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无奈叹息。
他早该知道,这人传播起谣言来真是一把好手。
“他曾是我敬仰的师兄,如此而已。”林枫没什么感情地说,“他杀我师父师弟,嫁祸于我欲置我于死地,我与他早已没有一丝半点的情分。”
“杀师之仇不共戴天,离开师门之时我便放过话。”林枫眼帘微垂,目光落在自己张开的手指间,“有朝一日,我定教他血债血偿。”
方漠纵观生死,良久,轻声宽慰道:“是非成败转头空,所有的恩怨情仇,死后皆化作一缕幽魂、一抔黄土罢了。”
林枫不语,摇了摇头:“鬼魂尚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何况活人。”
曾当做至亲依赖,如今才更加恨之入骨。
昔日温情皆为假象,终化作刺骨冰刃,扎得一腔热血冻结成冰。
方漠点点头。
旁人决定的事,他很少多言,只据实问:“你师兄在练邪术,你们一直未曾发觉?”
“直到那日之前,谁也不可能将他往那处想。”林枫自嘲一笑,“他平日里待人温和,一贯正直,嫉恶如仇,眼中容不下妖魔邪道……”
那些憎恶不会全是伪装,即便是如今,林枫也想不明白。
痛恨妖邪的谷玄之,为何会自甘堕落,练那些连妖魔都嗤之以鼻的邪门术法?
方漠却道:“憎恶妖魔,与他自身修炼邪道并不冲突。”
林枫不置可否。
他脑中陡然闪过一些画面。
一些他曾以为是梦境、或是先前未曾注意的东西。
他记得,谷玄之曾经在自己住所养了许多毛茸茸的小白兔。
可没过太久,那些兔子皆莫名其妙地死了。
说来,方漠好像从未见过那些兔子是如何死的。
只记得有一日他去寻谷玄之,被拦在院门之外,而谷玄之神情有些失落,只对他说今日无法让兔子陪他玩耍了。
还是几经追问,谷玄之才对他说出了兔子死去的事实。
然此刻回忆,那张悲戚的脸却又与一张模糊不清的笑脸层叠重合。
雪白团子染了猩红滚满一地的场景又梦魇似的,不依不饶地闯入脑海。
林枫开始怀疑,究竟哪份记忆才是真。
“你还好么?”方漠轻轻握上林枫肩头。
林枫疲惫道:“无事。”
“后来呢?”他问方漠,“接着你刚才看到的,谷师……谷玄之究竟对豆儿做了什么?”
方漠摇头:“我方才探到的记忆只到他身死为止,之后的事情,尚未知晓。”
“能否一窥?”林枫追问,“我记得豆儿先前说过,听见有人谈话,还谈及了魔尊,可你方才所见里并没有。”
方漠手指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嗯……那极可能是他成鬼之后的记忆。”
林枫迟疑:“那……”
“我们不如,先问问他。”方漠望向屋内。
他们在门外交谈片刻,豆儿初醒时激荡的情绪已平复许多。
忆起过去与再死一次无异,定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在林枫开口前,方漠先递了一枚药丸给豆儿,道:“都想起来了?”
豆儿也没问是什么,木然吃下,点头:“嗯。”
咽下药丸,他小声补了句:“对不起。”
林枫疑惑:“嗯?”
“杀我的不是你,之前误会你对不起。”小鬼分明是道歉,语气仍是傲。
林枫知其害羞,素来不会与小孩儿计较:“无事。”
“我们知道害你的是谁了。”方漠借机循循善诱,“但若想报仇,你须得告诉我们之后发生了何事,还记得么?”
豆儿神色阴暗,沉沉地点了点头。
“他将我的魂魄强行从身体里拽出来……”光从一字一句挤出来的语气便能听出想将人杀之后快的咬牙切齿,“他想将我炼成厉鬼。”
林枫眉头紧蹙。
“但好像失败了。”豆儿回忆道,“我不记得了,可能是我不听他使唤,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总之,他失败了。”
豆儿没能如谷玄之所愿变成供他驱使的厉鬼,却已被他从身体里拽出。
邪术之下,生魂已变成死魂,方受重击,又浑浑噩噩。
豆儿荡在大殿里头,亲眼看见谷玄之将他和那些和尚的尸体都埋在了那座被屠戮一空的寺庙里。
高大的佛像垂目,悲悯的目光与他对望。
谷玄之做完一切,回头看了眼孤佛与他座前飘荡的小鬼,神色自始至终温和。
他略施法术,身上衣袍白净如初。
他便如来时般,仿若一切未曾发生,收了剑,大大方方地自正门往外走去。
豆儿彼时无知无觉,只以目光无意识追寻害他之人的背影。
那背影走至最外一扇门口,骤然顿住。
“真是巧了。”寺外一人道,“让我瞧瞧,这是谁呀?”
谷玄之未曾说话,那声音笑道:“哟,这不是天清山首徒,仙门里人人称颂的正道楷模,谷玄之谷公子么?”
谷玄之终于动了,青芒出鞘,剑啸长鸣。
他与来者似乎在寺外打了起来。
然没过几招,那人哈哈笑道:“谷公子,别白费力气了,以你如今的法力,怕是至多与我打个平手,何必呢?”
“呵,斩妖除魔,需要理由么?”谷玄之冷笑。
这回那人是实打实地惊讶了:“我可真是钦佩,谷公子方才自己在这儿做了什么,我可是瞧得一清二楚。怎么,才转头的功夫,谷公子自己就先忘了?”
“那我便帮你想起来。”那人语气轻松,“你灭了落霞寺这帮秃驴的门,还抓了个无辜的路人小鬼试邪术。这便是叫嚷着要斩妖除魔的人?”
“与你何干?”谷玄之笑问他。
“谷公子,”那人笑了笑,“你看,这是何物?”
谷玄之声音登时一变:“给我!”
寺外争抢之声渐烈,神秘来客却在打斗中略显吃力地说:“谷公子,别这样,我是想与你好好说的!”
院墙扑簌簌掉下灰来,不知谁被谁制在墙上。
谷玄之冷声道:“我与你无话可说!”
“别这般嘛。”那人语气有些油腔滑调,“我知道你恨魔族,更恨魔尊。巧了,我也恨他。”
“那与我有何关系?”谷玄之问。
“我除不掉他,你也除不掉。”那人引诱道,“可若你我联手,又当如何呢?”
那人见谷玄之不语,接着道:“内外齐攻,再坚固的东西,也终有一日会被击垮。”
“可我为何要信你?”良久,谷玄之问。
“你没得选。”那人笑得轻狂,“这法宝记下了这儿的一切。除非,你想这寺中的一切公之于众。让仙门各派都看看,他们以为的正人君子正道楷模,到底是怎样的丑恶不堪。”
这一剑,戳在了谷玄之的软肋。
许久,他冷哼一声:“卑鄙邪道。”
那人闻言,朗声大笑:“彼此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新年到啦,今天评论发压祟钱,希望新年大家都健健康康!
感谢好大一只缅因猫的地雷~
第92章 成为魔尊的第九十二日
那段狼狈为奸的插曲过后,寺内寺外再无声息。
豆儿尸身埋在寺中,魂魄亦被缚于寺中,又因被强行炼作厉鬼魂魄受损,很长一段时间神识混沌,不知身在何方,不知自身是谁,也不知所历何事。
被屠戮一空的孤寺在唯一的活人离开后,只余下死的寂静。
起初,因为杀戮和邪术,本该佛光普照的寺内煞气太重,动物对这些分外敏锐,连飞鸟都不愿靠近。
和尚魂魄也皆被炼化,是以整座寺中连旁的鬼魂都无,只有小孩儿一缕幽魂孤独飘荡。
而能被选做寺庙的地方,多少有些灵气。
豆儿魂魄在其中无形被滋养,不知何时起,他神识渐渐恢复,但又有许多事在脑中纠缠混乱,记不清晰。
他记得自己是被人所害,也记得屠寺之事,那日更多的却说不分明。
他徘徊寺中,离开不得,眼见杂草疯长、藤蔓缠绕,目睹佛像蒙尘,供台上的瓜果萎败。
直到一日,见一妇人前来上香,不知为何,只觉得颇为亲切。
他站在佛像旁,怔怔地望着妇人,忍不住一直盯着看,直到跟她走至寺门口再前进不得,才被迫停下。
他目送她许久,待她离去,豆儿才发觉自己竟是哭了。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娘亲。
以此为契机,前尘往事皆被豆儿记起,唯独身死那日的情景模糊不清。
死了便是这般而已,豆儿已不觉可怕。
唯独心中有悔,那日离家时不该与娘亲斗气争吵。
感知肉身与那些和尚在一处日渐腐败,走也走不得,终日无聊,他便时常附于佛像恶作剧,吓坏路人,坐实这破寺闹鬼传闻,给自己找些乐子。
唯独娘亲出现于此时乖巧万分,连句话也不敢说一声。
听豆儿说完所见所闻,林枫眉头并未因与真相进了一步而松开。
思索片刻,他问豆儿:“你没见到另一人样貌,是么?”
“没有。”豆儿摇头,“他们一直在寺外,我只听见声音,并未看见人影。”
一人浮出水面,又牵扯出潜于水底的另一人。
林枫讶异的是,谷玄之竟真是与魔族之人联手了。
心中憎恨,但即便是如今,他也难以消化与谷玄之有关的这些事实。
那么多年对此人根深蒂固的印象,令他觉得如今谷玄之根本不是他熟识的那人。
可事实如此。
他对此人的隐忍与阴狠叹为观止,深觉可怖。
“那人会是谁?”方漠询问他,“你可有猜测?”
豆儿只听见声音,连人是圆的是方的都没瞧见,实在强人所难。
“听他对谷玄之的语气,我推断那人定是魔族。”林枫推测说,“而那人又能与谷玄之战成平手,定是个棘手的大魔。”
方漠对魔没什么概念,半知半解地点头:“可既为魔族,又为何要杀魔尊?”
能为什么,因为魔头残暴天怒人怨呗。
林枫腹诽着,将远在南边是师重琰又在心底念叨了遍,开口却是:“可能是……有野心吧。他们魔族的事情,我也不太懂。”
方漠转过脸来看他。
“哦,我们魔族。”林枫更正,“但我一个新魔,不是很懂。”
豆儿心绪不稳,偶尔会露出凶恶鬼相,方漠坐在床边以灵力舒缓,为他抚神定心。
林枫将在魔教时见过说得上名号的魔都拎出来在脑中过了遍,一时间觉得谁都可疑,又谁也不是很像。
他仔细琢磨豆儿复述的那二人对话,忽的回过味儿来。
他会倒这血霉的一切起因,还是因为有人想对付师重琰啊!
虽不知那二人到底商量了何种计划与阴谋,他又怎会被牵扯进来,但归根结底,皆是魔族那人想害师重琰引起。
那魔头……果真是个灾星。
远在南边的师重琰又被叨叨念了番,也不知心底是否有所感。
“靠门口那家卖炮仗的歇业了,哥哥我还是奔了老远才买回来的,可累坏了……”
院外雪言人未至声先到,手中提溜了一串炮竹,一路雀跃十分欢快。
他进院撞见林枫,便笑盈盈的邀约:“道长?要不要一起放鞭炮呀?”
“嗯。”林枫压根没听见他在问什么,兀自思索着,随便应了声。
“道长?”雪言凑近两步,仔细去看他,“怎么了?”
林枫这才回神,抬眼笑了笑:“哦,无事。回来了?”
“嗯!”雪言拎着几个花枝招展的炮竹,炫耀似的,“今儿一定把那个小鬼炸上天!”
林枫目光转瞬变得奇异起来。
炮仗虽然有个“仗”字,但好像不是这么玩的?
方漠闻声自屋内走出,见到雪言便道:“回来正好,去带豆儿玩一会儿,他刚回忆起过去,心绪不太稳定。”
“好嘞。”雪言得令便爽快应道,又好奇问,“他回忆起什么了?”
林枫组织措辞,道:“死得很……不体面。”
本尊还在屋里,林枫怕刺激他,说得含糊。
雪言点头,表示明白,便挂着张不谙世事的笑脸窜进了屋。
方漠目送他进屋,转头对林枫道:“豆儿方才又想起一事。”
“什么?”林枫即刻问。
“他说,那第二人出现之时,似乎听见什么纸张的声音,”方漠道,“又或是布匹,他不确定。”
“因为当时极为安静,谷玄之走路都是寂静无声的,是以那声音虽不大,却显得有些突兀。”
“纸张……布匹?”林枫念着,眉头皱起,“这是什么样的声音?”
“大约就是……”方漠说着,两手分别抓着林枫宽袖随意两端,稍一用力撑了撑,“这种声音。”
林枫陷入沉思。
凭这一点蛛丝马迹就想找出人来,简直是要将林枫逼疯。
不过,既然实力与谷玄之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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