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信山道:“师尊还说了师伯和魔君在瑶台上的那场大战呢,听说战况十分激烈,几千个回合都没分出来输赢,二位足足大战了七天七夜没有停歇……”
叶怀遥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
原本事不关己坐在旁边的容妄:“……”
展榆见状,以为叶怀遥是觉得没赢抹不开面子,便在旁边道:“魔族中人大多体力较好,擅长消耗战,与他们打,往往都是拖的越久越容易乏。所以师兄能跟魔君周旋许久,已经是……”
他明明是想帮叶怀遥解心宽,却不知道瑶台那“激烈的一战”实在有太多隐情。
叶怀遥原本就心虚,听着什么“几千个回合”、“七天七夜”、“体力好”,越来越觉得不对味,截口打断了展榆。
“好了好了。”叶怀遥低声道,“这些你回山上再慢慢教导罢,魔君还在,说这些不合适。”
展榆道:“你怎么好像格外怕提这件事似的,就算是没赢,你也没吃亏,不至于罢。”
叶怀遥:“你闭嘴吧。拜托了。”
他说着话,忍不住看了容妄一眼。只见对方可能是为了他们不尴尬,故意负着手仰头看天,眉眼冷漠,但耳根子已经红了。
叶怀遥有点悲伤地发现,这一遭可能永远也翻不过去篇了。毕竟以他们的身份,随随便便做点什么都是传说。
在世人眼中,瑶台那一战,一定非常激烈、精彩、神妙。人人都想知道那一战的具体情况,也会凭空臆想出不少猜测,并且都会被记录传唱出来。
虽说他们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但叶怀遥自己知道啊!更不用提还有个容妄!
这还让不让人要脸了!
他怎么没有吃亏,实际上他非常吃亏。看看这位纯情的魔君,现在居然还会脸红,那个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客气一点呢?
可怜的明圣被这件事弄得十分郁卒,整个人也活泼不起来了,冲着展榆几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在前头等着,自己向容妄走去。
容妄看着他过来,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几千岁的人了,却像洞房花烛夜之后第二天起来的小夫妻一样,羞答答,难开口。
本来这事发生过就罢了,两相忘却也就没什么要紧,结果碍于双方的特殊身份,在被不明就里的人反复的提及下,终于变得越来越尴尬。
容妄心里直嘀咕,他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听展榆刚才说什么“魔族体力好”,叶怀遥又是一脸牙疼的表情,弄得他也很忐忑。
他非常担忧,有心想问问对方,那天是不是被自己伤到了,有没有觉得很疼,但考虑到叶怀遥的心情,容妄还是识趣地没开口。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冲叶怀遥略一欠身,说道:“我要走了,问问你这里还有没有事。”
叶怀遥也故作平静:“是有问题还没请教。”
容妄点了点头,他便低声说道:
“这名叫逐霜的女子身上很有几分古怪。那与我赌钱的赭衣男子曾经是她的恩客,现在已经离奇身死,逐霜而后不久嫁入陶家,结果现在陶离纵又成了这般模样。”
叶怀遥说到这里稍作停顿,又道:“其中内情,很有可能与你我当年在瑶台上遭到暗算的内幕有关。关于此,魔君心中可还有什么考量?”
容妄道:“我还是怀疑和赝神有关,需要回去确认。这东西虽然已经被封印起来了,但已经产生灵智,十分狡猾,上面会发生什么变数,难以预料。”
进入说正事的状态,就自在多了。叶怀遥沉吟道:“也好,这边的事就交给玄天楼吧。不论往日如何,希望这回魔族和玄天楼能够联手揪出幕后之人。若有消息,及时互通有无。”
“你……”容妄犹豫了一下,问道,“真愿意相信我,跟我合作?”
叶怀遥不意他忽有此问,但只是稍微的停顿,之后他已然笑容如常,不答反问:
“你这次复生之后,带来了无数的秘密与不甘愿,更是许多正道人士的眼中钉、肉中刺。怕不怕我只是以合作的借口稳住你,其实深层目的是为了把魔族铲除?”
这一问问的极妙,容妄眼梢一扬,忽然笑了起来。
他平素言谈神情之中总带着几分郁郁寡欢之气,即使是笑容中都似带着重重心事,难得有这样展颜的时候,一时间风姿夺目,竟使人颇有种惊艳之感。
“你说的是。”容妄道,“这天底下只有一个容妄,也只有一个叶怀遥,信不信任都是没有选择的事。”
他静静看了叶怀遥一眼,漆黑的眼眸中似有星光温柔流转:
“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方才你口口声声说的,都是‘魔族’、‘玄天楼’,而并非你我,明圣心思玲珑,从不会说错话,做错事。你大概是打算以后对我避而不见,让我将这份你看来莫名其妙的心思淡去。”
“可我不会的。”他侧过头,指尖在旁边一束正盛的杜鹃上划过,像对自己发誓一样重复道,“我不会的。”
这口吻中的郑重,让叶怀遥两道秀气的眉峰微微蹙起,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容妄放下手,眼角的泪痣在这样的角度看来,更是红的触目,宛如一点朱泪。
“叶怀遥,我很嫉妒那些能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的人。我有时候……也嫉妒自己扮演出来的那个阿南。”
容妄话里的怨气几乎压不住了:“元献他有什么好,哪点比我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这句话我先前就想说了。我想杀了他。”
叶怀遥哭笑不得,他要是早知道容妄这么认真,绝对不会拿元献当挡箭牌,现在却是骑虎难下:“你至于跟他比吗?”
一个是硬生生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一方魔君,另一个不过是修真世家之一的继任者,若是让别人听见容妄盯着元献较劲,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这可实在不像是能从容妄嘴里说出来的话。
容妄哼了一声。
叶怀遥方才那些云淡风轻全都变成了泡影,一股脑掉进了旁边的江水里面。
——容妄魔君,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他实在没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实在是很苦恼,容妄又有点心疼了,后面没说完的话就又硬是重新给咽了回去。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他才低声道:“我知道你为难,不会逼你什么。可我也没法控制自己的心。”
如果没有感受过近在咫尺的幸福,也就不用忍受被剥夺的痛苦。
现下他只想为自己留下一丝希望,只要一点点,便足以在心中支撑起很大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我约炮的事要被载入史册了,我好难过啊。”
汪崽(害羞脸):“有点开心。甚至还想再来一次。”
世人&读者:“一定很精彩,求细节!”
第48章 连夜浮白
容妄吸口气:“云栖君, 那我这便告辞了, 回去将赝神之事查探清楚后, 再来告知贵派。”
直到容妄离开,展榆才缓步走到叶怀遥身边, 将手按在他的肩头捏了捏,感觉到一副单薄的少年骨架。
他此时也看出来叶怀遥和容妄之间, 肯定多了某些不能对第三个人出口的秘密,而瑶台上的一场大战,似乎也并不像世人想象的那样简单。
展榆心念百转, 终究没有刨根问题, 只轻声道:“师兄这次回来, 似乎多了许多秘密,也多了许多心事。”
叶怀遥轻轻吐出一口气, 说道:“还好。”
他道:“大部分还是可以都说给你听。”
他难得的神情严肃,展榆也知道肯定有什么棘手之事发生。但直到听叶怀遥从瑶台之战开始,将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他才明白此事之离奇, 更是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幸亏叶怀遥讲述的时候特意将他跟容妄之间发生的那件荒唐绕开,而只说是自己身体不适,被魔君救了,不然展榆非得跳起来不可。
他道:“也就是说,先是邶苍魔君亲自前往玄天楼分舵,想要取回魔族宝物,结果余恨均神志失常, 胡乱攻击,被他所杀,尸体的眼皮上出现‘如意’二字。而后因为此事,你与魔君瑶台约战,身体却出现异常,瑶台崩塌砸入地府,致使你二人发生意外。”
叶怀遥点了点头。
展榆续道:“等到十八年之后,你重新回来,又遇见名叫严康的赭衣男子,结果发现他的死状竟然跟余恨均相同。所以你们一直查到了赭衣男子相好的青楼姑娘逐霜身上,发现她被陶家娶进门又休弃。陶大公子陶离纵离奇昏迷。”
事情被展榆这样梳理了一遍,变得十分分明,叶怀遥点了点头。
展榆冷笑道:“这幕后之人环环相扣,连你都敢算计,倒是好大的狗胆。”
他一拳砸在身侧的树干上,问道:“所以接下来,师兄打算如何?”
“接下来嘛……”
叶怀遥沉吟片刻,忽地狡黠地笑了笑:“我记得刚才仿佛跟陶离铮说过,要去他家登门造访?”
展榆:“所以?”
叶怀遥道:“嗯……好歹这家伙从我手里抢了个美人去,听他点小秘密,不算过分吧?”
“所以你刚才痛痛快快地让逐霜跟着陶家人走了,其实是想尾随其后,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展榆道:“师兄啊,这西北陶家是五大世家之一,与咱们玄天楼也算是世代建交。要是让人知道明圣不守礼仪,深夜里偷偷摸到人家家里去听小秘密……哎呀,到时候,那些说书的写话本的可要笑话你了。”
他倒是还记着这件事。
叶怀遥道:“是啊。所以只好请展掌令使一起做陪,如果被发现了,就说是你要去,我不放心师弟才一起跟着的。让他们骂人的都骂你,夸人的都夸我。”
展榆不敢置信道:“你都把话说出来了,还想让我陪你一块?”
叶怀遥笑起来,搭着展榆的肩膀一带,两人转眼间身体悬空,强行御剑而起:“反正你愿不愿意都得陪,乖乖的,走啦!”
夜色愈见深浓,出了花盛芳的地界,路上就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了。
叶怀遥和展榆御剑当风,一前一后地从空中疾行而过,速度快的像一道残影。
即使偶尔有人经过抬头,也只会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展榆落后叶怀遥半个剑身,见他身形飘逸,行动之间无声无息,也不禁暗暗佩服。
他心道:“师兄这回功力折损甚巨,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但他运气使力之间却别有技巧,故而依旧显得游刃有余。光是这份心态,别人就比不了。世人提起明圣总是满心艳羡,可明圣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展榆心中正自琢磨,忽听不远处梆子声响,原来已经二更。
叶怀遥身形忽地定住,抬手在他身前一拦。
他刚才本来在急速前掠,这时候却是说停就立刻能纹丝不动,只有长袍广袖在空中猎猎飞舞,仙气飘然。
展榆低声道:“有结界?”
叶怀遥“嗯”了一声:“前面就是陶家,周围应该下了禁制,不能硬撞,先下去。”
幸亏他他发现的早及时停下,要是真的碰到了那层禁制再察觉,陶家的人就会被惊动了。
两人收剑落到地面上,展榆并指,指尖燃起一簇蓝光,随即慢慢扩大,将他们面前禁制的轮廓呈现在两人眼前。
叶怀遥低声道:“陶家这禁制牵动着宅子内部的法阵,不能强行打破,只认陶家子弟的灵力,才能自动开启。所以要抓个陶家的人过来。”
展榆道:“那行,我去看看。”
叶怀遥道:“我在这里等你。”
他打个响指,浮虹剑飞到身后,稳稳托住他的后背,横过来飘在半空,像是一张简易的卧榻。
叶怀遥往半空中一趟,惬意地眯起眼睛,等着展榆回来。
掌令使果然还是那个与明圣一脉相承师出同源的掌令使,偷鸡摸狗的本事一样不少,不多时便拖了个人回来,浑身上下被白绫绕着,像是个大蚕蛹。
他先远远地瞧了叶怀遥一眼,站在原地没上前。过了一会之后,才拖着蚕蛹走过去。
展榆一靠近,叶怀遥立刻就醒了,从剑上翻身坐起来,道:“回来了?”
展榆拍了拍他的膝盖:“伤没好全就好好养养,都是自家兄弟,逞强给谁看呢?”
叶怀遥一笑,扶着他的胳膊从剑上跳下来,随手一挥,浮虹又变成了白玉扇子,被挂在他的腰畔。
“还好吧,少说再活个千年也不成问题。”
他伸了个懒腰,在展榆抓的“蚕茧”上轻柔地拍了拍,浅笑道:“抱歉了兄弟,劳烦带我们进去罢。”
虽入了夜,陶家也是灯火通明,院子里有守卫来来去去的巡逻,显然是有要紧的事处理。
借着那名弟子带他们通过禁制,叶怀遥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将人放下,随手在他怀里塞了几块糖,跟着展榆跳过两处围墙,一直摸到陶家内院。
越是往里面,巡逻的人脚步轻巧,灵力越深厚。但叶怀遥和展榆艺高人胆大,并不放在眼里,找到空隙,一掠身便无声无息上了屋顶。
两人扒在房顶上屏息不动,等到两队巡逻的队伍毫无知觉交叉而过,立刻趁机双脚勾住屋梁,挂下身子,轻飘飘落地。
落脚之后,后面是一片小湖假山,前方便是陶家的议事厅,叶怀遥运起灵力,侧耳凝神,只听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正沉怒喝道:
“不可能!你这贱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教离纵肯娶你进门,又言听计从,还不老老实实说个清楚!”
看来逐霜就在里面,叶怀遥知道找对了地方,手指在半空中画道圆弧,轻轻往窗纸上一推,里面的场景就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展榆没有跟着凑过去看,而是站在叶怀遥身后,全神提防其他人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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