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世上若真有后悔药,陶臻定会给自己多存几颗。他当晚在床上被慕延清折腾了半宿,腰酸腿软,翌日连床榻都难下。
慕延清走时吩咐陆衍给陶臻熬一锅大补汤,陆衍依言照办,晌午时分便给陶臻送了去。而陶臻见着这汤被陆衍端上来,心中更是想将慕延清活活地大卸八块。
慕延清昨夜尽了兴,今日坐在清心院中还不忘细细回味。此时阁中传来流萤谷内烟罗花盛开的消息,他本欲遣人去采,可当把人叫来,又改了主意。
这世上烟罗花处处有,但生在流萤谷中的却与众不同。不知是否因土壤不同的缘故,陶臻曾将其引入药中,发现生在此处的烟罗花竟对治疗外伤有着奇效。
或许正因如此,流萤谷中的烟罗花一年才开一季,而一季只有三天。慕延清往年都是谴人去摘来送给陶臻,而今年陶臻人在犀山,他便打算亲手为他采摘。
思及此,慕延清便放下手中事务向着流萤谷而去。流萤谷离清心院有一段路程,好在慕延清轻功绝顶,一个时辰后便入了山谷。烟罗花此际在花田里开得正旺,红艳艳的花朵在桀桀翠色中被衬托得极为妖冶绚烂。
慕延清行于其间步步采摘,摘了满满一篓才得以罢手。他来时匆忙,全然忘记带上水囊,此时口中觉得干渴难耐,便往谷中深处走去,寻些山泉水来止渴。
流萤谷内的地形慕延清了如指掌,故而他很快便寻到了一潭泉水。甘甜的泉水入了口,慕延清顿觉解渴解乏,坐在泉边长舒一口气。
此时有脚步声从泉边的山林中传来,慕延清回头望去,见一艳丽女子自林中小径中缓缓行来。而在她身后,有四名阁中侍卫手持武器,紧紧相随。
慕延清此时才恍然想起,原来他将寇言真赠予他的这份大礼软禁在这流萤谷中的小屋里。美人虽美,但慕延清见着就头大,他随即起身离开泉边,却还是被那女子给认了出来。
“慕阁主!”
那女子见到慕延清喜出望外,急急地喊了一声,迈着碎步便要追。可她越是心急越是出错,小跑几步便被地上枯藤给绊倒在地。
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跟在她身后的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也不知该不该去将她扶起来。慕延清闻声止步,在心里想着自己若是这样走了,难免失了君子风范。无奈,他只好转身,佯装关切地朝那女子走过去,将她从地上扶起。
“你……你没事吧?”
慕延清想了许久也未想起这女子的名字,幸而这女子被他扶起身时,自行报上了芳名。
“小女子白晚,见过慕阁主。”
慕延清应了他,假意关怀道:“白姑娘客气了,不知白姑娘在此地是否住得习惯?”
白晚低眉答道:“小女子自小漂泊无依,风餐露宿惯了,无论住在哪里都能习惯的。”
慕延清展眉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这流萤谷中风景秀美,白姑娘且细细欣赏,我就先告辞了。”
装模作样说几句便已足够,慕延清转身欲走,白晚却又在他身后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慕阁主。
慕延清不耐烦地蹙起眉,但转过身时却依旧是谦和君子模样。
“白姑娘还有何事?”
白晚眼中此时荡起一汪秋水,好似受了委屈一般望着慕延清,而后轻声道:“慕阁主,难道你真的不认识奴家了吗?”
慕延清心中纳闷,将眼前女子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除了记起她是寇言真送来的女人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印象。
白晚见慕延清迟迟未能答复自己,面上更是失落,她叹了一声,又道:“估计是奴家认错人了吧……”
“慕阁主,实不相瞒,奴家出身卑贱,五岁时便被人卖入了烟花巷。好在老鸨见我聪慧,教我研习琴棋书画,学成后便在青楼里卖艺唱曲,不用以身侍人。有一年我遇上一名恩客,他见我柔弱可怜,便为我赎身,可我离了青楼他却不要我,留我独自在这世间孤独漂泊……”
“那日……那日寇盟主将我带上犀山阁,我见到慕阁主你时,便觉得……”
“白姑娘,我想你认错人了,恕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作陪了。”
白晚的话越来越离谱,慕延清将之截下,与其作别后,便转身离开。一路上,慕延清都在心底笑话这女子好生蠢笨,竟用如此稚嫩的手段亲近自己。可当他缓步走出谷中时,却像是忆起什么一般猛然一怔。
一股凉意爬上背脊,慕延清神色凝重,喃喃自语道:“我从前……好像是给什么人赎过身,莫非……真是她?!”
第十六章
白晚之事虽令慕延清头痛,但眼见天色将晚,他便将此事抛之脑后,急忙向着犀山主楼而去。慕延清今日迟归,陶臻依旧在院中等他,陆衍前来劝他先吃饭,他也摇头婉拒。
日暮时分,陶臻靠坐在揽月池边发呆,听见院外传来的脚步声才回神,抬眼便看见了一抹艳丽的红。慕延清捧着一篓烟罗花踏入院中,陶臻起身迎上去,从他手中接过药篓,欣喜道:“今年的烟罗开得比往年早啊。”
陶臻满目艳红,低下头去细看篓中花朵。明艳的花色润红他的眼角,竟带起一抹惑人的冶艳。
慕延清移不开眼,嘴上却还不忘撩拨他。
“是啊,定是因为你在犀山,所以它们才提前盛开,好让我有机会亲手采摘,送到你的面前。”
陶臻知慕延清体贴心意,抬头向着他盈盈一笑。正欲开口说话,右手手腕却忽感一阵酸软,手一抖,药篓便坠了地。
轻盈的烟罗从篓中倾倒而出,洋洋洒洒,铺了满地。
陶臻随即蹲身去捡,但手腕却依旧酸软无力,连一朵毫无重量的烟罗也拾不起。
慕延清大惊,急急将陶臻扶起,问道:“小臻,你的手怎么了?”
陶臻却微微摇头:“没事,许是这山中寒气太烈,使得我这腕上旧疾发作而已。”
陶臻的这双手腕曾被寇言真用带刺的镣铐锁过许久,如今伤口虽结痂,但遇上阴雨天便会隐隐作痛。
这犀山顶上云雾缭绕,寒气厚重,方才一瞬脱力,陶臻倒也未放在心上。倒是慕延清大题大作,紧紧地搂着他,一脸忧心忡忡。
陶臻只得又重复道:“延清,我没事。”
说罢便轻轻推开慕延清,再次蹲下/身去拾地上的烟罗花。
慕延清也随即蹲下,在一旁帮手。待烟罗重新装满篓,他才又道:“小臻,你体内寒气过重,以后就别在前院等我回来了。”
陶臻怀抱烟罗花,与慕延清一同向偏厅走去。慕延清心疼他,他却摇头道:“我没事,你别把我想得太过羸弱。”
慕延清见他逞强,只好叹一口气,将身上外氅脱下,披在陶臻肩上。
“好好好,我知错了。不过你以后要等我,也得多穿一件衣裳行吗?”
陶臻浅笑,怀中的烟罗映红他的脸颊,令他笑意生动,透出几分可爱。
“知道了,慕阁主。”
残阳褪色,青山昏沉,天际依稀有星辰闪烁,新月露出银边一线。
仇君玉独自站在树林里,左手轻轻一扬,一只从远处飞来的蛊虫便钻进了他的衣袖里。他深深地凝视着蛊虫飞来的方向,扬眉一笑,转身走远。
此地离别院路程不远,仇君玉信步而归,小半个时辰便回到院中。而他刚踏入小院,就看见慕行站在院落中央,从马匹上卸下一些吃食和蔬菜。
仇君玉蹙起眉道:“怎么又是馒头啊,给点包子不行吗?”
慕行并未回头瞧他,待将马匹上的东西全都卸下之后,才缓缓地转头向仇君玉道:“院外机关重重,你最好别到处乱走。”
仇君玉冷哼一声,走过去拦住慕行的肩,挤眉弄眼道:“哟?慕哥哥你关心我啊?你若真的关心我,就将陶哥哥的去处告诉我呗?”
慕行讨厌仇君玉没个正行的样子,右肩一斜,便甩开对方的手臂。
“你在此处安心养伤,门主若记挂你,自然会来见你。”
仇君玉不屑道:“切,大师兄那小气鬼,肯定是将陶哥哥藏起来了,若非如此,陶哥哥早就来见我了。”
慕行不知仇君玉何来如此自信,摇头道:“幼稚。”
仇君玉不服:“你才长我几岁啊,哪有资格说我幼稚?”
既然东西已送到,慕行也懒得与仇君玉拉扯。他拉过马缰,调转马头,向着院门前行几步,但却又忽地顿住脚步,缓缓回头看向仇君玉。
仇君玉挑眉:“怎么?想通了?愿意把陶哥哥的去处告诉我了?”
慕行却正色道:“你方才回来时,可否察觉到附近有人?”
“人?”仇君玉疑惑地四下张望,继而道:“这别院偏僻得紧,哪会有人?”
慕行闻言沉默,低头思索片刻后,才又拉紧马缰,牵着马离开了别院。
仇君玉对此毫不在意,他腹中饥饿,待慕行走后便拿起桌上馒头啃咬,在心中暗忖:
“你们等着,不出三日,我便会找上门来,亲自要回我的陶哥哥。”
漆黑月夜,慕行纵马上山,这条山路他已走过无数次,故而即便是在夜间,他也能催马疾驰。
今日下山前,陆衍特地追着慕行至主楼门前,他说他昨日做了怪梦,叮嘱慕行今日办事务必仔细小心。慕行让陆衍别多心,允诺他早去早回,而此时天已入夜,慕行为了不让陆衍担忧,更是卯足劲往山上赶。
山路崎岖,银月照路,身下良驹四蹄生风,慕行挥鞭越催越快。可他行至半路,却又猛然勒紧马缰,硬生生地让疾驰的骏马停下脚步。
“谁?”
慕行警觉地看向四周,紧攥着马缰的双手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四周死寂,连虫鸣也噤声不语。
山中分明无人,但慕行方才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一抹白影从自己眼前匆匆闪过。
不可能是错觉!
慕行坚信自己的判断,笃定是有人一路跟踪他至此。
“到底是谁!”
阴森月夜,无人回应,亦无人现身。
黑夜凄凄,山风凛冽,慕行心中顿生不祥预感,可他想走,却已然迟了。
第十七章
慕延清昨夜忽来兴致,去犀山地窖里取来陈年佳酿,硬拉着陶臻在院中喝了半宿的酒。陶臻不胜酒力,四五杯便醉,可慕延清却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将他锁在怀中,以口渡酒,又迫他饮下三四两。
陶臻酒品尚可,醉酒后也不曾失态,只是话语比往日多,依在慕延清怀里喃喃地说个不停。慕延清将他抱上床,却并未乘着酒兴肆意妄为,只是拥着陶臻温热的身子,吐着燥辣酒气与之说着醉话。
陶臻平日心口不一,喝醉了酒倒是诚恳有加。慕延清故意逗他,三番两次问着下流话,他竟也能对答如流。只不过翌日醒来时,定是忘了个干干净净。
犀山晨寒,陶臻在宿醉中醒来,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欲揽枕边人取暖,可摸索半晌却扑了空。他伏在床榻上,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才发现窗外天光已大亮,枕边人已不在。
辰时已过,但陶臻仍不愿起身,他翻过身正欲再次入梦,却隐约听见楼外有人叫他。那人似乎刻意地压低嗓音,小心翼翼地唤着他,却又生怕将他惊扰。
陶臻听出陆衍的声音,这才勉力地撑起身子,强迫自己从浑浊的睡意中清醒。半柱香后,他衣冠整洁地走出胜天小楼,见陆衍与慕行在院中候着他。
还未待陶臻询问,陆衍便拉着慕行急匆匆地迎上来,扯着嗓门说:“陶门主,你快看看小行吧,他昨晚上山时误食毒果,现在变哑巴了!这孩子有时也太过懂事,半夜回来也不与我说一声,自己闷头睡到现在,什么也不让我知道!”
陶臻闻言蹙眉,问向慕行:“你昨夜吃了什么果子?”
慕行口不能言,便从怀中摸出一颗黄绿色的野果递给陶臻。陶臻见了,叹气道:“你吃了几个?”
慕行以手示意:“两个。”
“还好。”
陶臻展了眉,转头宽慰陆衍:“这果子名为葵蛇,因他能致人失声,山里的人也叫他哑果。它形似藤梨,极容易被误食,想必昨夜小行急着赶路,才未能将其识别。”
陆衍急声追问:“那小行的嗓子还能好吗?”
陶臻道:“陆大哥你别急,小行中毒浅,吃几副药便会好,你速去取来纸笔,我这就开药方。”
陆衍大喜,立即转身去拿纸笔。陶臻宿醉后依旧体乏,便走到一旁的石桌边歇息,而他坐下后却见慕行还站在原地,不禁疑声问:“小行?”
慕行站在远处定定地望着陶臻,幽幽眼神中竟透出几许陌生,彷如与眼前人初相见。他久久地凝视着陶臻,双眼好似失神发呆,但若细细分辨,却又能从其间看出些暧昧难明的哀怨。
陶臻又唤了他一声,慕行这才猛然回神,朝着他走过去。
慕行走到陶臻身边,陶臻见他面色青白,神情闪烁,以为他是因自己失声而害怕,便轻声宽慰道:“小行别怕,有我在。”
慕行向他点点头,后又将头低了下去,这时陆衍拿着纸笔急匆匆地回转,铺在石桌上以便陶臻书写。
陶臻提笔写好药方,后交于陆衍去药阁内抓药,并再三叮嘱慕行近日多多休息调养,才能尽快康复。陆衍急着去给慕行抓药,匆匆谢过陶臻后便跑出后院。
陶臻酒意未醒,方才多言几句便觉头晕,他撑着石桌缓缓起身,步子还未踏出去,一阵晕眩之感又猛烈袭来。
见陶臻身形摇晃,慕行便上前搀扶,但他的行动却带着迟疑,险些没将身旁人扶稳。
“谢谢。”
陶臻靠着慕行稳住身形,向他道了一声谢。
“昨日与延清多饮了几杯酒,现在酒意还未散,失态了。”
陶臻提及慕延清,眼中不由添上一丝柔情。慕行神色一暗,松开陶臻的手臂,沉默地站到一侧。
陶臻困意浓,未曾察觉到慕行的反常,他缓步朝着小楼走去,打算再回楼中小睡一会儿。而他殊不知,身后的慕行此时正用一双眼恨恨地望着自己,眼中盛满令人胆寒的森冷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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