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爸对这点像是并不知情,问他怎么没说过。汤索言问这位爸爸:“家族里有视力不好的人吗?”
对方说:“我父亲是盲人。”
汤索言接下来就没说话,沉默着观察眼底,之后看了眼陶晓东,跟他示意要不要带陶淮南出去。
陶晓东立刻就懂了,对他摇了摇头,示意没事儿。
除了男孩儿和他的父亲,另外这三个人都清楚他是怎么了。本来不确定,汤索言跟陶晓东交换的那个眼神,也就清楚了。
陶晓东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
陶淮南捧着保温杯喝水,长长的睫毛遮着低垂的眼,旁人看不出他的眼睛有问题。
汤索言在这儿不会把话直接跟他们说透,他诊断靠的是经验,看看眼底基本就能确定了,但是给病人反馈得靠检查单,靠数据。汤索言只能让他们去市里医院再做检查。
他只说疑似或者初步诊断,那位父亲开始还挺沉着地听着汤索言说话,像是还不知道这个陌生的名词代表着什么。
视网膜色素变性,一个不难诊断却无法医治的病。陶淮南因为这个病失去了视力,无数人致盲都是因为它。
陶淮南安安静静听着汤索言跟男孩儿和他父亲的话,父亲听到后来有些怕了,连问话都直接了起来:“大夫……这个病能治吗?会瞎吗?”
汤索言沉默了片刻,道:“能减缓。”
“不能治?”父亲的声音发了颤,“手术也不能吗?就没有办法?”
“暂时不能,”汤索言又肯定道,“以后会有。”
现在说以后那就是画饼,家属心里清楚,可还是有了点希望。
陶晓东看了眼陶淮南,他依然平静地喝着热水,陶晓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其实汤索言作为一个眼科医生,各种各样的病他看得太多了。能治的,不能治的,别人不能治他能治的,都太多了。今天可能是因为陶淮南就在他面前,也可能是对于这些他们都无能为力的眼病,还是让人打从心里觉得无奈。
陶淮南没他们以为的那么敏感,他瞎了这么多年,早都麻木了。所以上车之后他哥和汤医生都有点沉默,就他看起来一切正常,逗逗这个逗逗那个,逗来逗去把自己说困了。
半天没听见他说话,汤索言回头看了一眼,陶晓东说:“睡了。”
汤索言说:“你累的话也睡会儿吧。”
“我不累。”陶晓东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
路上没什么车,正值中午,这会儿外面热得厉害。陶晓东有点怕司机困,所以找话跟他聊。司机是本地人,他的普通话听起来有点艰难,陶晓东经常听岔,朝着其他方向说,再被司机纠正回来,汤索言听他俩费劲的聊天听得时不时笑一下。
陶晓东跟他说:“你别笑了,睡会儿,下午你还有得忙。”
汤索言说:“没事儿。”
陶晓东陪司机聊天是挺有用的,司机倒是一点没困,可他们还是没能顺利到地方。司机之前自言自语念了一句车越开越沉,陶晓东没当回事。
过会儿车彻底开不动了,司机靠边停了。
汤索言问:“怎么了?”
司机解开安全带:“可能漏气了。”
陶晓东跟他一起下去,右前轮已经瘪了,左前轮也明显缺气。这肯定开不了,陶晓东问司机:“车里有备胎吗?”
司机摇头:“上次换了。”
陶晓东简直发蒙,这完全走不了。
汤索言也下来了,问:“怎么了?”
陶晓东皱着眉说:“胎扎了。”
如果是跟着车队的话他们可以跟别车走,现在其他人估计已经到了,他们除了打电话报修没有其他办法,就只能等。
他们开出来已经快过半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么一截山道。
车要是不开火不开空调那里面待不了人,这个温度下能把人闷死。司机在一边不停打着电话,陶晓东把四个车门都敞开,让车里能透进去风。陶淮南还在睡,这样有点风吹着还不算太热。
陶晓东去后备箱里拿了自己箱子,用自己衣服什么的在靠内侧的两个车门上简单罩了一下,搭了一小块阴影出来。
“言哥,”陶晓东叫汤索言,“来坐。”
正午的天儿处处烤人,这么一会儿俩人都出了汗。这时候也别嫌坐地上好不好看了,俩男人挤着坐在那么处阴影下面,车里陶淮南在睡,车外这俩无言又无奈地被迫看风景。
半小时之后,陶晓东回身从车里把自己刚才喝的那瓶水拿了出来。喝之前问汤索言:“你水呢?”
汤索言说:“我没拿,忘了。”
陶晓东回头问一旁的司机:“车里有水吗?”
司机说:“我还有半壶。”
陶晓东再次无语:“矿泉水,没有?”
司机摇头。
陶晓东对这位司机大哥太窒息了,窒息过后看着汤索言:“我刚喝过的,你要是不嫌……”
他话还没说完,汤索言已经拧开喝了。
仰头吞咽时喉结上下滑动,带着薄汗的一截脖子,筋脉从上至下渐渐明显,再截然隐进衬衫衣领。
第18章
都已经这么狼狈了,谁还计较那么多,汤索言喝过之后陶晓东把剩下的水喝完,水瓶立在一边。
这么干等着都时间是过得很慢的,又热又焦躁,陶晓东开始找话聊,问:“没有过这种经历吧?”
汤索言道:“哪种?被困在路上?”
陶晓东说是。
汤索言说有过。
陶晓东看过来,汤索言没转头,还是看着前方的山,说了句“出过车祸”。
陶晓东震惊了,下意识说出了声:“啊?”
汤索言回忆道:“也是个山路,等救护车的时候我也这么坐在路边,不过那天没这么热。”
陶晓东听得心惊胆战,问他:“严重吗?”
汤索言摇了摇头,平静道:“不严重,你看我还能坐着等人来,能重到哪去。”
“车上还有别人吗?还是就你自己?”
汤索言说有。
陶晓东问别人怎么样,汤索言说也没事儿,就是碰了下头。
好几年前的事了,汤索言也就是随口一说。陶晓东听着心里却挺不舒服的,过会儿抬起胳膊在汤索言后背从上到下用力抚了两把,用男人安慰人的力道,嘴上说了句“平平安安”。
汤索言失笑,看了看陶晓东。
陶晓东很浅地皱着眉,估计自己都没发觉。
汤索言转开视线,淡笑着说:“我后背这点汗都让你给我沾衣服上了。”
陶晓东自己也一身汗,俩人谁都没好到哪去。汤索言那点仙气儿全没了,衬衫刚才让陶晓东拍那两下现在都贴在身上,额头上也有汗,胳膊拄着膝盖坐在地上,哪还有什么学者风范。
汤索言伸手去后面扯了扯衣服,让它不至于贴在后背上。衬衫和西裤,这么有点前倾坐着的时候腰上那一截儿衬衫会绷得很紧,被腰带勒着收住。
陶晓东就好很多了,短袖和运动裤宽宽松松,实在热得狠了还能抓起来透透气。
后来陶淮南醒了,迷迷糊糊叫了声哥。
陶晓东“哎”了声,说:“醒了?我在车外边儿。”
陶淮南蹭过来这边坐,坐在最边上,问:“怎么了啊?”
陶晓东说:“车开不了了,等着呢。”
“啊。”陶淮南倒是不慌不忙,反正他哥和汤医生都在。
汤索言回头看了眼陶淮南,笑着问他:“这下闻不着我味儿了吧?都埋在汗里了。”
陶淮南笑着点头:“闻不着了。”
“他总说能闻着你味儿,到底什么味儿我到现在都没闻到过。”陶晓东说。
汤索言说:“我也闻不着,习惯了。可能是家里我妈调的香吧,时间长了衣服上沾了味道。”
太阳朝西走了一步,阴影缓慢地往前移,盖住了他们勉强遮出来的那一小块阴凉。车来的时候陶晓东和汤索言都站着呢,搭的衣服也都收起来了,三人换了车,司机也换了一个。上了车冷气一吹,陶晓东感叹了句:“我活了。”
汤索言笑了下。
这次的司机是个小年轻,是之前的县医院派过来的车。边开车边跟他们说抱歉,遇上这种事。
“没事儿。”陶晓东说,“看看风景也挺好。”
接下来的半程挺顺利的,下午到了要去的那个老旧的小县城。医院那边一直等着他,汤索言无论如何得先去露个面。司机把陶晓东和陶淮南直接送到县里的小宾馆,只有四层楼,看起来不大。
房间都是统一办理过的,陶晓东报了名字,前台小姑娘对着表格,念叨着:“403还是404……哦是403。”
她拿了张房卡刷给陶晓东,笑盈盈的。
陶晓东说了声谢谢,左手推着箱子右手拉着陶淮南,房卡用手指夹着。
进了房间之后陶淮南呼了口气,小声说:“好累。”
陶晓东把他带到椅子旁边让他坐,说:“我冲个澡,一身汗。”
“好。”陶淮南应了声,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摸出手机。
这个时间迟骋还在上课,不能发消息。陶淮南来回点了一圈,没什么干的,又把手机揣起来了。
陶晓东进门就直接进去冲澡了,墙上挂着个很小的速热热水器,水温不怎么稳定,时凉时热。陶晓东把头发也洗了,宾馆带的洗发水黏黏的还不怎么起沫,陶晓东冲了半天才觉得算是清爽了。
抽了条毛巾随便擦了擦身上的水,也就是大概扫了扫,很多水珠都还挂在身上,脖子上的,后背的,腿上的。
进来得急什么衣服也没拿,脱下来的也不能再穿,于是陶晓东拿毛巾在胯上随手一围。他弟看不见陶晓东在这方面就随意很多,但看不见归看不见的,一条毛巾还是得围一围,该挡的得挡,不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陶晓东打开箱子,蹲那儿翻衣服。
陶淮南问:“有热水吗?”
“有,”陶晓东说,“不怎么稳定,你就边洗边调吧,别着凉。”
陶淮南说好。
陶晓东翻出内裤穿上,扯掉松松垮垮的毛巾。毛巾还在手里没放下,门突然响了,刷卡开门那一声电子“嘀”音。都没给陶晓东反应时间,门直接推开了。
汤索言跟陶晓东四目相对,汤索言直接愣了。
陶晓东张了张嘴,两人干巴巴地对视着,都有点蒙。汤索言开了门只迈了一条腿就直接定那儿了,陶晓东比他还摸不清状况,眨了眨眼叫了声“言哥”。
“……不好意思。”汤索言先反应过来的,“我可能是走错了。”
他说了一句就赶紧退出去关了门。
门关上之后陶晓东把手里的毛巾放在桌上,低头看了看自己。上半截儿空的,下半截儿空的,只有最中间那一段穿了条内裤。
陶淮南突然在旁边笑了声,问:“哥你穿衣服了么?”
陶晓东:“穿了。”
陶淮南站起来要去洗澡,路过他哥的时候在他侧腰上往下划拉着一摸,一直摸到腿,摸完笑嘻嘻地说了声:“哎呀好尴尬。”
陶晓东在他头上弹了下,也有点哭笑不得。
汤索言关门之后还是蒙了两秒,然后才转身下楼。
他把房卡给前台:“帮我查下房间号。”
小姑娘瞪着大眼睛,一脸莫名地又把单子找出来核对了一遍,说:“对的,是404,没错。”
汤索言看着她,无奈道:“你刚才说403。”
“啊……”小姑娘立刻说:“对不起对不起。”
汤索言叹了口气:“你帮我重新刷一下吧。”
“好好。”前台立刻重新刷了卡,嘴上不停道着歉。
汤索言说了句“没关系”,转身再次上楼。经过403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房门,想起刚才的场面加速走了两步。
其实都是男的,这么看一眼真不算什么事儿,兄弟之间约着一起去泡个澡什么的都是多正常的事了。别说陶晓东还穿着内裤,他就全光着的都不算什么,田毅看过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问题就是这两位都不是直的,也心知肚明对方不是直的,所以这就让一个本来很平常的小事带了股尴尬的别扭。可能比起陶晓东来,汤索言要更别扭一些,毕竟是他开错了门,唐突了。
因为这个小小的事儿,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晚上俩人都没一起吃饭。按他们这段时间的习惯,那肯定得一起吃。晚上到了饭点儿谁也没找谁,陶晓东自己下楼领了饭回来跟陶淮南在房间吃的。汤索言自己去的餐厅。
晚上关了灯,陶晓东手机上一堆白天发来等着他回的消息,陶淮南躺在另一张床上跟迟骋打电话。
陶淮南欠兮兮地跟迟骋说了:“今天哥没穿衣服让汤大夫看见了。”
他是自己带着耳机冲着墙小声说的,迟骋问:“什么情况?”
陶淮南“嘿”了声:“哥洗完澡汤医生走错门了。”
迟骋:“那你呢?”
陶淮南说:“我还没洗呢,我坐着呢,哥都蒙了。”
他聊天声音也没有刻意压低,也没怕陶晓东听。不知道电话里说什么,陶淮南还是笑,笑完说:“谁知道他了。”
陶晓东听他俩聊电话,也笑了下。晚上洗完澡没等出洗手间他就把短裤穿上了,出来陶淮南一摸又是笑他。
第二天一早,陶晓东起来给汤索言打了个电话,问他收拾完没呢。
汤索言说已经在医院了,他早上走得早,六点就到了。
中午各忙各的,一整个白天他们都没见上面。汤索言有点忙,患者太多了。晚饭汤索言忙得随便吃了点东西,也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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