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不知道方母是怎么同爷爷说的,反正从医院出来后,周渐青便搬到方遇安那儿住了。
不是方家,而是只有方遇安的家。
那又是个周渐青从来没去的房子,大,亮堂,比他和爷爷两个人一块儿住着的七十平米的小破房子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可这些对于方家来说,什么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为了满足儿子心愿的一个新玩具吧。
周渐青的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大了起来。
他时时恍惚,做事做着做着发起呆来。
有时候觉得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就会回到原点。有时候又忍不住刻薄地想,这个孩子可真是命贱,被折腾了那么久,居然照样还好好地活着。
想着想着,便不免埋怨起来,仇恨地盯着他的肚子,像在盯着什么怪物一样。也不对,它本来就是怪物。
一个大怪物,很快就要生下的一个小怪物。
他恨它,哪怕它才刚刚成型。它的手指已经有了初步的形状,慢慢拥有了心跳、肝脏、脾肺,可它的眼皮却仍还没有长好。
它是小小的一团,畸形地蜷缩在他的身体,就像一颗菟丝子,柔弱,却攀附在他的子宫,吸取他的血肉。
他恨它,无能地、可悲地、恨着它。
方遇安自周渐青搬过来和自己一起住后,便很快又开心了起来。
他抱着周渐青,疯狂亲吻他的脸,他的唇,双手贪婪地在他干瘦的身体上摸索,他在汲取他的养分。
他瘪着嘴巴,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委屈,迫不及待地吸吮他的口水,含糊不清地撒娇:“小周,以后别跟我开玩笑了好不好?我怕。”
周渐青木偶一样站着,顺从地被对方抱在怀里玩弄,没有回应。
不免又害怕起来,胡搅蛮缠地把脑袋埋进少年的颈窝,深深地嗅闻着少年的味道,催促:“你快理我啊。”
周渐青便垂下眼,没有一丝起伏地“嗯”着回答。
方遇安满意了,笑的洋溢,仍不愿和对方分开。侧过脸,心不在焉地催促陆夏微离开,带着丝神经质:“妈妈你快走吧,我想和小周过二人世界。”
陆夏微便对他温柔地笑了笑,起身离开了。
周渐青怎么养也养不胖,补汤药水一天三遍地灌进肚子,下巴却越发尖立。
身上不长肉,只有个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像是生拉硬拽的产物,不协调地长在少年的身上,那么瘦的身子板,配上那么大的肚子,直看得人心惊胆战。
方遇安心里难受,晚上睡觉把周渐青搂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头顶,头发很软,毛茸茸的,并不扎人,挨着心里十分舒坦。
忧心忡忡地自言自语:“怎么一点肉都不长?”
肉贴着肉,没一会儿便又想要起来,下面翘起好大的一根,蓄势勃勃地抵在后腰,很烫,分量惊人。
方遇安不敢碰他,被医生好好地恐吓了一顿,生怕周渐青怀着孩子会再出差错,只好小声地求他:“小周,你给我摸摸好吗?”
怀里的人一动不动。
方遇安知道他还醒着,明白是少年不愿意理他,鼻子一酸,眼眶便又涩起来了。
委屈地蹭蹭后背,带着丝鼻音,低声下气地说:“你不愿意的话那算了,我自己摸。”
说罢,周渐青便听到身后人逐渐变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的,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才消失了。
身后的人坐起来拿起床头的纸巾清理了一番,才重新躺回了被子里。长臂一伸,将少年揽进怀里,亲亲他的耳朵,餍足地道:“晚安。”便睡了。
陆夏微偶尔会来,带些水果,用她修长纤细的手认真清洗干净,摆在他和方遇安的面前。
周渐青很少说话,大部分时候,便是陆夏微和方遇安聊。
方遇安幼稚的很,每天自己干了什么,网上看到什么有趣的新闻,都会一股脑地跟陆夏微说,叽叽喳喳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吃着葡萄,很龟毛地剥了皮,才会塞进嘴巴里。
他自己吃不说,还会挑挑拣拣,看到一颗最饱满、最剔透的,便仔仔细细地剥好,一转手,喂进周渐青的嘴里。
周渐青并不拒绝,顺从地咽下了。却从未主动伸出过手去拿着吃。
陆夏微笑着招呼他,他就淡漠地点点头,身体却还是没有动弹。他的态度那样顺从,身体却仿若空洞的躯壳,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两人有时也会聊到他肚子里的那个怪物。
用充满期待、喜爱的语气聊它。
陆夏微说:“家里已经装好婴儿房了,衣服玩具什么的不知道买了多少遍。”
“现在买了,等宝宝出生就要过时了。”方遇安抬着下巴,有些不认同。
“没关系,那就都买了好了,看宝宝到时候会喜欢哪个。”
……
周渐青静静地听着,放在膝盖上的小拇指突然神经质地抖了抖,猛地起身,朝厕所跑了过去。
方遇安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追上去,刚想问他怎么了,便听到厕所里干呕的声音。
周渐青俯在洗水台前,脸色苍白地干呕着,因为食欲不好,胃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吐了半天,也只吐出些酸水出来。
方遇安只能在一旁无措地看着,心里揪在一块儿,心疼了,眼眶便也红了。
他看着周渐青苍白的脸,额上浮起汗珠,知道他痛苦,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痛苦。
等最后他吐到身上脱力,站都站不稳的时候,方遇安连把他一把抱起,送进了卧室去。
把少年放在床上,细心地盖好被子,看他闭上眼,唇瓣还抿着,便知道还在难受,握紧了手,却无能为力。
陆夏微跟了过来,柔软细腻的手指轻轻覆在周渐青的脸上,蹙着眉,“委屈小周了。”
她眼里含着担心,像是真的一样:“都怪我们家安安,让你吃苦了。”
方遇安听了,也不反驳,一个劲点头,鼻腔很重:“都怪我……”
陆夏微见他哭,才是真心疼了,抽出纸巾手把手地给他擤鼻子,声音宠溺:“怎么这么爱哭了呀。”
方遇安的视线却没在陆夏微,反而落在了床上的周渐青身上,有些傻地说:“小周难受,我看着,也好难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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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疯逼鱼仔是绝对不会放开小周的,他非要死死地拽住小周,错误地把小周搞的遍体鳞伤,看着他疼,然后自己比小周更疼。他不会为类似于强迫小周这种事而忏悔,也永远不会明白小周的痛苦,但这些都没关系,因为他最大的痛苦是小周不爱他,很快,他就要明白这个事实了
有时半夜睡到一半,他会突然惊醒…
第43章
七月初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已变成了透亮的绿色。
树上、天空、乃至空气里,都弥漫起了若有若无的甜汽水和青梅味,那是盛夏特有的气息。
周渐青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的。
并没有太出乎意料,那是一个不管放在哪里,都能称得上一句优秀的好成绩。方遇安的分数比他要稍微低上一些,但也同样出色。
周渐青这些天过得很压抑,精神紧绷在一个危险的临界值边,随时面临崩溃。他变得越发淡漠,寡言,无所适从。
志愿的填报在征询周渐青未果后,是方遇安讪笑着解围的。
他当时笑的很难看,睁的圆圆的眼睛写满了迷茫,像个无措的小孩子。强撑着微笑,磕磕巴巴道:“小周、小周他当然是想上Q大啊,他考的那么好。”
周渐青安静地坐在一旁,像是没有听到。
于是最终,两人的志愿表上都填上了Q大的名字。
怀孕的头三个月最是难捱。
周渐青开始吃不下饭,不住地呕吐,腰酸背痛,神经衰弱。有时半夜睡到一半,他会突然惊醒,满头大汗地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
方遇安看在眼里,也跟着精神紧张起来。
他整晚整晚的失眠,黑圆圈根深蒂固地长在眼睛下,顾不上打理自己,因而整天胡子拉碴,配上灰败的脸色,宛若一个被掏空了身体的吸毒犯。
酒窝像是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再未见过。
他晚上睡不着,便安静地将少年搂在怀里,闭着眼胡思乱想。见他梦中颤抖,顺着后脊梁一下下安抚。
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惊醒,便哄着他重新入睡,在耳畔温柔轻哼着摇篮曲,强撑出一副温暖的模样来。
他莫名的恐慌,总觉得会随时失去他,哪怕周渐青就在他的身旁,没有离开。
他总忍不住去牵少年的手,想要肌肤相碰,是为了确定对方一直在自己的身边。
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话,一直得不到回应,也不敢生气,委屈地想哭了,就强忍着,抱他亲他,然后继续假装一切无事发生。
周渐青有时可以一个星期都不说话,如果不是还在呼吸,方遇安会忍不住怀疑这是个假人。
他常常和少年自言自语,说着说着从沙发跌下来,跪在地上开始抱住少年的腿无声地落泪。
他哽咽着求他,哭得直打嗝,那么委屈:“小周,你理理我好不好啊,理理我啊。”
周渐青听了,便冷淡地看他,眼神没有一丝波动,看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八月开学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去学校报道,因为孩子的缘故,暂时办了休学。
这时周渐青的肚子,已经很明显地大起来了。吹气球一般将肚皮撑得圆滚滚的,紧紧绷着,让人害怕一戳就会爆炸。
他许久没有出门,将皮肤捂的越发苍白,泛着寒意。
不愿意出门,头发也长长了,被方遇安拿了个发圈扎在脑后,成了一个咋咋乎乎的小揪揪。
过度的消瘦让下巴尖尖地立着,配上扎起的发揪,不仔细看,几乎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个过于高挑的少女。
周渐青拒绝去想关于爷爷的事情,尽管他已经两个月没有看到对方了。
一想到爷爷,他就忍不住感到害怕、惶恐、不安与耻辱。他甚至不敢细想,陆夏微说了什么让爷爷能够不管他的去向。
他很怕对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爷爷知道他和方遇安的关系。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怨怼中,总会忍不住想,自己怎么会变成一个这么恶心的人。
结果很快地,他就再也无法逃避了。
那天照例是个阳光灿烂的晴日,太阳大的晃人眼,烤在地面,似乎能飘起无形的白烟。
不知道来人对方遇安说了什么,一瞬间,他的脸色难看了下来,甚至失手打碎茶几上的一只玻璃杯。
然后过了片刻,周渐青看到方遇安白着脸走进了卧室,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对方颤抖着唇瓣,半蹲在了他的身前。
“小周,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双手捧着少年苍白的脸庞,方遇安艰难地开口。
那一瞬间,周渐青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下快过一下,鼓点般在耳畔轰鸣。
“什么事?”一反常态的,他开口回应了方遇安的话。
要是往常,方遇安就要开心地蹦起来了,可此刻,他的面色却越发为难,在周渐青不安的视线下,带着哭腔,他说:“小周,爷爷病危了,你要去医院看他吗?”
——某种不详的预兆刹那间如期而至,在心中重重地砸落了下来。
周渐青眼前一黑,失去反应了。
匆匆地赶到医院,周渐青再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睡衣都没来得及换。
爷爷带着呼吸器,整个人安静地躺在病床,周身像是笼罩了一层阴影。
死亡的阴影。
他看到了周渐青,也看到了他大起来的肚子。很奇怪的,这个倔强的老头居然没有说些什么,粗粝的大手轻轻拍在了周渐青的手背上,他看着惶惶哭泣的孙子,目光变得温柔而忧伤,再然后,
——他陷入昏迷了。
病来如山倒,爷爷的病情恶化的很快,一天差过一天。
头一天的时候周渐青哭的昏厥了过去,把方遇安吓了个半死,越发不敢离开他半步。
后来醒来了,他就一直守在爷爷身边,方遇安声音嘶哑地求他吃点东西,他一动不动,睫毛都没有眨上一下。
像尊漂亮的雕像,没有生气。
爷爷走前的那段时间里,大部分时候都在昏迷和抢救中度过,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光里,因为带了呼吸机的缘故也无法说话,只能和周渐青用眼神交流。
他的死亡并不令人吃惊,只能说是顺应而定。毕竟那些时日病得那么严重,怎么也不能好转,几乎是拖一天算一天。
周渐青的眼泪已经在这些时日的陪伴里流干了。
爷爷死的那个下午,他一直呆滞地坐在床边,没有哭,任身旁医生护士来去地交谈着后事,也只一直留恋地紧紧握着爷爷的手。
方遇安的人想要带走爷爷的尸体送去殡仪馆,周渐青仿若没有听见,自顾自地牵着。
可怀孕的身体终是禁不住这般糟蹋,他再度昏倒了。
醒来的时候是在他和方遇安住着的小别墅里,窗外的天是黑色的。他刚一睁眼,胳膊微微移动了下,身旁的人便也跟着动了。
借着月光,周渐青这才看到是方遇安。
对方的眼睛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眼窝深陷,像头大型犬一样蹲在他的腿边。见他醒了,抬头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带着心疼安慰他:“小周,难过就哭出来吧,还有我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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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种不祥的预感会被骂,所以鸡毛准备先顶着鱼仔挡箭牌跑路一晚【收拾行李.jpg】
记忆像是隔了一层纱,材质是透明…
第44章
周渐青在一切都尘埃落定过后回忆起这时发生的事情,经常会有种十分虚幻的感觉。
记忆像是隔了一层纱,材质是透明却不通彻的廉价塑胶,磨砂的观感,于是让一切都变得似乎虚假了起来。
他总忍不住想,那是不是都是假的。
像是俯视着在观看与自己毫不相关人的悲欢喜乐,记忆里方遇安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旁,一步也不敢离开。
连上厕所时,对方都要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马桶边去。周渐青想,如果不是怕会触动他敏感的神经,对方可能更想手把手地扶着他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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