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珂,早上好。
韩江阙低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现在是2月13日的早上十点,我现在把车停在去H市路上的一个废弃停车场里,因为想要做第一个制作出时间胶囊的人。”
“想到要在一年之后,才能让你听到我现在的心情,我觉得很新奇、却也很幸福。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做爸爸了吧,我们会有两个小宝贝。之前你已经取好了一个名字,叫韩江雪。这个名字真好,我们以后会叫他小雪吗?
“这段时间,其实我也一直有在想要给另外一个宝贝起什么名字,上学时我的语文成绩也很差,所以我想了很久,后来我想到你和我说过,我们分开的这些年,你最喜欢的电影是《一代宗师》,你一直记得那一句:如果人生有四季,我四十岁之前都是春天。可我不喜欢你这样想,因为以后,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春天。于是我才在昨天晚上终于想出了一个名字,也是来自你最喜欢的电影。”
“小珂,我希望他可以姓文,叫文念。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就是这个念字。”
Alpha碎碎念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种隐约的腼腆,可是上扬的语调却又昭示着即将成为新爸爸的兴奋。
新的小生命来临,爸爸们期待地设想着他们的名字。
这是一段光听起来就让人感到幸福的话语,让人情不自禁想到冬日的暖阳,想到破冰的湖面,想到很多很多美好的事。
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
“小珂,其实我还想和你说说我的Omega爸爸。”
韩江阙说到这里顿了顿:“我们十多岁时,我总是很恨他,你知道的,他总在打我、骂我,和乱七八糟的Alpha鬼混,甚至我的记忆力创伤也是因为他在发、情期和Alpha在一起忽视了我的缘故,我是恨他的。因为恨他,所以也恨Omega这个性别——那时我们都说好了,考上大学之后就离开锦城,再也不回头了。可是这些年,我重新回到韩家之后,渐渐地明白了很多事情,反而越来越恨不动了。”
“你还记得那次,我陪你去产检时医生说过的话吗?Omega生产时,如果Alpha不在身边,就很有可能会得上信息素匮乏症,从此之后就会过分渴求Alpha的信息素,一旦发、情,没有Alpha在身边会感觉生不如死——我的Omega爸爸就是得了这个病。”
过了一会儿,韩江阙轻轻地叹了口气:“因为他在生产时没有被爱护过,就这么孤独地把我生了下来,所以才会落下这个毛病。然后因为这个毛病,所以才在发、情时忽视了我。”
“小珂,我渐渐地感觉到生活中的很多不幸,即便一直恶狠狠地去追讨,好像也注定永远讨不到一个畅快淋漓的结果。我的记忆创伤不能全怪聂小楼,但时隔这么多年,再继续去怪那时候抛弃聂小楼的韩战,好像也失去了意义。这么多年下来,我只是觉得他们每个人都生活得不快乐。聂小楼也好、韩战也好,他们只是这样很不快乐地老去了。”
那之后,音频里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即使是如今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很入神,就像是能感觉到这个Alpha在说话时的心情——
那种对于人生真实的困惑和无奈。
“韩家是一个有着狼性文化的家庭,在这个环境里,每个人都会不惜一切想要争夺更多的资源,所以韩战不会为了聂小楼放弃一切,他要活在狼群里,就必须是强者,必须要做这个家庭里的头狼,不然就被其他人撕碎。正因为他是这样的家庭里厮杀出来的头狼,他注定不会为了聂小楼放弃一切。所以人的很多不幸,其实是生下来就注定了的,对吧?”
韩江阙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开始再开口时,却又从刚才那种低落中挣脱了出来,很认真地说:“小珂,我不想和他们一样,长大之后我总是想,为什么我这么地、这么地爱你,现在我想明白了。因为我从来不想做一头狼,做一头狼可以很有出息,但是却未必会快乐。真正的我向往你,所以我要离开狼群——做一只鹿,像鹿一样吃草,但却很快乐温柔地活着。所以我不想恨他们了,我是说聂小楼和韩战,甚至或许将来有一天,我会从心里重新学会爱他们,只要和你在一起,应该就有那样的一天吧,我是这么想的。”
Alpha的声音十分低沉,可是语调却无比地轻柔。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会在某个突然的瞬间感悟到属于自己生命的哲学。
对于韩江阙来说,或许这就是那个瞬间。
他说过的话通过时间胶囊,流淌到了所有人的此刻。
这是所有人所能想象到的,最温柔的瞬间——
生在狼群的Alpha后天地决定要成为一只鹿。
比起做最有出息的人,他选择了成为最快乐的人。
正是因为这一刻是如此的温柔,所以才让文珂更加觉得悲伤,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会是多么残忍。
他忽然低下头,用手捂住了额头,将全部的情绪都掩藏在手掌下。
只听“轰”的一声,哪怕只是透过音频,这声巨响也足以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
接着就是奇怪的拖拽声,嘈杂的人声,然后是杂七杂八的脚步声。
因为声音源都来自更远的地方,所以音频变得模糊了一些,但是仍然牢牢地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在摸不透事态发展的时候,只能更用力地去倾听,但是因为更努力地去倾听,所以感到更强烈的不安。
“我要你打给文珂,告诉他,让他取消末段爱情的发布,让他通知那些媒体发一个临时通稿,说明app的产品开发突然发现重大瑕疵,一年内都不可能正常上市。”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韩江阙,你让文珂取消产品发布,我放你走。”
“卓远?这和文珂的app有什么关系,他努力了这么久才让末段爱情成功推出,你为什么……”
“因为我最不想的——就是亲眼看到文珂成功。我是真的希望他可以永远生活在失败和不幸之中。”
令人感到不安的恶意,通过这段模糊的音频,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到了这一刻,在场的所有媒体人都已经反应过来了什么。
但这还并不是终点。
音频还在播放,一直放到韩江阙打给文珂的那一通电话。
“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忘了我们爱情里的时间——我对你所有的爱,都在那里面,不要忘记我。”
这句诀别之后,继续播放的音频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不寒而栗。
左胳膊被掰断,食指被踩断,被铁棍殴打近百次,匕首折断在肉里,腺体被生生砸碎。
文珂在心里,已经把这些伤势死死地背了无数遍,但是当音频播放时,那种震撼力是寻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
韩江阙被毒打了十分钟。
十分钟,写出来读出来都是三个字,然而被记录下来时,是具体的600秒。
600秒的地狱。
咒骂声、纷杂的脚步声,然后是棒状物重重击打人体发出的闷响,一声、一声、又一声,然后是Alpha扭打在一起时的闷哼。
卓远歇斯底里的咒骂声:“摁住他,操他妈的,还敢动、你还敢动——”
然后是皮鞋踩在骨头上碾压时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细微动静,和韩江阙克制不住发出一声声惨烈的嘶吼声。
他的嘶吼如同一只濒死的野兽,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直至消弭。
直到韩江阙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卓远和几个Alpha急促的对话响了起来,但是音频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
会议室里没有人发出声音,坐在前排的几个女记者捂住了嘴,眼里甚至不由自主泛起了泪水。
所有人终于都明白了,刚刚那个絮絮叨叨说着自己的幸福、自己想要成为一只鹿的Alpha,或许已经不在了。
他们所听到的,是血粼粼的命案现场,是一个马上要做爸爸的Alpha活生生被虐杀的过程。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比真实更震撼人心。
真实不需要任何解释,只要展现出来,就有万钧之力。
同一瞬间,在卓家的别墅里,卓远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双腿克制不住地在打颤,那一瞬间,他心中划过很多种逃生的方案,但是无论他的大脑里转的多么快,他整个人都感觉好像在旋转——
完了。
他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
他彻底完了。
他再也不敢继续看下去,而是掉头跑出了书房,迅速地在客厅里一把拎起已经备好的行李箱,一边给司机打电话一边检查着现金。
而就在卓远的车仓惶地启动想要逃离卓家别墅的时候,躲在暗处的几辆车已经打出了暗号,最后由许嘉乐那辆车悄然跟了上去。
……
音频结束了很久之后,文珂才终于站了起来:“这就是我的Alpha通过时间胶囊留给我的东西。”
“他们毁坏了韩江阙的行车记录仪,用了临时手机来打电话,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工具,甚至韩江阙的手机也被他们拿走了。他们以为自己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其实他们差一点就做到了天衣无缝。但是没有任何人想得到,他们开车撞晕韩江阙的时候,韩江阙正在给我录时间胶囊,整个过程都被录下来自动上传到末段爱情的服务器里了。”
“天网恢恢。”
文珂一字一顿地道:“谁也没想到,是时间胶囊替韩江阙记录了下来。这段音频里,我也减掉了一些部分,因为涉及到未来更深入的刑事调查,也涉及到更多的人。但是我担保播放出来的都是真实的、有效的。
“——作恶的人,叫做卓远。”
发布会直播的观看人数在这段时间内简直是在呈直线往上飙升,同一时间,搜索引擎里的相关词条也在迅速攀升——
杀人音频、卓远杀人、末段爱情、时间胶囊音频。
这是这个时代罕见的爆炸性新闻事件。就像是真实的杀人和斩首视频也会被人疯狂观看一样,不管众多看客抱着何等的心态,这段音频已经具备了引爆舆论的潜力。
文珂知道,他是在对在场的媒体们说话,也是在对着外面数不清的观众说话。
他的肚子高高隆起,甚至因为负担过重,不得不用手撑着腰身,但是仍然坚持着直直地注视着摄像机。
他几乎是刻意地在摄像机面前挺起了肚子,他就是要所有人看到、让所有人记得——
他肚子里的孩子叫文念和韩江雪,他和韩江阙本来可以是个多么幸福美满的家庭。
“请在座的每一位都要帮我记住,我的Alpha叫做韩江阙,他现在就躺在ICU等待抢救,或许永远没有再醒来的一天。”
“也请在座的每一位帮我记住,杀人的人叫卓远,这个人是我的前夫,也是东霖集团卓宁的儿子,是市政府工商局副局长卓立的侄子。他们去施暴时带去的黑社会,和卓家绝对脱不了干系。卓远、卓宁、卓立,请大家帮我记住他们的名字。”
Omega的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纸,可是他的神情像是坚冰一般冷静。
他身上素白色毛衣上沾着干枯的血,那是他的Alpha流淌出来的鲜血,他的眼睛里也满是血丝。
他睁大了眼睛凝视着摄像机,重复着那三个名字。
血红的双眼、克制到了极致的神情,还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忍不住不停颤抖的嘴唇。
这一切,在摄像机的特写里,简直惊心动魄。
那是一个让在场的人、以及所有观看着直播的人,都久久地感到胆颤的对视。
……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而在锦城之中,唯一的高档宾馆里的套房里,韩兆基也看完了全场发布会。
当听到韩江阙说到家里的群狼厮杀时,脸色不由自主微乎其微地变了一下,但是到了卓远动手的整个过程被录下来时,他的脸色已经极为不好。
直到听到文珂当众说“音频被剪掉了,因为涉及到其他人的调查时”一部分的时候,他脸色顷刻之间就煞白一片。
他一个人在套房里踱步了几圈,疑神疑鬼地喃喃道:“他剪掉了什么?”
他忽然顿住脚步,神情森然地抬起头,咬紧牙,寒声道:“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再次重复一遍的时候,韩兆基的额头已经微微暴起了青筋,眼里泛起了狠厉的杀意。
……
清晨时分,一辆宾利已经悄然从高铁站接上了韩战,向B市的市郊驶去。
坐在韩战身边的是文珂,两个人无论是谁的神情都十分憔悴,但是都强撑着坐直了身体。
“韩江阙还没醒。”
韩战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许多,他靠在车座上,低声道:“腺体手术做完了,但是就像医生说的那样,一直都在昏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文珂双手交叠,一直沉默着。
他甚至没有多问,垂着头的时候,连一丝伤痛的神情都不愿流露出来。
韩战微乎其微地皱了皱眉,随即道:“我赶过来,是想看看B市把姓卓的捉捕归案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卓远现在想要去B市市郊的码头靠蛇头偷渡到海外,就在昨晚末段爱情发布会的时候,警察其实很已经偷偷跟住了他,绝不会让他跑掉。我们现在就是跟着卓远逃跑的路线过去。”
“你还在等什么?”
韩战问。
“等人去找他麻烦。”
文珂平静地说。
他抬起眼看向韩战的时候,里面锐利的锋芒,让韩战都不由停顿了片刻才问道:“什么意思?”
“伯父……爸,”
文珂下意识地叫到一半便改了口,慢慢地道:“卓远是凶手,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我相信您一定也和我一样想过同样的一个问题,那就是——卓远究竟是怎么堵到韩江阙的?”
韩战的面色森寒,却没有马上开口。
“如果有人给卓远提供了信息,那么他现在不会放过卓远。”
文珂淡淡地道:“我没有删减什么关键的音频信息,我只是要让那个人害怕。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爸,我猜他会趁警察还没抓到卓远开始审讯就对卓远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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