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从北境回京,沈老夫人也就每逢初一十五见他一面,其余时间她都在佛堂念经。今日还是第一次主动派人前来请沈念过去。
面对沈老夫人的邀请,沈念自然是要去的,他心里也能猜测的出沈老夫人叫他前去的缘由。
沈老夫人住在镇北侯府的最偏僻的院子,显得格外的冷清。
沈家还不是侯府的时候,由于沈奕立下无数军功,景帝就算是再怎么装作看不到,偶然还是有赏赐赐下来的。
但沈老夫人一直蜗居在沈家最僻静之处,从未改变。从沈家当家夫人,到后来的阶下囚,又到现在的镇北侯府老夫人,她似乎习惯过这种清苦的生活。
走近沈老夫人的住所,便有股香环绕的味道。
房前的老婆子看到沈念到来,忙掀开帘子笑道:“侯爷,老夫人在里面等着您呢。”
沈念嗯了声走了进去。
沈老夫人正在闭目转着佛珠,她穿着很朴素,一点也不像富贵人家的老夫人。她头发银白,面容周正有沟壑,坐姿笔直,有种不言而威的感觉。
听到沈念到来,她缓缓睁开眼。
看着沈念走来的一刹那,她神色有些恍惚。
乍然间好像看到了沈奕从外面走来,沈家当年未落败时,沈奕也是书生意气的人物,端的温润如玉,举得的贵气矜然。
可等他入了北境,沈老夫人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沈奕回京的次数不多,每次回来母子二人坐在那里,也是无话可说。
转眼间,沈奕在北境离世,沈老夫人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看到沈老夫人有些呆呆愣愣的看着自己,沈念走到她跟前喊了声祖母。沈老夫人回过神,眼中的浓愁咻然消散。
她语气温和道:“坐吧。”
沈念嗯了声坐下,他知道沈老夫人是在透过自己看父亲。他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但对着一个老人,有些事不能劝慰,只能视而不见。
沈老夫人转了两下佛珠,然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我也不瞒着你了,今日叫你来,是为了沈清。你母亲来我这里哭诉几次,哭的我也心烦。沈清他也受了些教训,认识到了错误,读书的事你看能不能向皇上求个恩典。”
沈念当然知道沈清现在过得什么日子,用水深火热来形容都是轻的。
夫子他请来的最严厉的,打着皇上的名义,把沈清管的死死的。读书写字甚至上个厕所都是有时间规定的,如果沈清不听话,那就戒尺处罚。
沈清这些日子瘦弱的不行,对着沈念他也不敢大声嚷嚷,嚷嚷一声,读书写字就要比前一日多一倍。弄不完就不许睡觉,沈清被逼迫的头晕眼花,精神紧张,人都想要吃□□死掉。
沈念并没有想过把人逼疯,那样文氏肯定会让他给沈清偿命,他只是想给沈清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现在沈老夫人开口提起了这事,沈念便顺势道:“祖母既然开口了,我会向皇上求情的,不过能不能行还要看皇上的意思。”
沈老夫人敛眉嗯了声。
气氛静默,祖孙之间隔着十几年的光阴,儿时的身后感情已经被消磨掉。
沈念在沈老夫人面前不会像沈清那样可以撒娇胡闹哄她开心,他们之间亲密不足恭敬有余。
沈老夫人也明白这些,沈念如果一直在她身边长大,那她们也许会成为最亲密的祖孙,可在沈念离开的途中,有人代替了他的位置。
当然,他们还是祖孙,即便是关系不那么亲密。
沈老夫人不想让沈念在这里坐立不安,她道:“你回去吧。”
沈念站起身,恭敬的告退。
在他刚转身走两步后,沈老夫人又把他喊住。
沈念回头,看到他的祖母的表情有些迟疑,眼神却很锐利道:“你现在是镇北侯,手握大权,人人不敢轻视。但皇上的宠爱和信任都是假的,你要防备着皇上。闲着没事的话,多想想你父亲这辈子是怎么活的。”
沈念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他并没有多问,那么轻轻点了点头道:“祖母说的,孙儿记下了。”
沈老夫人闭上眼,挥了挥手让他离开。
沈念走出沈老夫人的院子,不经意抬头看到墙后有树头上隐隐有绿芽抽出,他恍然觉得,春天已经来了。
沈念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因为常年在边关的缘故,平日里也不爱让人近身伺候,总觉得这些人别有用心。
他刚回来时,曾因为一个丫头想为他更衣,差点把他当做细作给拧断脖子,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靠近她,因此院子里显得格外冷清。
不过这院子里很快就热闹起来,因为皇帝的赏赐如同流水一样突然涌了进来。
金银财宝不说,那一匣子六颗夜明珠最为显眼。
前来送赏赐的是阮吉庆,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的很,那夜明珠明明有八颗。皇帝临走又拿走了两颗,说自己闲着没事可以把玩把玩。
别人他不知道,但皇帝这么做明显是不想给沈念。
弄得阮吉庆也不知道皇帝对沈念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当然,他心里明白的很,不管皇帝是个什么意思,他在沈念面前得收敛些,至少目前沈念在皇帝心中是第一位。
阮吉庆望着沈念笑眯眯道:“侯爷,皇上让奴才给您带句话,说让你明日别耽误了入宫。宫里这几日没有你,皇上睡觉都不踏实。”
沈念静默的秉着脸,现在他觉得沈老夫人有一句话是对的,皇帝的恩宠都有毒。齐君慕更是毒中之毒。
明知道他明天便会入宫,今天突然大张旗鼓的赏赐这些宝贝,还让阮吉庆当众说这些含蓄话。那不是在告诉众人,镇北侯和皇帝这次争吵中,皇帝退步,镇北侯占了上风?
在一些人眼中,他怕是真的成了在逼迫皇帝的乱臣贼子。
想到这些,沈念把目光一寸一寸挪到阮吉庆脸上,他皮笑肉不笑道:“有劳公公前来走一趟,皇上的吩咐臣都记在心里呢。”
阮吉庆拉长声音哦了声,他觉得镇北侯不开心。
敢情传闻是真的,镇北侯和皇上真的闹翻了?
本来正等着看沈念笑话的那些大臣,一看到这情况,心里都骂了句脏话。
这镇北侯哪里是失宠的节奏,这是镇北侯要上天的节奏吧。
当然,也有耿直的人在家里跳脚痛骂沈念,说他狼子野心,早晚都要参他一本。
更多的人则是沉默,他们知道皇帝越是这样,日后对沈念的清算越是狠毒。
第30章
沈念第二天顶着有些发青的双眼入宫, 入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面见皇帝。路上遇到的人虽然不至于对他指指点点,可大家都想从他脸上看出个一二三来。
对这些目光,沈念完全做到了视而不见。
入了乾华殿拜见皇帝后,沈念就被晾在那儿了, 齐君慕正坐着细细的看折子。
沈念直直站了近半个时辰后, 忍不住动了动腿。
皇帝抬眸,恰好有阳光入殿内,清冽的眉眼在阳光的照耀下仿若有流光闪烁,显得格外的好看。
沈念见过不少人, 北境同北戎交界处更是有不少美人。
大齐的美人是温柔多情的,北戎的美人是美艳狂野的, 还有既有大齐的温柔又有北戎美艳的。
但这一刻,沈念觉得这些男男女女都比不上齐君慕。
皇帝如果真的好龙阳,就算是不看他的权势地位,凭这张容颜, 赶着前来的也绝对不在少数。
猛然感觉自己想的有些远, 怕当日尴尬之时被皇帝想起, 沈念微微敛眸。这动作显得尊敬又不会让人观察到他在想什么。
他那看似乖巧的举动根本入不了皇帝的眼,皇帝很清楚沈念这类人脸上表现出来的和心里想的差别是相当大的。
于是齐君慕冷哼一声道:“镇北侯刚才想说什么?”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沈念已经知道如何从皇帝的称呼中分析皇帝的心情。
他如果喊沈卿, 那便是想要客套顺便给他下套, 如果喊镇北侯, 那就是对他这个人心里不满。
现在皇帝语气还这么硬邦邦的, 可见上次的事情还没从他这里过去。
也真是够小心眼的, 沈念在心里忍不住感叹句。
不过对着皇帝的问话,他自然不能不回答,于是诚恳道:“皇上,微臣刚才没想说什么,就是站的时间长了些,腿有些发麻,怕君前失仪摔倒在地,所以动弹两下。”
齐君慕又冷笑两声:“是吗,朕还以为镇北侯是想提醒朕该给你赐个位置坐呢。”
沈念脸色一凛,正色道:“皇上赐座,那坐着是微臣的荣幸,皇上不赐座,那站着是微臣的本分,微臣绝不会为了荣幸失去本分的。”
听到这么大义凛然又真诚万分的话,齐君慕感到有些无语。
沉默了片刻,皇帝扬声换阮吉庆,赐座给镇北侯。
沈念脸皮向来后,齐君慕敢让他坐下,他就敢坐下。
坐好之后,齐君慕又低下头看手中的折子,沈念眼巴巴的看着他,心想,也不知道皇帝让他呆在这里又不和他说话,这是个什么章程。
齐君慕正在看钦天监送来的折子,折子上写的是各种年号和吉时。
上辈子,齐君慕选的年号是仁庆,选自仁义吉庆之意。
这辈子,齐君慕不想用这个年号,人已经不再是上辈子那个人,年号自然是要换一个的,要不然总感觉不吉庆。
上次他同沈念说让他也来看看年号的事,还真不是胡乱找借口。
看着皇帝抿着嘴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坐立难安的沈念忍不住开口道:“皇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齐君慕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悦,而后他道:“是关于年号的事。”皇帝说完指了指手边的折子,意示他过来看。
沈念也没有客气,站起身走了过去。
钦天监送来的年号自然都是吉祥的,他随便指一个都不会错。
但沈念还是细细看了看折子,然后笑道:“皇上,微臣读书少,没什么文化,就觉得仁庆挺好听的。”
齐君慕没想到他竟然选中了仁庆,他忍不住问道:“怎么就挑中这个了?”
沈念有一肚子吉祥的话说,但他犹豫了下还是把最直白的想法说了出来:“仁庆,皇上仁义是臣民值得庆幸的事,这寓意自然是好的。”
齐君慕呵了声。
他倒不知道这寓意哪里好了,上次有这个年号的皇帝只当了三年皇帝。
沈念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中了皇帝的心肺,总之听完他的话,皇帝那是满脸嘲讽,一脸不屑。
镇北侯有些纳闷,慌忙补救道:“皇上,微臣不懂这些,也就随口一说。”
“朕倒觉得你说的很好,年号而已,哪个都一样。”齐君慕淡淡反驳他,而后他拿起笔在仁庆两个字上画了个红圈。
笔被随意仍在桌子上,齐君慕坐在哪里不吭声。
沈念偷偷看了皇帝几眼,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皇帝心思很沉很重,可是他没办法窥视一分。
在齐君慕准备让沈念退下时,阮吉庆匆匆走入殿内,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信封同上次让皇帝变脸的一样。
沈念心下有些猜测,这信怕是从青州传来的。
第31章
齐君慕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对沈念的极其信任, 他让阮吉庆把信呈上来,当着沈念的面把信打开。
这信的确如沈念所想,是杨惊雷从青州连夜寄来的,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齐君灼遇刺的事情。
皇帝迅速的看了一遍, 看到最后他目光停留了片刻, 而后神色自然的把信折叠了下放在御案上。
沈念在齐君慕抬眼朝他望过去的时候,便顺势站起身道:“皇上,微臣这些日子没有入宫,禁卫那里肯定议论纷纷, 有些巡防上的工作说不定也会有所疏漏,微臣先请告退。”
齐君慕又细细叮嘱了他几句, 才让他离开。
沈念走到殿门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殿内之人一眼,被他望着的人正漫不经心的回望他,四目相对,皇帝挑了挑眉, 似乎在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沈念干干一笑, 转身飞快的离去。
前往禁卫处的路上, 沈念在想,皇帝这人真是有趣的紧。
明明很在意那封信的内容,可偏偏要表露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样。那明明很心乱慌张却又强忍着不让他发现, 淡然同他谈论禁卫的防卫时镇定的样子, 又让人觉得他这个皇帝当的很可怜。
明明是一国之君, 连自己的情绪都没办法拥有, 朝堂上装, 人前装,人后还要不能让人发现喜好,皇帝当的也是艰难的很。
这些沈念能看出来却不能说出来的,就如同皇帝明知道他会看出来,还是这样表现,说到底他沈念不是能让齐君慕放下心中防备的人。
上次他那些话就有些过界了,还好皇帝并没有打算追究。
也许这世上只有瑾亲王能让皇帝放下戒备,又能得到皇帝全身心关切的眼神。
想到这些,不知为何,沈念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许是每个臣子都希望自己的所作所为能让帝王另眼相看。
这就是所谓的忠君。
被沈念惦记着地齐君慕的确正在细细看青州来的密信。
那密信上说,刺客是两个女子,身手很好,一个负责引开侍卫,一个负责刺杀。那个引开侍卫的女子放了一把火引起一阵慌乱,另一人便入了齐君灼的房内。
事情发生之后,杨惊雷迅速命人把周围地方团团围住。
禁卫细细排查,可是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唯独没有排查的是齐君灼住的地方,后来杨惊雷前去询问齐君灼有没有事。
齐君灼打开门说他人没事,刺客已经离开了。
后面的话杨惊雷大概是犹豫了下,落下的墨汁有点多,不过他还是实话实写道:“可据臣所知,瑾亲王的房内并没有人离开,瑾亲王不知出于何故闭口不言,许是受了胁迫也未可知。”
最后杨惊雷询问,此事该如何做。
杨惊雷这话齐君慕很明白,他言下之意是怀疑刺客仍在齐君灼房内,齐君灼要么是受了胁迫不得不帮助那刺客,要么就是故意包庇刺客,不想让人发现她甚至把她抓走。
齐君慕平静的把密信放在桌子上,用手轻轻点了点。
站在远处的阮吉庆看着皇帝的脸色,知道皇帝生气了。齐君慕和其他人不一样,越是生气脸色越平静,双眸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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