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来的是洛子烟,忙碌了几天的她看上去极其地疲惫。
她看到宋榆雁很明显地被吓了一跳,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揉揉凌乱的头发,挺直了身子道:“醒了,进去看看吧。”
说完这句话,洛子烟又弯着身子俯身在宋榆雁耳边道:“你去劝劝他,让他别这么固执了,早些治疗免得真的落下残疾。”
宋榆雁皱眉:“什么残疾?”
洛子烟往前跨了一大步,打个哈欠表示自己累极了:“你直接开门进去,看他跟不跟你坦白。信姐没错,现在只有你能劝他。”
宋榆雁满脑袋疑惑地打开门帘,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走进去。
宋延君还是没能摆脱单恋,满身怒气地走到洛子烟的身旁,道:“你怎么给雁儿说了?”
洛子烟又打了一个哈欠:“不给她给谁说?就是你们帮他瞒着,拖了多久了?再加上这次伤上加伤,你都不知道他那手现在成了什么样!这家伙,就得有个人来好好治治他。”
“你就不怕雁儿发现……”宋延君顾及单恋在场,没有说完接下来的话。
洛子烟挑挑眉:“发现了就是他们的缘分。这事迟早会给小雁知道,早知道也是对他们好,你看这两人的感情升温得……”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她看见罹伴提着一袋吃食走了过来。
洛子烟笑眯眯地迎上去,好哥们似的拍了拍罹伴的肩膀:“罹帮主来了?小雁在里面呢,你放心吧,没事。”
罹伴微微躬身,沉声道:“谢谢。不过,我可以进去吗?”
宋延君走过来,倒熟不熟的样子:“我看还是不进去了吧。青芜刚刚苏醒,想必雁儿有很多的话要同他讲。你还是……在外等候好些。”
罹伴大方地点头。
洛子烟便和宋延君还有单恋离开了这里,留罹伴一个人提着给宋榆雁买的东西站在原地等待。
“我看这罹帮主是真心的。”洛子烟小声地对宋延君说。
宋延君赞同地点头。
————
宋榆雁的突然到访着实让宋青芜措手不及。但他反应很快,宋榆雁刚刚进来只晃到一眼宋青芜身上裹着刺目的白布,宋青芜就已经扯住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宋榆雁完完全全没有想到宋青芜没有穿衣服,怪不得洛子烟让她直接进来呢……
这个坏人!
宋榆雁步伐僵硬,脸色爆红,尴尬地站在原地,道:“那个,我需要出去吗?”
宋青芜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耳根爆红,再加上他那一张阴柔的脸,整个人看上去宛如一个受欺负的娘家妇女。
于是没等他愤怒地说话宋榆雁就自觉地背过身去,没走。
宋青芜呆愣了一会才迟疑地穿衣。
倒是宋榆雁脑海中控制不住地回想刚刚进来是看到的,那白白的布,似乎裹了好几层,他手臂上裹了,腰部裹了,胸口似乎也裹了……
他胸口也受伤了吗?
宋青芜好白啊……
身材似乎……
面红耳赤地止住自己胡思乱想……
“好了。”宋青芜的声音依旧沙哑,昏迷了这几日更让他声音不复以往的清冷,那沙哑程度都快比上沐帘的。
宋榆雁平复了好一会才转过身来,宋青芜看着还算精神。
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床边,问:“沐姐姐说你固执,让我来劝劝你,你怎么了?”
宋青芜不答反问:“你怎么样。”
“我很好。不过你别想着蒙骗过关,给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她说你若是再不接受治疗,你会落下残疾。”宋榆雁微微噘嘴,语气加重。
“是子烟姐言重了。”宋青芜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往床后缩。
他没敢说,他刚刚只找到裤子,现在他只穿了裤子……
宋榆雁就知道他不会说,眯起眼睛,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逼他说实话。
宋青芜静坐片刻没有感受到宋榆雁的动静,刚要抬眸观察,一道红色的身影就扑了上来。
正是宋榆雁。
她看反正也没有什么人,干脆剥了他的被,一看究竟!
宋青芜被吓得脸色发白,右手飞快地扯住即将离开他的身子的被子。
但毕竟还是没有准备,他只扯住了被子的一角,堪堪遮住胸口及以下。
“你做什么?我、我没穿衣服!”宋青芜飞快缩回身子,不想让她看见。
宋榆雁哪能注意得到他穿没穿衣服,宋青芜扯被子倒是遮住了一些地方,但没有防备的左臂完全暴露在宋榆雁的眼前。
修长的手臂若是整个白皙无瑕,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养眼。
但是,宋青芜的左肩处有一大片血肉模糊的伤口,这是在灏城留下的,别处伤口都被洛子烟仔细处理过了,不知为何就剩这左臂没有处理。
最让宋榆雁感到窒息的,是手臂根部,那密密麻麻的凌乱的针脚,它们分布了一圈,堪堪固定住手臂,堪堪缝住那狰狞可怖的裂缝……
“你……”宋榆雁整个人隔着被子都趴在宋青芜的身上,她看着这恐怖的伤势,说出一个字已经尽了全力。
那针脚已经陈旧,仿佛多碰几下就断裂开来,针脚凌乱不堪,这里密些那里疏些,很明显地不是专业人士缝的,甚至有可能是宋青芜自己缝的。
他的手臂,曾经断过,密密麻麻的针脚狰狞可怖,是有多长时间保持这模样不做治疗?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宋青芜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他的秘密被人全部看了去,而且这人还是他最在乎的人……
疲惫地躺在床上,他松开手,不再想扯被子遮羞。
二人就这么僵硬着,谁都不和谁说话,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房间内,气氛沉重。
“你怎么了?”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宋榆雁才僵硬地开口。
“你还喜欢我吗?”宋青芜眼睛看着床顶,不答反问。
宋榆雁被这句话震住了。
他、他知道?!
宋青芜讽刺地看了一眼断臂,费了很大力气才能捏成拳头,他轻声道:“若你嫌弃我是个残疾,现在就出去吧。我们,还是朋友。”
宋榆雁被当事人当着面戳中心事,俏脸通红,她娇羞道:“什、什么嘛,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宋青芜听到她的话,眼神黯淡许多。
何子瑕进来时就看到这场面。
宋榆雁红着脸趴在宋青芜的身上,宋青芜盖着被子露出白皙的手臂,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暗叫不好,何子瑕走到床边,咳嗽了几声。
宋榆雁飞快地跳了起来,从脸红到了脖子。她瞧见何子瑕端着菜碟,便想挽救一下这尴尬的氛围,走上去夺过来,夹起一块肉就往宋青芜嘴里送。
“啊,吃饭。”
因为羞涩,动作不经大脑有些蛮横,宋青芜本就虚弱,抵挡不住,硬是被她喂了一口肉。
何子瑕和宋青芜都因为这肉而脸色巨变,宋榆雁都没怎么看清楚,就看到宋青芜扯住被子就趴在床沿,大吐特吐。
“青芜?青芜!没事吧?”何子瑕一把掀开宋榆雁,脸色难看极了,蹲在床边不停地拍着他的背。
宋青芜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难受,本就没吃东西,还反胃呕吐,吐出来的是黄色的胆汁和红色的血。
不停地干呕,不停地扣自己的嗓子眼,仿佛吃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似的。
蛮荒城一开始十分贫穷,宋榆雁刚到的时候是见过有人饿急了吃排泄物的,吃饱却因为难受干呕的模样让她记忆犹新,但那人都比不上现在的宋青芜的难受。
宋青芜吐出一大口鲜血就晕了过去,着实把何子瑕吓得不轻。
还好检查过后确定宋青芜没有什么大碍,把他安置好,随意地清理了一下地上。
搬来第二张椅子,宋榆雁乖巧地站着,等何子瑕坐下了她才坐下。
何子瑕瞧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东西是他带来的,他也没和宋榆雁说过,怎么能怪在她身上呢……
“在我的印象中,宋青芜从来没有当着我的面吃过东西,只喝茶。他拿天演几乎都是用右手,做什么事都是用右手,左手就没怎么动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看都看到了,你就不要瞒着我。”宋榆雁舒出一口气,问。
“我可以给你说,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让别人知道。”何子瑕叹了一口气。
宋榆雁眸色坚定地看他:“你放心。我喜欢他,我会和他在一起,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子烟姐说只有我能劝他了,等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他。”
何子瑕挑挑眉,轻声道:“只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这番话,哪怕日后有什么巨变,也不要放弃他,这也不枉他那九年撑得这般辛苦……”
第119章 创伤
何子瑕瘫坐在椅子上,表情并不轻松:“你知道的,当初我们三人一起进入觉醒塔觉醒天赋,但我和青芜都没有出席册封大典。”
宋榆雁点头。这事她很清楚,当初因为宋青芜的不辞而别,她难受了很久,最后去蛮荒城也有一点赌气的成分。
“君上也说过,我们两人在外历练,其实他也没有全部说假话,我们的确是去历练了,只是没有在外罢了。”何子瑕闭上眼睛,皱眉,这段经历是他亦不想回忆的。
“啊?”宋榆雁不是很明白。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青芜才知道。反正就是宋国有个密室,里面有两扇门,门那边是不同于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的另一片天地。一扇白门,一扇黑门,我们两人先去的白门。”
黑白无常么?宋榆雁心想。
“白门内有一位很厉害的前辈,他教会我们很多东西,青芜的法术就是跟他学的,在那里的日子,枯燥但很充实,我们在那生活了三年。”
宋榆雁没有打断他。
“但是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黑衣人,他和师傅吵架,动了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我们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暗阴冷的世界。”
“那个,黑门吗?”
“是。”何子瑕把头埋进手掌,声音低沉,“之后的日子,是我和青芜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我们经历了很多很多,黑门中那个人,残忍无情,杀了很多人,逼我们杀了很多人……还有……”
何子瑕说到后面已经哽咽。
宋榆雁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其实我的运气很好,有青芜这么一个朋友。那时的我胆小如鼠,什么都不敢做,青芜就什么事都挡在我的前面,什么残酷的惩罚与训练都替我承担下来……”何子瑕直起身子,揉了揉僵硬的脸。
宋榆雁点头。宋青芜就是这么一个人。
“你知道吗?青芜本来是一个多么随和的人,他那时还小,却很懂事,还在宋国的时候就懂得广交朋友,处处布施,甚至懂得隐藏自己的锋芒,做好事都留宋延君的名字,就是为了在帮助别人的同时给宋延君留了一个好名声,日后宋延君登基为君,能够深得人心。”
“可是就是黑门中的六年,我有食物吃,他没有,他为了活命就吃那些死人的肉,喝那些死人的血,腐烂的味道至今仍然记得,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的食物分一点给他吃。后来他为了救我,被砍断了左臂,我们不会医术,黑门中没有医生,那人也不施以援手,青芜就自己给自己做手术,自己为自己接手,缝针。”
何子瑕痛苦地道:“这六年的时间硬生生地将他改变。我们出来后,他一见到吃的就吐,更别说吃,唯靠茶水充饥。他的手臂更是,越来越严重,但他死活不让人给他治疗,只有伤口恶化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他才肯稍稍撒点药。君后说,他得了很严重的心病。后来我才知道,因为黑门中的那个人,所有在白门中的回忆也给青芜带来了很大的心理负担……他每天都活得很痛苦……”
宋榆雁鼻子很酸很酸,硬是逼着自己不要哭出来。
“我们是出来才知道君上一直就打算让他当储君,有着家任国责,青芜这才稍稍恢复一些,至少见到食物不会吐了。再加上后面救下了沐帘,认识了子烟姐,她们了解了情况后全力地开解他。”
“那你之前提到的我,还有,罹伴给他留下的阴影,是为什么……”宋榆雁问出了这个藏在心里很久的疑问。
“罹伴当时不是带人在两仪阁闹事吗,他当时差点弄死青芜,是因为你来了罹伴一分心才让青芜逃走,但他却一直被追杀,差点死了。这件事给他留下很大的心理阴影。”
宋榆雁咬了咬唇,心中愧疚至极。她从来不知道这些,还一直任由罹伴跟着自己,宋青芜的心中会有多难受?怪不得一年前他这么愤怒。
“那六年他差点没熬过来,但是他一直呢喃你们还要一起出去玩,他便死撑过来了。当时好不容易坐稳了太子的位置,他就急匆匆地跑蛮荒城去了,但是路上耽搁了些就先待在了九幽城,听说你出了事,他毫不犹豫地就奔到蛮荒去救你。你当时差点死了,青芜本想一命换一命掏自己的内丹救你,被我拦下。他当时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不过好在你还是挺过来了……”何子瑕依旧记得他当时看到宋青芜面无表情地把手插进自己腹部的场景,心有余悸。
他要是反应慢了些,宋青芜现在可能已经……
宋榆雁微微偏头,看着宋青芜苍白的脸,眼泪滑下。
“后面发生了很多事,你被月灵重伤丢进河中,沐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们你们的行踪,青芜一边忙着婚礼一边忙着找沐帘一边忙着找你,整个人几天几夜都没睡,又不吃饭,晕过去好几次。这次为了救你,他吃了点东西,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我都无法想象当时他是如何这般坦然又无畏地救你,忍住吃下最让他不能接受的食物,去迎接死亡。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多得我都忘了很多……他总是默默在一旁为你付出,你总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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