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刺客服毒自杀一事,当时离刺客最近的是徐濯,外人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乔姬说他那几天恰好肠胃不适,一个身体一向强壮的武士,怎么突然好端端的闹起了肚子?寨中的食物都是统一处理的,连稚嫩的幼儿吃了都没事,他一个习武的成年人,突然就水土不服了?虽说他的手臂收了重伤,差点去了半条命,然而这个世上,可是有苦肉计这一说法……
乔姬作为他的近侍,懂医毒之术,且前两次事发时都不在现场,刺客服毒时又最早赶到……亦有几分可疑。由徐濯的证词可知,刺客当时意图逃走,后来被他阻了,于是服毒自尽。这在郭嘉看来亦是奇怪得很。刺客若有自杀之心,无需等到这个时候,在牢里自戮岂不痛快。他既忍了刑罚之苦,有心逃走,就不会因为一时的困窘而自尽。
如此一来,善医善毒的乔姬又多了几分可疑。
最后是甘姬。甘姬亦是他的近侍,会武,看起来无甚可疑之处。唯独两点巧合令郭嘉有些不对味。一是第二次刺杀时,她与徐濯最早赶至,后来去寻乔姬,却与乔姬一同失踪,一去不返。
二是刺客服毒的那天,为崔颂递送汤药的甘姬无声无息地站在帐外,恰巧听见白荣与他们的谈话。
未有明确的证据,郭嘉不好妄自断言,只能直言提醒崔颂,要留心这三人,不要太过信任。
所谓疏不间亲,如此直白地让他警惕身边的从者,可见郭嘉真的把他看做是自己人,并且一心为他打算。
崔颂向来是“人报我三千,我回人一万”,郭嘉如此,他自是对郭嘉更加亲厚。
有了这番插曲,再加上徐濯有伤在身,在透露自己要去长安的信息后,崔颂本想让徐濯留下,但架不住他的强烈反对。兼之郭嘉说了一句“此时朔风酷寒,不若稍等几天,等天暖一些了再走”,于是崔颂没有立即动身;缓了小半个月,等徐濯伤势好转,他带上这段时间准备的物资,与众人道别。
长亭外,郭嘉递给他一只被蓝色布带缠绕的硬物。
崔颂解开布带,发现里面是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
这把匕首崔颂见过,不止见过,他还曾用它破开山壁,带郭嘉逃离绝境。
——这正是二人困在山洞时,郭嘉交给他的那把匕首。
那个时候他们一逃出山洞就落入水里,匕首也在那时遗失了。后来,元娘因为感激他们,特意带着族人去河里打捞,郭嘉的匕首,崔颂的佩剑,都被他们找到,物归原主。
如今,这把匕首和在山洞时一样,被郭嘉一分为二,其中刻着睚眦的子匕首被套上特质的刀鞘,用布带牢牢裹着,送给了他。
至于另外一半,自然还在郭嘉手上。
虽然只是其中的一半,但整个刀刃锋利流畅,完全看不出被分开的痕迹,而且威力不减,仍然削铁如泥,无需多想便知这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崔颂觉得这件礼物有些贵重,可他突然想到——在古代,赠刀似乎是一种郑重的礼节,代表朋友间的信任与重视,不好拒绝。
崔颂只能收下这把匕首,思索了片刻,取下腰间不离身的玉坠,回赠给郭嘉。
郭嘉道:“此刀名为‘绸缪’,与另一把‘独觞’本为一体,今赠与子琮,望子琮一路顺风,好自珍重。”
崔颂有些不舍。到底是他在古代第一个投缘的朋友,不似荀氏叔侄那样的君子之交,颇有些现代好哥们的感觉。
“奉孝也要保重,”他郑重道,“酗饮伤身,万不可贪一时之欢而不顾惜身体。”
充当背景板的白米忍不住嘀咕:“先生要能真记住才好……”
郭嘉重重地咳了两声。
崔颂将目光转向旁边的白米,“此事还需要白兄多做监督。”
白米表示义不容辞:“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时刻看牢先生,不让寨里的人卖酒给他。”
郭嘉无言:“只是偶尔小酌……”
不过他这“小酌”的量,比一般人多一点罢了。
最终,崔颂带着家仆等人上路。
他的白驹宝马“搦朽”在白氐族变乱的时候被人扣住,后来不见所踪。也不知怎么回事,这马四处乱走,兜兜转转,竟来到女羌族的牧场偷吃,被抓了个正着。
为了逃跑,白驹在牧场里搅风搅雨,最后还是来帮忙的徐濯认出了它,说这是崔颂的马,方才结束一场闹剧。
崔颂找回这个小祖宗,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几人一路北上,等抵达长安的时候,正是开春时节,同时,他们听到了一则消息——
董卓迁都了。
许多人以为董卓迁都是被十三路诸侯(演义18路,正史13路)给吓的,其实不然。董卓迁都,最主要是因为白波军与匈奴的威胁。
知道董卓迁都的事,崔颂便对长安之行抱了疑虑。最终他还是选择继续前进,以不变应万变。
期间他在梦中回过一次现代,就“绸缪是什么寓意”这一问题咨询了另一个自己。
作为一个“文盲”,他压力很大,古人这动不动就给东西取名,还引经据典、追求雅致深意、用意象表明心迹的习惯,每次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俗人。
另一个“崔颂”问:“是筹谋还是绸缪?”
他在纸上用隶书写下“绸缪”二字。
“崔颂”有些惊讶:“看来这位朋友确实对你情谊不浅。”
“这话怎么说?”
“崔颂”把手机递给他:“度娘在手,天下你有。”
崔颂对他偷懒的行为感到不可置信,但还是接过手机,自己查询起来。
百度:绸缪chou2mou2
1、紧密缠缚。示例:未雨绸缪。
呃,是让他未雨绸缪的意思?
他再往下看。
2、连绵不断。
3、缠绵悱恻的恋情。
……
%*@什么鬼,郭嘉送给他的东西不可能是这种意思吧?
他再继续往下看,终于在最末尾找到答案。
8、情意深切。示例:“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汉·李陵[1])
对了,郭嘉说另外半把匕首叫「独觞」,可不就是“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的意思吗?……不过等等,这首诗到底啥意思?
毫无诗歌细胞的崔颂又开始纠结,最终将目光落在“情意深切”四个字上。
反正就是“情意深切”的意思吧,具体的意境还是不要管了……
崔颂将「绸缪」放进袖子的暗囊中,贴身携带。前往长安的一路并不太平,流民苦大仇深,饿殍尸横遍野,他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忘不了那些惨烈的场景,而这,仅仅只是开场。
当他们终于抵达长安城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松了口气。
崔颂取了从洛阳城带来的能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书,递给守城士兵。
其中一个士兵带着文书进城,剩下的仍然拦着他们,分不清善意还是恶意的目光直往他们身上扫。
甘姬对这些肆无忌惮的目光有些恼怒,但却发作不得。
不一会儿,士兵回来了,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军官。
“胡骑督,就是这几人。”
被称为胡骑督的军官上下打量着他们,见他们身上佩着外族人赠送的行囊,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
“如今长安乃是国都,天子脚下,岂容尔等随意进出?”
※※※※※※※※※※※※※※※※※※※※
[1]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缪:据说此诗只是假托李陵苏武之名,作者另有其人。但一般默认是李陵的诗。
※久违的小剧场:
崔·懵圈·子琮:缠绵悱恻什么鬼……多义词真可怕。
郭·乌鸦·奉孝(深沉):现在不是这个意思,以后就不一定了。
崔·毒奶·子琮(果断):奉孝的意思我明白了,兄弟情深嘛,我懂我懂。
崔·毒奶·子琮:……
第53章 贾氏文和
崔颂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人拦在城外,上前一步, 行了一礼:“在下是洛阳的学子, 携仆从而来, 因故需在长安住上几日,还望骑督放行。”
此时的学子讲究游学之风,加上时局混乱、对人员流动的管制大不如前,在崔颂出示身份证明后, 守城官本该放他进城,却不知为何, 这位做主的胡骑督并不肯把路让开。
这位胡骑督全名胡辅, 是董卓部将胡轸的族弟, 官至北门骑督。董卓迁都后,长安城门便由这位胡骑督负责,主管一切大小事。
听了崔颂的话, 胡辅毫无反应,只懒洋洋地问道:“你原来担任什么官位?”
崔颂升起不妙的预感:“颂不曾出仕。”
因为年龄和守孝的缘故, 原主没有任官。前年被举茂才,也被他推了,婉拒不受。
果然,这个答案让胡辅愈加敷衍:“既无官职,就别入城了。天子迁都不久,我等自要加强防备。要是什么猫猫狗狗都想往长安挤, 置天子的安危于何地?”
前面的话还算有些道理, 后面的简直难以入耳。两个护主的侍者当场就想发作, 就连徐濯也面露愠色。
崔颂倒是一脸平静,不过态度冷了下来:“不知这是圣上的意思,太师的意思,还是……骑督的意思?”
胡辅冷哼一声:“末将领命守卫城门,毗护都城安危,自是职责所在。”
也就是说这是他自己的意思了?
崔颂有些摸不准,胡辅不让他们进城,究竟真的是为了长安的治安,还是别有所图……比如,借机捞上一笔。
崔颂遂缓缓道:“颂薄有家资……”
胡辅轻蔑一笑,露出不耐之色:“不必说了,都落魄到使用外族的行囊了,能有多少家资……快走快走,别堵着城门,若冲撞来往的贵人,你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崔颂:……
使用外族的行囊怎么就落魄了?
这东西虽然不如汉人的东西精致,但要结实得多,绝对适合长途运输。
为了减少被打劫的麻烦,几人穿的都十分朴素,可朴素不代表穷酸啊,崔颂实在不明白胡辅认定他们“落魄”的结论是哪来的。
他正待解释,却见胡辅转移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被他们留在后头的马匹。
“这几匹马倒是不错。”胡辅眼露精光,显然在打着小心思。
崔颂立即道:“骑督大人,我等可没有卖马的打算。”
“卖?”胡辅冷冷一笑,“天子新迁,百废待兴,正是需要这些物资的时候。你们不思报效国家,主动上贡,还想卖?”
崔颂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这番无耻之语。
他以为胡辅对他们的马有贪念,顶多不过强买强卖,用低廉的价格强行收入,或者当做买路财,用入城一事来威胁他们。
却不料,胡辅竟想空手套白狼,一分钱不花,让他们“上贡”。
既不让他们入城,还想强抢他们马,这胡姓骑督简直猖狂!
身后的家仆开始躁动,崔颂彻底收了笑,冷声道:“青天白日,骑督未免太不将律法放在眼里。”
“放肆的是你们,”胡骑督一扬手,在城门站着的卫兵纷纷不怀好意地围了过来,“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为了天子,臣民哪怕粉身碎骨也是应当的,何吝于一匹马?你既为学子,就该回报天子,几匹马都舍不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胡辅这扯虎皮拉大旗的本事确实厉害,不仅气得徐濯等人火冒三丈,还一时反驳不得,憋屈得紧。
这番逼迫下,崔颂倒是冷静下来:“若天子下令,莫说这几匹马,纵是献上全部身家又有何妨。”他摊开手掌,“敢问胡骑督——天子谕令在何处?”
胡辅不豫道:“我等为天子尽忠,何需天子谕令?”
“怕只怕某些人假借天子的名义,暴内陵外,玷污天子的圣名。”崔颂面朝皇城作出恭敬之色,“陛下年少有为,爱民若子,必不会做那些横征暴敛之事……胡骑督觉得呢?”
胡辅神色微变。
他拿圣上的名义“借马”,没想到竟被这小小学子以同样的名义堵了回来。
什么年少有为,爱民如子,鬼都知道小皇帝只是个牵线木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可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他脑子没坏,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是不可能宣之于口的。
胡辅被反驳得有些着恼,向来目中无人的他示意卫兵快些动手,竟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做了。
见几个卫兵逼近过来,气势汹汹,徐濯怒道:“此乃前大司农,光禄大夫崔复觉之子,尔等岂敢动手?”
胡辅脸色不变。且不说他不信徐濯的说辞,哪怕真是高官之子——这些西凉兵百无忌惮,向来只听从董太师的命令——他们连世家大族都敢抢杀,又岂会畏惧。
徐濯等人未想到这群卫兵竟胆大若此。正当情势紧张,一触即发之际,怒火中烧的徐濯无意中往旁边看了一眼,正巧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文和兄?”
惊讶之下,徐濯顾不上满腔怒火,脱口而出。
正要从城门一角悄悄进入的中年男子脚步一顿,像是才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惊讶地回头。
“霁明兄。”
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发生了何事?”
这边闹得如此厉害,崔颂不信中年男子没注意到。他见对方意图悄悄入城,心知对方并不想蹚这趟浑水。却没想到,在被徐濯叫破身份后,中年男子竟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半点不见勉强与不愿,反而面带关切。
“我记得霁明兄成了清河崔家的宾客,莫非这位是崔家的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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