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修越闭关的第七日,方拾遗将收集到的有用信息都手抄了一份整理放好,揣上望舒剑,留下传音符,便径直准备离开。
才刚走出院门,就见孟鸣朝坐在长阶旁的青石之上,蹬着双轻便长靴,晃着修长的小腿,背着听风剑,裹在厚厚的大氅里,望着山下一片深深浅浅的朦胧颜色。听到声响,他转过头来,露出个灿烂的笑:“师兄动作好慢。”
方拾遗:“……”
方拾遗难以置信地看了眼院子的方向,想到方才轻手轻脚离开时床上那道身影,惊诧扬眉:这孩子的障眼法居然能瞒过他了?
孟鸣朝抱着小手炉,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诘问:“师兄又想将我丢下了?”
不等方拾遗回答,他又道:“若是不带上我,恐怕就得带上所有师弟们了。”
方拾遗到嘴的话咽回去,闷了闷:这倒霉孩子,居然还学会威胁人了。
难怪他说话时那傻鸟满眼鄙夷,体谅个屁!
孟鸣朝成竹在胸,还要再开口,脑袋就挨了一下,打散了满脸洋洋得意,委屈地揉揉脑袋,气一泄,就开始撒娇:“师兄,带上我吧,我绝不给你添麻烦……”
方拾遗没好气地捏了把他的脸:“废什么话,走了。”
孟鸣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喜不自胜地扑过去,黏糊糊地抱着他的手,一起往山下走,一连叫了好几声“师兄”。
方拾遗摸摸他毛茸茸的头,抬头望了眼揽月居的方向,隐约见到两道模糊的影子站在屋顶上,立在风雪里,目送他和孟鸣朝离开。
他顿了顿,朝那个方向挥挥手,拎起孟鸣朝,御剑而起,直冲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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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渡~
奔跑向主线ovo
第27章
风雪如刀,唿哨一声,暴烈地迎面刮来,像是要活生生刮去人的一层皮,寒意无孔不入地钻到骨子里,直让手脚都麻木,连血液都冰冷凝结了般。
雪原之上早已看不到活物,远远近近的房屋枯树也挂满了寒酥,上下苍茫,只有只大毛团子轻身掠过,飞快穿梭。
大猫跑得虽快,却很稳,方拾遗盘腿坐在上头,饶有兴致地伸手呼噜了两下前面硕大的脑袋,被不满地扫了一尾巴。
方拾遗跟蛋蛋的几条尾巴玩了会儿,控制不住满腹坏水,恶劣地伸手打了个结,玩够了侧头一瞧,孟鸣朝在看雪。
他不喜冬日,更不喜下雪。
毕竟幼时某些记忆总如跗骨之蛆,就算已非凡身,再不畏寒暑,瞧着这凄厉风雪,总难免要哆嗦一回。
不过孟鸣朝喜欢。
孟鸣朝幼时的经历跟方拾遗差不多——不知自己来自何方何地,没有亲朋故友,颠沛流离,四处流浪,直到被方拾遗捡回来,在山海门长大,这是他头一次下山。
倘若不是两人的性子差异太大,这小十几年的经历,简直像同一个人的小轮回。
孟鸣朝注意到方拾遗的打量,伸手接了片雪花,盯着那片小小的雪花一点点融化,粲然一笑。
方拾遗已经收拾好了最初的慌张忙乱——师父一时半会都寻不到解毒的法子,他再急也没用,一颗心便渐渐沉稳下来,托着腮奇怪问:“那么喜欢雪?”
孟鸣朝裹着件毛领狐裘,半张苍白的脸埋在毛领下,露出双眼睛与微红的耳尖,眸光清凌凌的:“倒也不是喜欢,我原来在的地方看不见这些,看了这好些年了还是好奇,为何天公会让这么脆弱的东西降落尘世……师兄你看。”
他将手递到方拾遗面前,玉石似的指尖上有一点水渍。
“这些雪好容易才生出落下,却触之则化,比凡人性命还要短暂,何必费劲存在呢。”
方拾遗没料小师弟还有这种想法,稍稍一怔,握住他的指尖,察觉那双手冰凉,便将他往怀里带了带。大猫长长的毛暖烘烘的,怀里的小孩儿乖巧地贴过来,自从得知师父中毒后,他的心情还是头一次这么平和宁静:“既然存在,必有道理,”沉吟片刻,他指了指远处茫茫一片的雪山,“那就是它们存在的道理。”
即便是脆弱的雪花,堆积到一起,也有茫茫千丈,深不可测。
孟鸣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方拾遗想说的却不是这些,他将孟鸣朝往怀里又拢了拢,低头贴到他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小鸣朝……”
温热的吐息徐徐扫来,翕动的嘴唇不小心碰到冰凉的耳廓,从那处腾一下就烧了起来,孟鸣朝无声一个激灵,下意识捏紧了蹦蹦跳跳一个不留神蹦到他手中的傻鸟,傻鸟被捏得翻了个白眼,小腿挣扎了两下,险些就地升天:“叽!”
方拾遗柔和的嗓音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隔了层雾,听不太清。
“从下山后,我就觉着有人跟着我们。”方拾遗心无杂念,说话时眼睛瞟着别处,悄然摸出两道符,“暂时没觉出恶意,不过……”
顿了顿,方拾遗才发觉孟鸣朝走了神,疑惑地捏了捏他的脸:“怎么了?”
孟鸣朝猝然回神,手上一松,半死不活的鸟艰难地啾了两天,爬去找大猫的脑袋了。
他苍白的脸颊上泛起淡淡红晕,漂亮得惊人,目光斜斜一瞥,盯着方拾遗红润的唇,竟有些心如擂鼓,控制住呼吸摇头:“一时失神……”
“心跳好快,”方拾遗立刻握着他的手切脉,“身子不舒服?”
被他触碰的地方像被火灼着,孟鸣朝心底一时有些慌,却不想让方拾遗放开,深吸了口气:“无碍……师兄刚才说什么?有人跟着我们?”
“嗯。”方拾遗又把了把他的脉,不甚放心地摸出临走前在岑先生那儿搜刮的丹药,递给孟鸣朝。孟鸣朝也不问是什么,接过来就吃了。
“离山海门远了,那人目光肆意,我便发觉了。”方拾遗布下隔音结界,皱皱眉,“前两日明河给了我一张传送符,你收着,若有什么意外,即刻传回门内,寻长老来支援。”
说着,将怀里银光熠熠的符纸塞到了孟鸣朝手里。
孟鸣朝知道他的脾气,乖顺收下,舔舔唇角,望了眼身后的方向,似是知道些什么,又像只是在宽慰方拾遗:“师兄放心,不会有事的。”
方拾遗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望回前路,琢磨着下一步。他查遍能想到的书,又在两本书上寻到了只言片语,都不甚清晰,上头只言研制出解药的修士是几千年前一位大能,素有威名,甚至亲手斩落过一只大妖。
至于这名修士姓甚名谁,洞府落在何处,配制的解药叫什么,都没有——毕竟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而且大妖陨落那么久,世人见都见不到了,更别说中毒与解毒。
不过这也算好消息。
妖族的杂记上也说到了此事,证明这大概率不是传言。
只是那位修士貌似威名太大,又性格洒脱,没取什么威风名号,千年前也没有八卦多舌的修仙小报,记载只有“某某人族修士”,“某某大能”。
真是岂有此理。
方拾遗苦闷地想着,没注意怀里的孟鸣朝偏了偏头,越过他的肩头,目光直直穿过虚空,落到后方某个点上。大猫一步几丈,轻盈腾挪中,寒风穿过护身灵力和缓拂来,拂开他乌黑柔顺的额发,露出底下流转着淡淡光华的火红纹印,一双眼染着金色,竟有几分玉石刀剑般的戾气,冷冷地望着虚空中某个方向。
尾随在后头的那人似是察觉到威胁了,却不紧不慢,嗤笑一声,无聊地转身离开,露出一角黑袍。
将人轰走了,孟鸣朝又低下头来,收起龇牙咧嘴的一脸凶样,软乎乎地趴在方拾遗怀里,黏黏糊糊地撒娇:“师兄,我困了。”
方拾遗习以为常,用指背将他的额发捋顺,拍了拍蛋蛋,示意它慢点,随即从百宝囊里扯出张毯子,抖开盖到孟鸣朝身上,随手拿了本志怪小说,和声给孟鸣朝读起来。
“这篇是《十灵君散记》第十则……”
孟鸣朝往下缩了缩,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睁着双澄澈的眼:“师兄,老听你说起十灵君,他是谁啊?为何易先生没有说过这么厉害的人物?”
方拾遗咳了两声:“十灵君,是十个人。”
孟鸣朝:“……”
方拾遗:“我最喜欢的志怪小说就是他们十人一齐编纂的。”
“……”
孟鸣朝回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藏书,神色更疑惑了:“我将师兄看过的书都看了,为何没有见过这个?”
方拾遗面不改色地翻了个篇,心说因为他们十人写得最多的是情.色小说,给你看个鬼——语气自然:“藏书阁内没有罢,都是我下山时自个儿淘来的。”
风雪呼呼,远近山丘皆成一色。茫茫雪原上,只有大猫轻巧留下的足印,不消片刻,又被随之而来的雪覆盖了痕迹。
方拾遗怀里温暖,伴随着絮絮的读书声,孟鸣朝放心地阖上眼,任由自己坠入了梦乡。
师兄弟俩一路北上,若是遇到有人烟的地方,便停下来歇歇脚,打听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代代相传的传说,碰上有妖族邪修作乱的,便顺手料理了。妖族随着战败的魔族一齐偃旗息鼓,出来作乱的都是些小妖,倒是没遇上什么危险。
走走停停一月,风雨愈寒,方拾遗也到了自个儿最想来的地方之一。
分明外头一片银装素裹,冰天雪地,然后三尺之隔之外,绿草如茵,鲜花吐露。
孟鸣朝一到冬日就犯困的毛病根深蒂固,昏昏困困地裹着毯子捂在方拾遗怀里,迷迷糊糊醒来,头发也散了,揉着眼睛朝前望去,便见与这方世界仿若隔开的那边站着三人,右边的一脸飞扬的少年气,左边的脸色沉冷,不睬他。只有中间那个神色平和,脸色略显苍白,不惊不扰。三人着素袍,袖上绣着方鼎,左右二人长得一模一样,一时也分不出谁是谁。
右边的正叽叽喳喳与左边的说着什么,察觉到一团云似的大猫扑来,仰头看到方拾遗,登时笑出两颗小虎牙:“方师兄,好久不见!你说要来药谷玩儿,我就天天拉着我哥和洛师兄来候着了,可叫我好等!”
方拾遗扶着孟鸣朝,轻飘飘跃到地上,这才一拱手:“多谢虞师弟。”他又朝中间那人笑了笑,“洛兄,久闻大名。这是我家小师弟,孟鸣朝。”
孟鸣朝先还不太明白方拾遗为何特地向最后这人介绍自己,等一阵寒风从背后扑来,醒过神,惓懒的眼皮微微抬起一扫,注意到这几人袖子上的纹饰,脑子就彻底清明了。
嘴角不悦地往下抿了抿,他隐约明白方拾遗愿意把他带出来的缘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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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坏了,整个人处于半瞎状态,打字全靠胆子,连蒙再猜加眯眼凑到电脑前,大概有很多错别字病句,等我换副眼镜再来修改下orz
第28章
小师弟在方拾遗心里纯白如纸,抻直了掸一掸,比雪花还白。是以方拾遗完全没察觉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已经被发现,风度翩翩地与虞星右几人寒暄完,往谷里走去。
药谷外是人间最严寒之时,药谷内却醉暖春光,走过条羊肠小道,眼前豁然开朗,谷内是一片林海与花海,期间穿梭着许多精怪动物,几乎每片地上都种着草药,浅淡的药香扑鼻。平地拔起一个个小药庐,一条窄河由东至西,穿谷而过。
三三两两来往的弟子悠然惬意,背着药娄,提着药锄,或抱着卷书,逗弄着路过的灵鹿仙鹤,见到洛知微,嬉笑的弟子们俱是脸色一肃,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大师兄。”
方拾遗望望人家这群知书达理的,再想想家里山上那群野猴儿,一时颇有点“别人家的就是好”的酸溜溜,转头瞧瞧乖巧的小师弟,又满意起来。
还是有不撒泼的。
“这就是我哥,虞左辰,”虞星右乐颠颠地抱着方拾遗的胳膊说了半天,才想起忘记介绍身边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了,“他不爱说话,你们不用搭理他。”
虞左辰神色冷峻,冲方拾遗拱了拱手:“上次的事,星右回来后已经与我说过,多谢方兄。”
方拾遗还没谦虚一下,虞左辰补充:“已经打过了,下次他再出言不逊,方师兄直接打就是。”
虞星右一个趔趄,愤怒挠人:“哥!”
虞左辰面无表情地按住他的额头,这一按才看出这对双胞胎外表的差异——虞星右比虞左辰矮了小半个头。
虞星右龇牙咧嘴张牙舞爪,惨败于一点身高上。
洛知微眸中含着浅浅笑意,一路都没怎么吭声,静静看他们闹了会儿,才轻声开口:“冒犯了孟师弟,理应赔礼,看孟师弟似乎身有顽疾,不如让我切切脉、诊断诊断吧。”
方拾遗传给虞星右的传音符中未提及其他,虽然有心请人相助,但才见了两面,不好开口,一路上转了无数个心思,未料对方先开了口,他怔了怔,和虞星右对上。
虞星右笑得露出小虎牙,自以为很隐蔽的、悄悄么么地对他眨了下左眼。
孟鸣朝撩起眼皮扫了眼那少年,无声往前迈了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垂在袖中的手悄然攥紧了倒了血霉的鸣鸣。
送什么秋波!
“如此,便多谢洛兄了。”方拾遗没在意这小细节,反应过来,立刻道谢。
洛知微冲他笑了笑,是很和善诚恳的、不掺杂质的笑容,气质如人,端方温润,非常亲人,乌黑的眸子温和明亮:“刚巧师父与几位长老都不在,去我的居所吧。”
方拾遗点点头,对这位洛师兄更有好感了。
药宗没有山海门那般层峦叠嶂、气势磅礴的风光,谷内气氛宁和,弟子和长老们的居所在一片竹林之后,各成方圆,不成体统。
方拾遗还挺喜欢,一路走一路瞧,心想孟鸣朝应该也会喜欢。
结果扭头一看才发现,小美人沉着脸抱着雪白的大猫,心情显然不太美妙。
方拾遗心说这祖宗又怎么了?
可惜有外人在场,不好开口,方拾遗收拾着仅存的师兄威严,递给孟鸣朝一个眼神:祖宗,有脾气夜深人静了再发。
孟鸣朝沉默了一下,望着他那无可奈何拿他没法的样子,嘴角不可抑制地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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