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战场。
压上身家性命,拖到城主和主祭大人回来主持大局,就是他唯一能作出的努力。
洛辛紧紧抿着嘴,眼里是一派视死如归的平静。
整个议事厅都惊呆了!
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他,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洛辛,就连城主府大院里的狗都知道,洛辛主官是几位官员中脾气最和善的,向来不会轻易得罪人。
连胜券在握的伯格都张大嘴,一时之间,不知该愤怒于他的不识时务,还是嘲笑他的螳臂当车。
四周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伯格霍的站起身,怒极反笑,手指几乎戳到洛辛的鼻梁上去,“你以为你是谁?洛辛主官,你知道你自己几斤几两吗?可不要一时冲动自误!”
洛辛说出了心底想说的话,这时反而镇定下来,他耸了耸厚实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不瞒你说,在下很清楚,在下的体重有250斤,阁下的小身板,恐怕还真经不起我一压。”
“你——”伯格脸都被气绿了。
范弥洲一阵头疼,站起身去按洛辛的肩头:“洛主官,现在只是矿工和铁厂的冲突,我们不要扯远了。你也别冲动,坐下大家一起商议。”
“还怎么商议?”洛辛沉着脸,“再商议下去,什么都晚了!”
“好好好,希望洛辛主官说到做到,千万别后悔!”伯格眯起眼,咬着牙恨声道,“上次有主祭大人和卫队撑腰,你以为这招能百试不爽?你区区一个财税官罢了,谁给你的胆子?”
“我给的。”
一道不疾不徐的声音,突然从外间传来,彻底打破了议事厅的剑拔弩张,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来人步履从容,脚步无声,洁白的帝师祭袍缓缓拖曳过暗红的地毯,封腰上的星辰扣银光流转,双肩垂坠的银色流苏,带着沉稳的节奏,微微摆动。
沈轻泽面容凝肃,目深如海,说完这三个字,便缄口不语。
他缓缓环视一周,将每个人的迥异神情尽收眼底。
沈轻泽不说话,不笑,也没有众人暗自预料的怒火。
他平静地注视着每个人,光是冷漠地立在那里,便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和气场,沉重地碾过所有人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更晚了!
今天的泽泽要倒挂金钩了!
第44章 严惩不贷!
主祭大人……竟然回来了?!
议事厅中, 五位性格迥异的主官,此刻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尤其伯格,撑在桌沿的双手, 险些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短暂的震惊过后,滕长青和洛辛皆是大喜之色, 肖蒙和范弥洲下意识去搜寻城主大人的身影,唯有伯格一脸的阴晴不定。
“主祭大人!”有了靠山, 洛辛忐忑的内心充满了底气,他终于不用只靠着一腔热血孤军奋战。
洛辛迈动他肥短的身躯,朝沈轻泽狂奔而去,很难想象一个250斤的胖子也能这么灵活。
他几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握住了沈轻泽的手:“您不在的时候,铁厂出大事了!”
沈轻泽微微颔首, 表示已经知晓。
范弥洲弯腰向他行了一礼,关切地问:“城主大人是否跟您一起回来了?”
沈轻泽淡淡道:“没有, 我先行一步,独自赶回来的。”
范弥洲皱了皱眉:
“那么,随行护卫也没有回来?您刚刚赶回来,恐怕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我们接到消息, 矿场的工人今天突然集体旷工, 纠结了相当一批人, 去您的铁厂找麻烦,这个时候可能双方已经照面了。”
肖蒙上前一步,右手扶在剑柄上, 朗声道:“时间紧迫,既然城主不在,就请主祭大人下令,让我等带领卫队前往平息旷工的暴动!”
见沈轻泽已回归,先前的计策可能不奏效了,伯格想了想,站出来道:
“主祭大人,我身为盐铁官,没能事先发觉矿工的不满情绪,是我的过失,就让我前去和他们谈一谈,或许能拿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和平解决方案。还是不要让肖队长调动卫队了,以免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骚乱。”
你早干嘛去了?洛辛嘴角一撇,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正在这时,只有沈轻泽一人能听见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系统:您的工厂正在遭受攻击,目前已被攻破大门。】
【您触发了一个支线任务:铁厂保卫战。需化解工人的矛盾,保护您的炼铁厂不被完全攻破。任务完成后,除常规奖励外,玩家将额外获取少量紫晶,由于是支线任务,失败没有惩罚。】
又是支线任务。
沈轻泽眉心微蹙,又渐渐舒展开。
伯格还想多说几句,一接触到对方那又薄又冷的眼神,他几番张嘴,却说不话来。
“传我命令。”沈轻泽微微眯起眼,目光掠过每个人的脸,语速极快,“肖蒙带人巡查城里各个要道,以防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制造事端。”
肖蒙一愣,继而低头应诺。
“范弥洲继续坐镇城主府办公厅,随时掌握各处情报,一旦有要事,立刻派人通知。同时,撰写一份告示,张贴出去,就说有人蓄意挑拨矿工和铁厂的矛盾,目前失态已经得到控制,让民众不要传谣,不要担心。传谣造谣者,严惩不贷!”
范弥洲将细软的黑发撩至而后,毕恭毕敬弯腰称是。
“洛辛、滕长青带一队城主府侍卫,跟我去城郊铁厂。”
滕长青严肃地问:“只带一队人马会不会太少?那些矿工人数不少,都有武器。”
沈轻泽平直的唇线勾出一道讥诮的弧度:“不必了。有我一人在,足矣。”
伯格低下头,以某种示弱的姿态,主动请求道:“大人既然不让我去他们谈判,那么让我回去安抚那些人心惶惶的民众们吧。这件事恐怕已经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了。”
“这是范弥洲的事,你抢来做什么?”沈轻泽睨他一眼,平静地道,“你跟我一起去。”
伯格不敢拒绝,喉结微微滑动一下,再次开口:“这是自然,不过先让我……”
沈轻泽有些不耐,径自打断他:“你什么都不用做,原地待命。”
伯格抿住嘴,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却从对方幽深的黑眸里读出一种洞察,伯格心下暗暗一惊,立刻低头不敢再看。
沈轻泽再次开口:“我是秘密回来的,此间只有你们五人知道,在我没有新的命令前,谁也不允许透露我回来这件事。你们就装作不知,各自做各自的事。”
伯格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可在沈轻泽眼皮子底下,他无法传递出消息。
范弥洲会意,问:“您是否需要一身斗篷遮掩行踪?”
沈轻泽:“就拿颜醉常穿那种就行。好了,没有别的问题,就出发吧。”
※※※
一如范弥洲所言,流言蜚语在短短一天之内,淹没了这座小城。
不论古往今来,八卦永远是传扬的最快的,矿工和铁厂的冲突已经从“打上门”,进化到“双方互殴”,最后演变成“死伤无数”,什么乱七八糟的版本,都有人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他就是目击者一样。
关于沈轻泽“侵吞矿场矿石中饱私囊,铁器铺日进斗金,损公肥私,主祭去了明珠城享受高官厚禄大发横财”等等的负面传闻,在有心人的刻意传播下,在小城里掀起了一阵狂风。
大多民众起初并不相信这些捕风捉影的黑料,毕竟沈轻泽破除永夜的英雄形象尚且历历在目,大家从心底里不愿意将他与那些贪婪奢靡的贵族们相提并论。
推波助澜的颜恩伯爵等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发动了府上侍卫,贼喊捉贼,四处搜捕那些公开场合说沈轻泽坏话的家伙,当着民众的面,大张旗鼓抓人,种种欲盖弥彰,反而叫人不得不怀疑。
同时流传出来的,还有主祭上任当日的晚宴时,当着众多官员和贵族的面,夸下的海口。
称今年冬天,城里不会有人饿死,也不会有人冻死。
沈轻泽信誓旦旦的说辞,当时引来不少贵族的嘲笑。如今眼看冬日将至,主祭大人的承诺还是没影儿的事。
粮价一日日攀升,气温一日日降低,民众们嘴上不去责怪沈轻泽,心里却也免不了有些失望。
居住在城里的民众尚能勉强果腹,可城外那些小村子里的农民,一日三餐都已经改为两餐,甚至一餐,眼看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一时之间,小城风声鹤唳,负面传闻也越来越有鼻子有眼,大家对沈轻泽的信心已不知不觉发生了动摇。
长街上,沈轻泽带着三人和一队城主府侍卫策马疾驰而过,他们和肖蒙的巡查队同时出动,沈轻泽拉低了兜帽,特地走在队伍后方,全身被斗篷包裹,一行人马走得极快,出了城门,直奔铁厂而去。
※※※
城郊炼铁厂。
两扇铁栅栏门已经倒了一扇,少许铁条被撬得变了形,院内乱糟糟的打斗声传出老远。
矿工们原本只想仗着人多势众,找铁厂泄愤,讨要回属于自己那份酬劳,了不起打打架,拆拆机械,可是人的凶性一旦激发,很容易失去理智,满眼只剩下斗殴,把对方打趴下。
铁厂工人比谁都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日子,誓死保卫厂房,宁可自己挨上一棍子,也不愿意辛辛苦苦建设的铁厂毁于一旦。
双方在院中大打出手,且进且退,最后僵持在厂房门口,铁厂工人用自己的身躯组成厚厚的人墙,把气势汹汹的矿工死死挡在外面!
人群中央,李老爹被铜二银三两兄弟左右护持着,枯瘦的面容满是痛心,不断地高呼“住手”,可是他苍老的声音淹没在沸腾的嘶吼和谩骂声里,根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混乱、无序、拥挤、乱战。
沈轻泽带人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他一马当前,在冲进人群前紧紧勒住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引颈嘶鸣,沈轻泽一把掀翻斗篷,厉声大喝:“统统给我住手!”
技能:震慑,瞬间发动!
仿佛一场倾盆大雨兜头浇下,红了眼的工人们被淋了个透心凉,胶着的乱局倏忽被按下了暂停键,疯狂和怒火渐渐从大家脸上褪去,只剩下茫然、惧怕和惶恐。
——主祭大人回来了!
双方的气焰在霎时间发生了根本扭转,原本处于弱势的铁厂工人立刻有了底气,人群里爆发出激烈的欢呼,争相想要向他靠拢。
对面的矿工则被沉默笼罩,无不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之相视。
理智回笼后,面对当权者,那股天然的畏惧登时占了上风,没有人敢挡在主祭大人面前,矿工们纷纷为其让开道路,手里沾了血的铁锹棍棒也默默放下来,谁也不敢造次。
沈轻泽高坐于马背,一言不发,冰冷的视线扫视全场。
他不发话,厂房门口气氛凝重,人们默默等待他的发落,大气不敢喘上一声。
矿工人多,手里拿的都是挖矿的工具,木质棍棒偏多,铁厂工人少,但是铁刀铁剑几乎人手一把,纵使不太会使,乱劈乱砍也足够吓唬人。
双方虽然都没有下死手,可刀剑无眼,浑身挂彩的伤者不在少数,满地都是凌乱的划痕,暗红血迹,还有散乱的货物。
四下里,入目一片狼藉。
滕长青绷着脸,催马上前:“大人,如何处置作乱者?”
听到滕长青的问话,矿工们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一旦自己被捉起来,投入大狱,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想到家中老小妻儿,他们心头发冷,越发绝望。
他们也想不明白,怎么事情就发展到了这副田地?
沈轻泽冷冷道:“让你的人把守住工厂四处,没有我命令,不许放走一人。”
“是。”
鬼鬼祟祟藏在人群里旁观失态发展的监工,这下恨不得锤死自己,若非贪功,想亲眼见到厂房被砸,自己老早就脱身了。
下达封锁厂房命令后,沈轻泽的目光再次环视众人:“领头的,出来说话。”
他口吻平静,听不出喜怒,矿工们却越发惴惴。
铜二银三将李老爹搀扶出来,老人颤巍巍拄着拐杖,见到沈轻泽就要下拜,被后者一手扶住。
沈轻泽眉心微蹙:“您老没受伤吧?”
李老爹叹口气:“我没事,可是这次的事……唉,是我护厂不周,你交给我的东西,我没有保护好它,好多工匠受伤了……这些矿工也是可怜人,受了唆使,你不要苛责他们。”
李老爹从小在村里长大,最受不得贫苦的老实人受欺辱,他的嗓子在争吵中喊哑了,花白的头发也凌乱不堪,无论是生活艰难的矿工,还是分离保卫铁厂的工人,他都感同身受。
他握着沈轻泽的手,脸上松弛的皮肤布满褶皱,说到最后已是老泪纵横。
沈轻泽示意铜二银三将老人扶走,叫建设组的管事和矿工工头出来问话。
那矿工工头见到沈轻泽对李老爹和颜悦色,心里已经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他索性把心一横,手里的铁锹摔在地上,双膝跪倒,脊背却直直挺着不愿弯腰,梗着粗红的脖子:
“主祭大人!这次的事是我领头的,您要杀要剐,替铁厂工人报仇,就冲着我老钟来!但求您放过我的家人,还有这帮兄弟,他们也是走投无路,实在过不下去,才跟着我来的!”
见工头把责任一肩扛下,那群矿工们也群情激奋起来,大声嚷嚷着有事一起担!
“少废话!”沈轻泽眉头一皱,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耐的神色。
双手虚压,等他们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你们两个,现在各自回去统计双方的伤亡情况,如果有重伤的,马上送到我这里来。”
工头都已经做好了闭目就死的准备了,不料断头刀没等来,反而是这么一句话。
建设组管事一愣,想也不想立刻道:“我们的人有两个重伤员,已经抬到厂房里头,按照您之前留下的急救守则做了紧急处理,轻伤的不少,几乎人人都有伤,但没有死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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