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泉浴在景帝这里,说开启,其实也不算。
直到今日,齐君慕让沈念入泉池。
这不是天大的恩宠是什么。
沈念也没想到皇帝会这么做,他听到自然是要拒绝的,说自己无功无劳的,不敢与先人相比,更不敢与皇帝同浴。
齐君慕听他这话,眼底浮起古怪之色,而后他慢声询问道:“怎么,嫌弃朕?”
沈念看了他一眼,最后硬着头皮道:“皇上说笑了。”
齐君慕本来只是想让沈念去那温池里泡泡,那温池景帝命人改造过,里面时常放些温补的药材,泡上那么一回,对身体是有相当大的好处的。
沈念常年在边关,身上总有些大大小小的伤,齐君慕看他今日又这么狼狈,所以才想起了这个温池让他泡上一泡。
结果他没想到沈念第一反应是两人共同沐浴,看他极力推却的模样,齐君慕本来没什么兴致的,突然就有了兴趣。
更何况,宫中泉浴本就是帝王同臣子一起才彰显圣恩。
这温池离景帝建造的阁楼不远,在阁楼旁的一个殿内,泉池是人工建造的,自打景帝时里面的水常年保持着一个温度。
水很烫,但人又能接受得了。
夏天在这个温池里其实并不是很舒服,要是冬天,往上面飘上个有槽的木盘,槽里放上酒杯,在温池里这么放着,随着流水来回浮沉。
等过上那么一会儿,温好的酒就可以仰头喝下,别是一番滋味。
但夏天泡在这药材水里,对身体,尤其是沈念这样的身体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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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有些磨蹭,在边关他也不是没跟人一起洗过澡,但对着齐君慕他就是各种不自在。
皇帝倒是没有什么顾忌,他出生是皇帝,从小就被人伺候着长大。
要不是上辈子死的太快太憋屈,他身边伺候的人只多不会少。
齐君慕看沈念那模样,在阮吉庆为他脱下衣服后,他就命人退下了,偌大的温池房内只有他和沈念二人,齐君慕穿着亵衣下水。
就如同他所想,热天里泡热水澡,难受的很,额头上很快就有密密麻麻的汗珠。
而后他拿眼看向站在池子边没动静的沈念含笑道:“阮吉庆已经退下了,这里面也没有旁谁,镇北侯可要朕帮你脱衣?”
“不……不用。”沈念忙道,为了避免皇帝说出更戏谑的话,他以最快的速度入了温池。
沈念的身材很好,宽肩腰细腿长,皮肤为古铜之色,浑身线条流畅。
齐君慕散了头发,懒散的泡在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看到沈念离自己远远的,他蓦然笑了道:“别人都说与君同浴是荣宠,怎么到了你这里就不一样了。这里就咱们两个,离这么远说话难不成还要靠吼的?”
沈念听了这话就往齐君慕身边游,这温池不深,至少瞒不住人,只是站起来走总怪怪的。
在离皇帝有一人距离时,沈念停下也懒懒的靠在池边,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水流。
窄肩细腰长腿在水中若隐若现,氤氲的雾气随着温度腾升,隐隐遮住了彼此的容貌。
沈念透过雾气看向皇帝,这时的皇帝脸上往日清冷的表情弱化了很多,加上他披散着头发,和朝堂上端坐着的皇帝差别很大,整个人看上去温和又强势。
本是极为矛盾东西放在皇帝身上确实一点都不突兀,这一刻沈念突然想,能见识到齐君慕这模样的人整个大齐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吧。
沈念看着想着,而后他心中蓦然一惊,人已敛下眼眸。
齐君慕知道沈念在看他,不过他并没有在意。
两辈子以来,他第一次和人在一个浴池里洗澡,本以为会不习惯,不过也许是沈念的眼神没有什么攻击力,他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了。
“皇上也会这样安慰别人吗?”
冷不丁的齐君慕听到沈念的声音,他没听清这人说的是什么,便抬眼往他道:“什么?”
沈念重复了一遍,他看了看四周道:“就这样,朝中重臣若心情不好,皇上也会这样吗?”
“你又不是他们。”齐君慕轻描淡写道:“你可是朕的镇北侯,是朕的宠臣。再说了,朝堂上那些人有什么好看的,朕也是看脸的。”
说到这里,皇帝叹了口气摊手道:“朝堂上难得站个俊俏有能力又符合朕心意的,给些优待也是应该的。”
沈念被这话逗得低声闷笑,许久后他郑重道:“多谢皇上。”
看他不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齐君慕心情也颇好,他道:“无妨。”
沈念很合他心意,万一真因为一些事一蹶不振的,他会很头疼的。
这世上很多人愿意当皇帝的一把刀,但合适的不多。
“皇上,微臣想求皇上一件事。”知道皇帝心情不错,沈念开口道。
齐君慕讶然的朝他看过去:“什么事?”
“微臣一会儿想去旁边的阁楼看看,不知是否可行。”沈念在水下握紧拳头道,心提的高高的。
第44章
齐君慕本来以为能让沈念开口说出个求字的事, 肯定是很令他为难的, 结果没想到会是这个。
想了想齐君慕嘴角勾起抹玩味的笑容道:“你是说父皇那个建造好了却没有用过楼阁?”
沈念点了点头,齐君慕并没有直接答应,反而问道:“怎么想着去这里?朕本想着你难得开口要求个什么事儿,还想着会是什么呢,结果就这个?你就没有想过求点什么升官发财对自己有利的事?”
“臣对升官发财都没有太大要求, 微臣现在已经是镇北侯了,这官是没办法升了,至于财, 微臣孤身一人, 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呢。现在微臣就是想站在高处, 看看远的地方。”
“京城里最高能看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那处楼阁,所以微臣才有这念头……如果不方便的话, 皇上就当微臣是僭越之词。”沈念神色有些寂寥落寞的说道。
齐君慕沉默了一番慢吞吞道:“那阁楼自打建好就没用过,父皇虽没有吩咐贴上封条, 但宫里却默认任何人不得随意入内的。”
沈念原本也就是顺着心意提了提这事,能进去自然是好的,不能入内的话也不会太过难过,只会有些怅然。
因为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听了皇帝的话也就没有太失望。
正当他想说些什么时齐君慕又轻飘飘开口说道:“不过就算父皇贴上封条,严令禁止他人入内也没关系。现在朕是皇上, 爱卿难得开口一次, 朕自然要满足你的。”
沈念猛然望向皇帝, 只见齐君慕下巴微抬, 眼中带有笑意,隔着雾气都能感觉他一脸傲然。是身为皇帝,唯我独尊的傲然。
沈念看着看着,那么笑了下,他道:“如是,微臣就谢皇上成全了。”
齐君慕挥了挥手,同时表示这事儿他虽然答应了,但这难得的温池沐浴也要享受到位。
一切都有等沈念泡好才可以。
这个时候,这点小事沈念自然同意的。
两人在温池里泡了将近一个时辰,中途齐君慕换来阮吉庆给他清理了下头发。
他本来还叫了其宫人给沈念也服侍下,不过被沈念给拒绝了。
齐君慕也没强勉,看得出沈念不是个喜欢别人靠近自己的人。他宁愿自己折腾,也不愿让别人帮忙的。
皇帝在能容忍范围内是个喜欢享受的人,能让别人动手做的事,他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这样一来,阮吉庆就比上辈子辛苦些。
当然,他不当值的时候,这事还得其他人做,皇帝心里比较排斥,能动手的会自己动手就是了。
等头发擦拭好,齐君慕上岸在屏风后换了衣服。
皇帝的衣服布料自然是最柔软的,穿在身上有清凉的感觉。
这布料是南疆上供而来的,是冰蚕丝织就而成,薄薄的一层,宫里每年也就得三五匹料子。
俗称诏贡。
还好的是齐君慕后宫里的人不多,诏贡还勉强够分。
相比之下,沈念的衣服就粗糙很多。
布料一般不说,颜色也过于单一,不是黑色就是银铁色,看上去就死板的很。
齐君慕心道,他那里冰蝉布料还有剩余,要不然就给沈念一匹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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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自然不知道皇帝心里在想什么,等皇帝穿戴好走出去,他才慢慢从温池里起身。
穿戴好,束起还有些潮湿的头发,沈念走了出去。
站在不远处的皇帝正看着不远处的楼阁,未束起的发丝随风轻扬。阮吉庆躬身而立,其余宫人站在不远处。
看到沈念出来,皇帝朝他招了招手。
沈念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
还好太阳已经落山,天是有闷又热的,即便是有风吹过,吹的也是热风,但比着日头正大的时候,这个时候还好。
凡事都要有个对比,才会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又错过了什么。
刚洗完澡的身体又想浮起汗意,沈念看着跟前的皇帝,心想如果不是他的要求,皇上应该躺在放着冰块的乾华殿,吃着冰镇的西瓜,过着惬意舒适的生活。
现在,皇帝面色平静的带着他往阁楼方向走。
沈念本想说,他可以自己上去,但话到嘴边,又被咽回去了。
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话显得也太过矫情了。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的,有些人记在心里便是。
齐君慕亲手推开阁楼的门,阮吉庆有些担心道:“皇上,这地方多年没有人上去过,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危险,要不奴才先进去看看。”
“能有什么危险。”齐君慕淡淡道:“父皇独身前来都不怕,朕怕什么?何况今日朕身边还有镇北侯呢。”
阮吉庆看了沈念一眼,他垂眼笑道:“皇上说的是,是奴才嘴笨。”
齐君慕道:“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吧,朕同镇北侯上去看看。”
阮吉庆心里是有些担心的,却并不敢说反对的话。
在齐君慕和沈念推门而入后,阮吉庆眼里浮起一丝忧心。他觉得皇帝对沈念似乎太过宽容了,这在他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这人看起来冷情冷心的,但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想的是十分周到,脾气又好,很能包容。
当初对皇后温婉就是如此,皇后偶然在皇帝跟前使点小性子,为家人求取些好处,只要是不那么过分的,皇帝基本上都会同意。
温婉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即便是现在皇帝因为一些事想开了,对皇后不看在眼里。但阮吉庆觉得骨子里,他还是个相当温和的人。
就好比对沈念,拿沈念同皇后相比是有点不合适,但情况却是一样的。
阮吉庆常年跟在皇帝身边,本来是最了解皇帝心思的人。
皇帝想要沈念手里的兵权这是毋庸置疑的,对沈念宠着些也在情理。可现在这苗头明显不对,宠的有点过剩了。
阮吉庆在心里忍不住怀疑,皇帝是不是根本没打算给沈念留退路。
若以后沈念没有可以利用的地方,那等着他的就是一个死字?
阮吉庆想这些想的心底发寒,他对沈念的印象还不错,只希望镇北侯能早日看清事实,能留一条命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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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吉庆思绪连篇时,齐君慕已经踏上了木阶,人踩在上面咯吱咯吱作响。
齐君慕抬头望着楼阁的顶端,一层一层的台阶,好像没有个尽头,离自己十分遥远。
说起来,他两辈子都没登过这楼阁,要不是今日沈念突然提起这个,他都把这阁楼给忘在脑后了。在很多人眼中,宫中阁楼就是景帝荒唐行径的证据之一,挨得近了,似乎就会成为同景帝一样荒唐不堪之人。
齐君慕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爬这阁楼,主要是上辈子他一心扑在大齐的朝事上,对外想扩展大齐版图护佑百姓安康,对内想保持吏治清明,使老百姓安居乐业。
还想着要通过这些博取个好名声,每天因为各种折子睡觉的时间都很短,哪里有时间爬这个。
现在齐君慕觉得沈念的提议还是很不错的,爬爬楼阁,放松放松心情,登高望远一番,若是心中有什么诗意,也可以趁机抒发一番。
这阁楼能修建成现在规模,与景帝的强硬态度脱不开关系。据说当时工部尚书说了句修建这样的楼阁是非常不现实的,景帝二话没说就把他给革职,当场召见工部所有官员,问谁能建这阁楼,这工部尚书就给谁做。
后来工部一个小主事拿定注定,费尽心思终于把这楼阁修建成功,理所当然的成了工部尚书。
这里说是阁楼,像是一座小小的庭院,里面有两处厢房,而后是很大的院子,阁楼在厢房旁边立着。
当时据景帝设想,他可以站在阁楼处观看院子里神兽的表演。
只是后来,阁楼建成便被废弃了。
阁楼很高,一步一步走上去需要不少时间。
齐君慕走在前面,沈念跟在后面,两人错有一个台阶的距离,触之可及,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时间,也许是两炷香,总之两人走到了最高处。
阁楼顶处站两个人正合适,许是楼高的缘故,站在上面有几分凉意。
齐君慕心道,这里完全可以当做京中瞭望台来用。
站在这里可以望见护城河,若真有敌人攻打到这里,还能看到他们攻城的进度。
想到这些,齐君慕脸色一僵,表情顿时有些不好看。
他又不会成为亡国之君,想那些做什么。
皇帝摇了摇头,想把刚才脑中的想法摇出去,在不经意的看到沈念后,他愣住了。
沈念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有些难过又不像。他愣怔的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虚幻的厉害。
齐君慕皱了下眉头,说实在话,他并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沈念,于是他干咳声顺着这人的目光朝远方望去道:“看什么呢?”
能看到的皆是远山是小如手指的房屋,可这有什么好悲凉的呢。
沈念道:“从这里可以看到很远,所有一切都渺小的很。”
最关键的是,看到看不到人都无所谓,皇城大体是坐北朝南的,站在这个地方朝南方望去,可以看到那条出京的路。
一个人走在那条路上也许如同一粒沙,根本入不了远方人的眼。可当延绵不绝的队伍出现时,再怎么渺小,也总能被站在阁楼之上的人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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