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个可能,沈念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挤压揉捏,像是要把它捏碎捏爆,他浑身上下又疼又难受的。
他很想弓起身体把自己蜷缩在一起,抵挡这份压抑难受。可就像刚才说的那样,人心不由脑袋控制,他最终能做的就是笔直的站在朝堂之上,冷眼听着其他人的猜测。
林萧是众多朝臣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这事当初齐君慕和他提过。
但事情有点出乎人意料,常胜是齐君慕派去北境的,人在北境失踪,这就引起了一系列的突发情况。首先最关键肯定会有人怀疑,常胜在西境呆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北境。
毕竟常胜身份在那里,无诏不可能随意离开西境的。
这事儿处理不好,怕是要给皇帝招来非议。最关键的是很多事往往有风险也有利益,要是此事处理得当,对皇帝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林萧自然不允许第一种情况出现,不过他并没有最先开口。有些时候事情发生了,第一时间开口是先发制人,有些时候却是落后于人。
对这事第一个开口的是御史石老头,当初就是他第一个开口弹劾沈念的人,不过后来靠着眼皮活躲过了一劫。
他手下的关寒却是死了,至今没有查找到确切死因。
石老头年纪大了,平日里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他只当做不知,这次事件不同,弄不好两军之心都不安稳。
于是他板正着一张脸正色道:“皇上,臣请求彻查常将军为何私自离开西境之事,无诏擅自离驻军之地,乃是动摇军心的大罪,更何况他从西境入北境,一路路途遥远,竟然无人知晓此事,臣觉得此事非同一般,望皇上发诏彻查。”
这石老头一开口,林萧眉心便跳了下。
石老头这话除了怀疑常胜擅自离守,身为将军无诏离还含沙射影到了北境有人生事,最后更是在暗示性的询问皇帝知不知道这事。
这次没等林萧开口,同沈念一直不怎么对付的京兆尹苏仁站出来,他道:“皇上,微臣认为此事既然在北境发生的,镇北侯难逃干系。”
“此话怎么说?”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皇帝语气不喜不悲,苏仁心下却是难得有些喜悦。在他心里,皇帝定然是看不惯沈念的。若是能顺着皇上的意把沈念给搞下去,那绝对是功劳一件。
于是苏仁顺着自己的想法道:“臣想无论常胜是有何缘由出现在北境,他人是在北境失踪的,无论如何先找到他人事情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北境之地,镇北侯最为熟悉,常胜出现,北境军不可能不知道。镇北侯手握北境兵符,北境军皆听从他的号令。臣想,这事镇北侯定然不会一无所知吧。”
说完这话,他朝沈念那么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很多朝臣都随声附和着苏仁的话,温卓自然也在其中。
自打温耀在沈念手底下吃了亏,温卓时时刻刻都等着找沈念的麻烦。
现在大家都觉得沈念有罪,他自然要跟着踩上两脚才是。
沈念站在那里面色平静的很,并没有因为苏仁的质疑而辩解一句。
齐君慕如果想要护着他,那他说不说话都一样,齐君慕如果想放弃他,他就算是把那颗写满忠心二字的心挖出来递上去,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的。
“众爱卿都是这么认为的?”齐君慕的目光扫过众人,掠过沈念时,他停顿了那么下,不过很快又离开,并没有让人察觉。
皇帝问完这话,朝堂一片静然,无人替沈念说一句话。
偶然有武将脸上闪过迟疑之色,但在对沈念有力的证据之下也不敢轻易开口。众所周知,这文臣抓字眼的水平他们这些粗人是完全跟不上的,一个弄不好因为一句话,好事就会变成坏事。
齐君慕看着文武百官,又看向一直沉默的林萧道:“左相觉得呢?”
林萧心里闪过几个念头,他是百官之首,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要比寻常人有力的多。
林萧近来一直觉得自己捉摸不透皇帝的心思,他沉吟片刻道:“皇上,京兆尹等人说的有道理,臣觉得北境要细查,镇北侯掌管北境为了避嫌调查镇西将军为何失踪之事他不可参与。还有便是镇西将军若是无诏离驻守之地,等同谋反,无论是何缘由,把人找到,皇上都当严惩。”
林萧的话落音,朝堂上静默了下,很快有人说应该先查常胜到底在北境出了什么事,是如何失踪的,也有人说应该先查常胜为何离开西境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这期间倒是没有人认为沈念是无辜的。
齐君慕难得好脾气听他们吵来吵去,大臣与大臣争吵起来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平日里彬彬有礼的朝廷命官,倒同大街上的泼妇一般,能吵的面红耳赤脸红脖子粗,都想摁着头让别人接受自己的想法。
皇帝就看着他们这般争吵,直到众人没力气了,恍然想起了龙椅上的皇帝,才各自面相皇帝,请求皇帝做主。
大殿寂静下来,齐君慕冷笑一声,声音里是毫无遮掩的嘲讽和讥诮。文武百官都恢复了往日的风度,假装听不见皇帝的嘲讽,都默立在朝堂之上等候皇帝开口。
齐君慕懒洋洋的说道:“镇北侯呢,难道就没有话说?”
沈念定定的看了皇帝一眼,然后他走出道:“皇上,微臣身在宫中,对北境之事毫不知情。对此事微臣无话可说,全凭皇上做主。”
他这话看似没有辩解,但还是为为自己说了一句话。
他等着齐君慕开口,其他大臣也在等着皇帝开口。
齐君慕因为沈念的话那么笑了下,到没有什么讥诮之意,他道:“人人都认定镇北侯有罪,你倒好,连一句辩解的话都不肯言。”
沈念因他这话心中一动,他愣怔怔的望着皇帝,心里升出些许希翼。
也许事情没有他想的这么糟糕。
齐君慕的声音随着他的想法响起,大殿之上只听皇帝镇定开口道:“镇北侯既然不开口辩解,朕倒是可以为他说上两句。常胜入北境,乃是朕的旨意。”
大殿之上静寂无声,林萧猛然抬眼望着皇帝,眼中神色来回浮动,最终沉寂下去。
石御史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道:“皇上此话怎讲?”
“朕本有意让四方各境换守驻地,镇北侯常年在京城,常胜资历已够,他入北境倒也合适。睿王等人是带着密诏入西境的,无人知晓此事。常胜出现在北境倒也合理,只是朕不明白,他为何失踪了。”
“这般大事,皇上为何不发明旨。”石御史道,脸色还有些郑重:“边境换将,皇上竟然一意孤行……”
“当年沈奕入北境带兵也是父皇一意孤行的,几万人马尽然掌握在沈奕之手,石御史觉得父皇错了?”齐君慕不咸不淡道。
当年沈奕还是背叛景帝之人呢,结果景帝知人善任,还不是照样把北境守的死死的。
提起景帝,无人敢敌,也就无人有话可说。
石御史苦笑了下,恍然站在那里。
齐君慕让他退下,然后道:“常胜在北境消失之事肯定有古怪,朕会派人细查,至于镇北侯的确要避嫌,好在他在宫中当值,朕亲自看着他当无事。众卿若是没有其他事,便退朝吧。”
消息来得太突然,众人也得回去细细思考一番到底是怎么回事,同时在考虑一下各自的利益,听闻皇帝这话,大家都退下了。
林萧也没有留下,唯一没有走的就是沈念。
皇帝离开大殿,沈念跟在他身后。
皇帝坐着轿辇回乾华殿,沈念一路跟着走去的。
到了乾华殿,齐君慕让宫人退下,然后他看着低垂着脑袋的沈念道:“沈卿这是怎么了,朝堂之上脸色那般难看,难不成以为朕会借着机会要了你的兵符,杀了你?”
沈念抬眼看了皇帝一眼平静道:“皇上要兵符,微臣双手奉上。当时事情出现的急促,微臣的确是这么想的,这毕竟是个绝好的机会。皇上挑起北境和西境的矛盾,可以同时掌控两军,乃可一举两得之事。更甚者借此机会向微臣发难,杀鸡儆猴,自此之后,无人敢质疑皇上决定,这岂不是最好不过之事。”
他这话说的头头是道,齐君慕听得皱着眉头,他走到沈念跟前带有不解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沈卿,你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好,和平日不一样的紧,嘴里含了刀子吧,在朕跟前说话这么无所畏惧,拿气往朕身上撒呢?”
沈念感受到齐君慕的气息,他抬头望着眼前之人,眸子里情绪复杂。
有伤心有难过也有愤恨和挣扎,齐君慕被他这眼神看的一愣,脸上先是疑惑不解而后蹙眉不语。
沈念敛眸轻声道:“微臣告退。”
他说罢这话,便躬身行礼离开,转身之际,齐君慕沉声道:“沈念,你站住。”
皇帝上前一步把人抓住,沈念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齐君慕拉了他一把,把人拉撞在怀里。
沈念身体一僵,他抬眸望着帝王震惊到难以掩盖的眼睛,而后缓缓垂眸。
他扯了扯嘴角,慢慢退开两步,退出帝王的怀抱,他低着头道:“皇上,微臣还有事要忙,就先告退了。”
第46章
齐君慕看着沈念离开, 他坐在椅子上拧起眉心。
沈念刚才的眼神让他感到有丝尴尬,更多的是被看穿的狼狈。其实刚才在大殿之上,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他也想过把沈念牵扯进来。
也许当初没有告诉沈念他全部计划, 就是等着这一天。
常胜这人他绝对不会留下的, 西境同北境要是相互攀咬, 朝堂之上文官和武官相互对立, 他就有机可乘。
这对帝王来说是很好的一次机会, 能让他少走很多弯路,而且日后也不必倚仗任何人。只是真的要是这么做, 最后是要委屈沈念的。
而刚才在大殿内,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望着沈念从愣怔不可置信到最后索然无趣的样子, 齐君慕的心微微一动,到底没有真的这么做。
他对沈念是利用关系, 不过他没想过对沈念动手。即便是这次这的委屈了人,事后他肯定会用其他方式补偿回来的。
可在他心里琢磨利益时,他看到沈念站在那里不悲不喜的模样。他突然想, 这次同以往不一样,如果这次真的利用了沈念甚至是沈念手中的北境, 那沈念对自己的信任还会有吗?
是的,信任。
沈念信任他这个皇帝, 一开始也许是防备重重的,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 防备的外壳被他这个无所顾忌的皇帝打破了。
信任之心超过了防备。
齐君慕算是做了两辈子皇帝,可没有人信任他,就连他的舅舅林萧也是如此。
林萧有林家要护着,有自己的利益要维持,偶然也会动用私权为一些人谋取官职。他是左相,总有人能通过关系找到他,林萧也不可能完全拒绝。
林萧对他这个皇帝好,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林萧也怕他对林家态度有变,所以一方面还要死死攥着太后,太后也姓林。
可沈念不同,沈家他不在乎,不会因此动用权利为沈家人做什么,他没有妻子也就没有妻族,更不用维持同妻族家人的关系。
沈念最为看重的是北境军,北境是他自幼呆的地方,那些人才是他的手足,他们一起上过战场,受过伤流过血,历经过生离死别,护佑过边境老百姓。
西境和北境有矛盾的话,双方肯定会使出各种各样的招数,到时难免会有流血事件。
沈念当时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个,所以他有些失望,这失望不是对着皇帝的,而是对着他自己。他失望自己因为帝王的小恩小惠,就忘掉了帝王拢权的手段。
齐君慕在龙椅上也想到了这些,然后他突然问沈念对这事怎么看。
沈念的回答还是有点出乎意料的,他以为这人会完全不满或者悲愤,不过他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很轻微的一句。
那个时候,帝王在心里笑了,而后便是顺利成章的开口味沈念开脱。
齐君慕知道沈念很聪明,肯定也能猜到自己的心情变化。
在乾华殿他本来想同往日一样插科打诨把这件事掩盖过去,可第一次的,他和沈念没有了默契。
沈念把他的心思明晃晃点了出来,说话毫不留情。
那一刻,皇帝很是尴尬又十分不解。
沈念很克制冷静,他对着帝王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
在他拉住想要离开的沈念时,这人踉踉跄跄撞在他怀里,齐君慕看到了沈念眼底的情绪,各种各样的都有,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委屈。
因为这抹委屈,齐君慕只是挽留了下沈念,在他执意离开时,皇帝只是看着。
失望愤恨不满高兴得意信任,一个臣子对帝王有这样的情绪是正常的,可是委屈,似乎太过亲近了些。即便是齐君灼,在他跟前都没有流露过这样的表情。
所以沈念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帝王坐在御椅上面无表情的想。又或者是因为被家事困扰到了,所以显得格外脆弱?
沈念最近心情起伏的很厉害,如果不是这样,齐君慕也不会耐着性子同他沐浴登高阁。
沈家发生的事阮吉庆早就调查清楚了,这种内宅阴私之事总是能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的,尤其是那晚文氏院子里还有那么多下人。
那些下人虽然被困禁但并没有被灭口,这世上只要有人活着,消息总是能打听到的。
沈家缺了下人,自然要补充一些下人的。
一些人很容易就被安插进去了,再稍微用心些,事情就打探清楚了。
对沈老夫人的为人和手段,皇帝并不在意,白封当初给沈老夫人把脉过就禀告说,沈老夫人中风很奇怪,脉象太过平稳。
齐君慕知道沈念会处理好这事,并没有插手。
只是文氏太过贪心,竟然妄图混淆沈家血脉,让一个马夫之子成为镇北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顾及沈念的名声,他直接就下令把人杀了。
沈奕和文氏之间的爱恨情仇他根本没兴趣,他最在乎的是文氏对沈念的态度。
文氏到底是沈念的亲生母亲,沈念不好对她做什么。
一直关押着她也不是个办法,她有嘴有舌头,又一心想把沈念名声搞臭,这是皇帝最不乐意看到的情况。
想到这里齐君慕的眼神暗了暗,文氏是不能再开口说话了,至于沈清,就看沈念想要怎么处理。
皇帝心里隐隐有其他异样感,不过他并没有细想。
皇帝在心里琢磨着沈念时,沈念也在想着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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