视眈眈,自家军队却不能出去迎战,只能在这河边无所事事地站着。如果不是卞有离的命令,他宁可在军营里多操练几场。
“将军,”一个手下的副将走过来,抱怨道,“这有什么用啊,洛军都打过来了,卞将军只派了他的一万人在那儿硬扛,为什么不让我们去?”
陈将军还没说话呢,马上就有人替他回答了:“看他那副模样,哪里像是行军打仗的材料,估计怕我们抢功劳罢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顿时都不说话了。
因为在他们心里,也是这样想。
这个从都城来的将军,压根就没有个将军的样子。常理来看,混到将军职位的人,哪个不是在沙场历经百战?举手投足都该是肃杀之气,才能震慑部下,战胜敌人。
再看这个卞将军,那副容颜,初次见到的时候,几个人简直都惊艳得说不出话来,行礼也忘了,只顾盯着那张脸看。
而且看他举动,就像都城的世家公子一般,温和从容,一点震慑的效果都没有。
加上他跟王上时时刻刻待在一处的事实,让人不能不怀疑,这人不过是徒有其表,依靠王上的威势,跑到这儿来捞军功的吧?
“唉,”陈将军叹了口气,看向前边施工的大坝,“再看看吧,这道坝今晚就能完工,咱们明天去见见他。”
然而,没等这几个人去拜会,当天晚上,卞有离就让闰六去找了这几个将领,聚集在阮羲住的地方。
进门后,跟着陈将军的几个将领看见卞有离跟阮羲仍然和之前一样,亲近地坐在一起,不由得各怀心思地对视了几眼。
眼神里似乎都在说,看,果然如此。
卞有离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也懒得理会,只是略微热情地招呼了一下陈将军。对于其他人,他连名字都没记。
“闰大哥,说说情况。”等所有人都坐下后,卞有离道。
这几天,陈将军被派到城里监工,但洛军在外也不能忽视,卞有离就把闰六派了出去,应付洛军,今天晚上才赶回来,换了明察去。
闰六点点头,道:“我按将军的意思,一上来就猛攻,洛军果然示弱,边打边逃,一路回了洛国境内。我们的人追进去之后,他们马上改变策略,不再示弱,转而跟我们对峙起来。”
卞有离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跟我想的一样,现在还在对峙吗?”
“我回来之前,还没动手。”
卞有离看向陈将军:“陈将军有何看法?”
陈将军想了想,道:“洛军有五万人,这几日没动手,也许因为先前示弱,士气有损。但他们优势明显,动手也就是这几天了。”
他说着,不仅露出忧虑的神色。洛国里只留有一万荆军,面对五倍人数,如何抵挡得住?
卞有离却毫不担心似的,悠然解释道:“士气有损还不至于,他们不动手,是因为粮草不足。”
闻言,陈将军马上愕然道:“怎么可能?”
对啊,怎么可能?自己的军队在自己的国家,居然供应不上粮草?
这也太荒唐了。
闰六得意地笑道:“之前趁他们不注意,将军让明察把他们的粮草给截下了一半,眼下肯定不够吃了。”
这件事卞有离没有透露过,陈将军不得不安静地消化了一会儿,方回过神来。
粮草没了,对军队战斗力的损害自然不必多说,难怪有五万人在手,他们竟然也不开打。
这要是打起来,因为没有粮草而战败,可就亏大了。
卞有离又道:“不过,陈将军刚才有一点说得对,他们要开战,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陈将军又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懂了卞有离的意思。
说到底,那是他们的国家,断没有被粮草为难住的道理。就算被截下了,那就重新补给,反正都是自己人。
运送粮草的车马,此时恐怕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既然要开战,陈将军连忙问道:“需要多少人迎战?”
卞有离跟闰六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不必找人,需要的人,都已经到位了。”
这句话,在场的人中,只有闰六心领神会地一笑,而其他人都是不明所以。
阮羲一直都没过问卞有离的具体行动,此时也和他们一样好奇。
卞有离似乎感应到阮羲询问的目光,回过头来对他一笑,眨了眨眼,就又回过头去,对闰六道:“闰大哥,还按计划行事,到时候我传消息给你。”
闰六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起身道:“王上,将军,臣先告退了!”
他说要告退时的声音不小,保持了其一贯的豪爽作风,阮羲毫无防备,顿时被他这出其不意的一嗓子吓了一跳。
等阮羲反应过来,似乎为自己的反应感到有趣,不禁笑道:“好,闰将军自己也小心点。”
“是!”闰六看起来十分愉快,走路像一阵风似的,瞬间就从门口消失了。
几个人目送着一阵风从门边刮过去,陈将军不经意般地看了看阮羲,目光像是有点奇异。
应该是没想到,阮羲会对卞有离以外的将领有这么和善的态度。
“陈将军,”卞有离看着闰六匆匆离开,便回过头来,含笑看着剩下的一众人,“上回修大坝的那些工人,麻烦你再给找回来。”
几日后,阴风怒号,乌云压顶,炎热的暑意几乎是一夕之间就被挥退,临照山顶的积雪似乎化得更快了,天上再也不见烈日,只余下了凉而湿润的水汽。
雨季到了。
夜间,烛火被风扰得跳跃不止,在墙壁上投下一个跃动的影子。卞有离站在窗边,安静地看着外面。他只穿了一身白色中衣,墨发未束,披在身后,有一种云淡风轻的宁静意味。
晴朗的天气里,这边的天幕无比广袤,星星也多,连夜风都显得辽阔些。
此时下着大雨,外面一点星月的光亮也不见,只有房间里偶尔透出一点隐约的光,角度和范围都有限。水波阵阵,激荡在已经积水的地上,响起类似河流奔涌的声音。
阮羲拿了一件外袍给他披上,顺势站在旁边,随着卞有离的视线往外看:“在看什么?”
卞有离一动不动地站着,低低地说了句:“不知道江延在哪里?”
风雨如晦,此行要找的人还没有踪迹,却又缠进了更深的麻烦里。
对这个问题,阮羲也无言。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一起并肩而立,看着外面黑不见底的雨景。
半晌后,卞有离轻声道:“再下一天雨,就够了。”
这话没头没尾,很突兀的样子。但阮羲知道他在说什么,便也点点头:“嗯。”
“如果江延真的被洛国的人扣留,”卞有离看向阮羲,“洛国定会把人亲自送到,这样的话,你得回琼宁去。”
“……”阮羲沉默了片刻,有些不情愿似的,“这就回去?”
卞有离:“国不可一日无君,你离宫太久了,万一朝中有事,如何是好?”
这个道理阮羲自然懂得,他这次出来说要找江延,直奔边境而来,也就是认定了江延身在洛国的事实。
而卞有离也是按这个想法行事,现在一切都已经妥当。若江延真的在洛国,只等这场雨再下一天,此事必定就能解决。
若他不在洛国,阮羲更不应该留在这里,不仅没有用处,还平添许多风险。
“那我……”阮羲犹豫了一下,没说下去。
卞有离却立即替他接上:“你那你明晚启程吧,我让明察护送你。”
第四十四章
雨势一点减小的意思都没有, 整片天地不见一点晴空,仿佛只有无穷无尽的水幕,一直蔓延着, 毫不停歇地侵吞着每一寸土地。
明察领了护送阮羲的任务, 不敢怠慢, 早早就等在房间里,静候出发。在白天时, 卞有离已经抽调好了所有可靠的人手, 一万人, 全派给了他, 唯一的目标就是把阮羲安全送回琼宁。
“我说的, 你都记住了吗?”
明察郑重点头:“一定安全把王上送到,将军放心。”
对于明察的能力, 卞有离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不然也不会把这件事交给他。虽然明察一直对江延失踪之事耿耿于怀, 觉得他自己有很大责任,但卞有离从来没把过错归咎于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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