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回到房间仍不见阿宁的踪影,杨安宁皱起眉头,心中隐隐有几分慌乱。他转身走出房间,对凌燃说:“阿宁没回来,我去找他。”
凌燃跟在他的身后没做声。
杨安宁转遍了整个分坛都没找到阿宁的踪影,他的情绪渐渐急躁起来,遍寻不到阿宁,杨安宁心中浮现的不仅仅是惊慌,还有越来越深的恐惧。
终于,杨安宁停住脚步,盯着一直跟着他的凌燃,问:“是不是你把阿宁抓起来了?”
凌燃被杨安宁问懵了,他愣了一下,说:“不是。安宁,你知道的,我都看不到他,怎么可能抓走他?”
杨安宁自然知道阿宁不可能被别人抓走,阿宁是独属于他的人,任何人都不可能把他带走,除非是阿宁自己想走……
难道是阿宁自己离开的吗?杨安宁被这个念头惊得脸色发白,急忙向卧房奔去。
凌燃伸手抓了他一把却没抓住,只得紧跟在他后面。
杨安宁奔到卧房门口,一把推开卧房的门——阿宁就在卧房里。杨安宁一下子放松下来。
阿宁问:“怎么慌慌张张的?”
杨安宁紧紧抱住他,问:“你跑到哪里去了?”
阿宁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说:“不是你跟说了,我要自己转一转吗?”
杨安宁说:“下次不要这样了,我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走了……”
阿宁点点头,说:“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的,可安宁,我也想看看靳城。”
杨安宁慢慢松开阿宁,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去,阿宁,让我和你一起去。”
阿宁微笑着,却没再说话。
凌燃靠在门边,双臂环胸,目光深沉地看着杨安宁。
杨安宁对阿宁的依赖近乎偏执。一路走来,凌燃深切地认识到阿宁对杨安宁的重要性,现在的杨安宁可以失去任何人,唯独不能失去阿宁,阿宁是他的精神支柱。
可自阳城离开以后,凌燃也明显的感觉出,杨安宁和阿宁之间似乎不像之前那么亲密了,之前杨安宁和阿宁几乎形影不离,可现在阿宁却经常不在杨安宁的身边。
凌燃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杨安宁,杨安宁一丝一毫的动作都逃不开他的眼睛。
千万念头在凌燃的心中闪过,他想起张谦说的,阿宁只不过是安宁幻想出来的替代品,那现在的情况,是不是说明自己这个“真品”的存在已经撼动了“替代品”的位置?虽然安宁一直不肯承认阿宁和他是一个人,可再怎么否认,事实上“阿宁”和“凌燃”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过去的许多年他都没在安宁身边,所以安宁可以安心的把“阿宁”和“凌燃”割裂开;可现在自己出现了,就算安宁不承认,自己的存在也会时时刻刻提醒他,“阿宁”和“凌燃”是一个人。安宁可以否认一天,否认一年,可终有一天他会认识到,现在出现在他面前,带给他无穷伤痛的凌燃,就是曾经给过他无数甜蜜的阿宁。
杨安宁在隐约中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不出为什么,但是他感到凌燃对阿宁造成了威胁。以前除非他要求,否则阿宁绝不会离开他半步,可现在阿宁却主动要求“自己看看”?这都是凌燃出现之后才开始的。杨安宁感到心悸,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自己的认知与掌控。
不能再与凌燃纠缠不清!要远离他!
第二日杨安宁便找到凌燃,说要进山。
凌燃惊讶地看着他,问:“为什么这么着急?赶了这么久的路,在靳城多休息两天,我们不用着急……”
杨安宁说:“不必了,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早些解决的好,一直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凌燃打量着他,一晚上而已,杨安宁似乎又把自己重重包裹起来。凌燃一直认为杨安宁对十万大山避之而不及,如果自己不提起,杨安宁是绝对不会要求进山的,可杨安宁又给了他一个意外。能让安宁一反常态的主动要求进山,这个原因凌燃不用细想都知道,只会是自己。
凌燃眯起眼睛,不知道安宁昨夜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做了这个决定,但无论是什么,这个结果的初衷都在于尽快离开他吧。
凌燃没答话,他在心底细细地琢磨:安宁这是更抗拒自己了,对自己的厌恶甚至超过了对十万大山的恐惧。这个结论固然让人难过,但也未尝没有好的一面——或许自己的存在真的对阿宁构成了威胁?所以安宁才会不管不顾地要求进山。
杨安宁等不到凌燃的答复,只得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尽快进山。”
凌燃回过神,说:“既然你这么要求,那我安排一下,明天就进山吧。”
得了回话,杨安宁却并没感觉到轻松,一颗心反而高高吊了起来。十万大山,这是他永远不想再去的地方。虽然是他主动要求进山,可真的要去了,那些潜藏在心底的恐惧却全都冒了出来。
杨安宁说:“好,那我回去收拾一下。”
杨安宁转身的动作有些僵硬,他在凌燃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回卧房,衣衫后襟却被冷汗一点一点的打湿了。想着要去是一回事,真正要去又是另一回事,十几年了,杨安宁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回到那个地方。
这夜杨安宁一夜未睡,闭上眼睛就是一片黑暗,只在那黑暗深处有一盏忽明忽暗的昏黄灯光,若隐若现。
杨安宁紧紧握住阿宁的手,想从他那里寻得一些安慰,可阿宁的手也是冰凉刺骨。
杨安宁问:“阿宁,你冷吗?手怎么这么凉?”
阿宁说:“是你冷吧,所以觉得我也冷。安宁,你害怕吗?”
杨安宁闭上眼睛:“怕啊,我有多怕,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阿宁说:“你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你还没做好准备吧?”
杨安宁说:“我等不了了,阿宁,我总觉得再等下去,你就要不见了。”
阿宁轻轻笑了一声:“怎么会呢,我会陪着你的。”
杨安宁睁开双眼,瞪着床梁,说:“阿宁,不要再丢下我了。”
阿宁顿了顿,说:“不会的,无论是好是坏,我都在。”
55.
进山的路不是十多年前那一条,当然更不是杨安宁出山的那条。马车顺着并不十分平坦的山路驶过,这才是西苗教众进出总坛的路。
杨安宁半躺在马车中,仅在马车进山时看了一眼窗外,便把自己藏入车厢不再露面。
原来,就连当初进山的路都是假的。
杨安宁紧紧握着阿宁的手,手上青筋毕露。
马车车轮驶过山路,发出吱呀的响声,杨安宁只觉得有个声音在脑海中呢喃,似乎在对他说着什么,可他却听不清楚。恍惚间,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问他:“安宁,你还好吗?”
杨安宁扯出一个微笑,说:“我没事,阿宁,别担心。”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阿宁诧异的表情——刚刚的声音是从马车外传来的,不是阿宁,是凌燃。
杨安宁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阿宁,心中泛起滔天巨浪。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把凌燃错认成阿宁?他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他们明明是两个人!
杨安宁捂住自己的耳朵,用力摇了摇头,不,是他听错了,方才明明就是阿宁在说话,他不可能认错阿宁的……
马车外,凌燃自然是把杨安宁的错认听得一清二楚,在那一刹那他很欢喜,可接下来的却是满满的担心。这是安宁第一次错认他和“阿宁”,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可安宁却必定不会喜欢这样的错认。
凌燃轻叩车厢,问:“真的没事吗?”
车厢内传来杨安宁尖厉的声音:“滚!”
凌燃几乎是立刻跃上马车,拨开帘子进入车厢内。
杨安宁蜷缩在车厢角落,脸色苍白。他抬眼看着凌燃,却发现原本在他身边的阿宁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凌燃身边。两个人都是一身白衣,凌燃一脸焦急的看着他,阿宁却面无表情。杨安宁看看阿宁,又看看凌燃,眼前忽然模糊起来,阿宁和凌燃的脸混成一团,仿佛再也无从分辨。杨安宁眼前发黑,他发觉自己似乎分辨不出他们两个人。
杨安宁伸出手,却不知该伸给谁。究竟谁才是他的阿宁?
凌燃握住杨安宁的手,把他搂紧在怀中,说:“安宁,别怕。”
杨安宁不由自主的抓住凌燃的衣襟,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杨安宁问:“阿宁,你是阿宁吗?”
凌燃一颗心纠成一团,却找不到安慰杨安宁的话语,他只能不停地说:“别怕,安宁,别怕。”
杨安宁在他的怀中渐渐安稳下来,这个怀抱和之前不同,阿宁的怀抱不会这么温暖,多少年了,阿宁的身体从来都是冰凉的。杨安宁用力推开凌燃,自己躲到车厢的另一角,半阖着眼睛,说:“你不是阿宁。”
凌燃只觉得怀中一凉,杨安宁已经远远躲开他。凌燃苦笑一下,说:“安宁,我会陪着你。”
杨安宁没说话,只用手指向车厢门,示意他出去。
凌燃看着他,终究还是出去了。
杨安宁抬起眼,看到仍然在门口的阿宁,说:“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你又要骗我?”
阿宁说:“我没骗你。”
杨安宁突然抬高声音,喊道:“那你为什么不陪在我身边?为什么要在他那边?”
阿宁露出一丝苦笑:“安宁,我在哪里,从来都是你希望的。”
杨安宁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阿宁挪到他身边,半跪着低头看着他:“安宁,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会一直陪着你呢?我答应过你的。”
杨安宁没有回答,他甚至不愿细想。阿宁是他的命,是他的一切,阿宁陪着他度过了最悲惨的日子,过去的十多年也一直与他不离不弃,甚至阿宁曾多次承诺过会一直陪着他,可他为什么却认为阿宁会离开?
不,不是的,以前不会这样,这一切都是从凌燃出现开始的,而南下的途中,这种感觉渐渐加深,进入十万大山之后被放大至极点。
杨安宁后悔了,他就不该答应凌燃重回十万大山,不回来阿宁就不会离开他。
杨安宁踉跄着爬到车厢门口,掀开帘子对凌燃说:“我要回去!”
凌燃坐在车辕上,低着头,说:“进了山,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杨安宁冷眼看着他,重复说:“我要回去。”
凌燃仍是那句话:“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杨安宁气得脸色由苍白转为殷红,他恶狠狠地说:“凭什么?这就是你的目的?骗我来这里,然后囚禁我?”
凌燃抬起头,说:“我不会再骗你了。安宁,回来是你同意的,进山也是你要求的,你现在为什么反悔了?因为阿宁?你明知道我看不见阿宁,不能对他怎么样。你在怕什么?”
杨安宁没回话,似乎被凌燃问住了,过了许久他才说:“与你无关。我要回去。”
凌燃倾身坐到杨安宁身旁,杨安宁下意识地向后退,却被凌燃抓住手臂。突然,凌燃露出邪佞的表情,说:“让我猜猜吧安宁——你刚刚认错了我和阿宁对吗?你从到了靳城开始就很不安,你找不到阿宁,你和阿宁吵架了,你觉得阿宁会丢下你,就像那时我对你做的那样……”
杨安宁眼眶通红,大吼道:“住口!阿宁不会那么做!他不是你!”
凌燃收起表情,重新摆出一副温柔又深情的面孔,说:“当初你也认为我不会那么对你,但事实呢?你忘记在地牢里的那些日子了吗?”
杨安宁的双瞳骤缩,眼前凌燃的面容像极了阿宁,他几乎要认为这是阿宁在对他说话。
凌燃继续说道:“安宁,别骗自己了,阿宁就是凌燃,凌燃就是阿宁。正因为如此,你才会觉得阿宁会抛弃你,因为阿宁有过前科。安宁,我说的对吗?”
杨安宁不想听,但凌燃的话语却将他紧紧包围,那些话就像匕首刺入他的身体,让他鲜血淋漓。杨安宁想反驳凌燃,他想说“阿宁和你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人”,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说话的人究竟是谁。尖锐的疼痛突如其来的袭来,杨安宁双手抱头,忍不住发出呻吟。
凌燃立刻抱住他。
杨安宁在他怀中挣扎,想挣脱他,凌燃却越抱越紧。
杨安宁喃喃自语,他说:“阿宁不会这么对我,不会……”
凌燃的表情垮了下来,露出满脸的苦涩。他不想逼迫安宁,可他已经无计可施。
杨安宁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或许是刺激太大,也许是头痛太难忍,杨安宁昏了过去。
凌燃把他抱进马车中安顿好,守在他的身边。凌燃轻轻抚摸着杨安宁的脸,一下一下地安抚着杨安宁紧皱的眉头。凌燃轻声地问:“安宁,你会有原谅我的一天吗?究竟我要怎么做?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相信我了?”
没有回应。
只有马车的辘辘声回响在他们四周。
56.
杨安宁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连柳三折的脸上都有了皱纹。
折柳山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个身着红嫁衣的女孩站在柳三折面前。
柳三折对她说:“你马上就要出门了,还有什么想跟你小爷爷说的,现在赶紧去说。”
女孩满脸泪痕,妆都哭花了。听到柳三折的话,一头扑进杨安宁的怀中。
杨安宁抱住她,听到她在怀里呜呜的哭,她说:“小爷爷,我不嫁人了,我留在庄里陪你……”
杨安宁将她扶好,用手帕给她擦掉眼泪,说:“傻丫头,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我要你陪我做什么,山庄里已经有很多人陪我了。以后你要是想我啊,就常回来看看我。”
女孩搂住他不放手,哽咽着说:“小爷爷,我不放心,舍不得你。”
杨安宁说:“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有你宁爷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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