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若要杀刘备,刘备此次筹划的逃跑,正是送上门来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所以,在洞察刘备的预谋后,曹操非但不予阻止,还大开了方便之门。
他想将刘备放出许都,找个僻静的地方就地格杀。
对于曹操的这一计划,郭嘉、荀攸等谋臣皆表现出少许的忧虑。
崔颂也不太认可曹操的这个决定。
这个计策,虽然能快速而有效地解决掉刘备,但变数太多。
一旦哪个环节有失,离开许都的刘备就像投入大海的鱼,再也捉不回来了。
崔颂便向曹操进言道:“刘备勇武善战,又有关羽、张飞两名骁将忠心护佑。今得赤兔马,日行千里,若放他离去,怕是纵虎归山,一去不返。”
曹操道:“行计当如行军——冒其险,贵在神速,哪有百无一失的道理?”
崔颂道:“我听闻刘备领平原相时,曾遭遇刺客。那刺客收了旁人的钱财,竟不忍杀之,反倒把事情原委悉数告诉了刘备。可见刘备心智过人,能以言语左右他人,”
纵观有关刘备的历史记载,此人的心智与话术不可谓不可怕。姑且不论他对诸葛亮的那句“如其不才,君可自取”,让诸葛亮为蜀汉鞠躬尽瘁了一辈子;就说他被人买刺客刺杀这事,刘备竟然能用自己的“亲善”“感化”刺客,还让刺客反水,把自己雇主卖了,足见刘备此人的心智与话术到了怎样的一种可怕的程度。
除此之外,《典略》还记载了刘备的高超求生技能:倒地装死。能骗过敌人的装死神技,加上刘备多次逃命成功的成就,刘备的求生能力实在是非常强。
这让崔颂不得不担心,拥有强悍的话术与硬核的逃生技能的刘备,装配了一头传说中的神驹赤兔马,能被曹操派出的刺客杀死吗?
曹操虽被崔颂说动了几分,但他沉吟许久,仍未改变原有的想法:“棋子已下到一半,更改布局容易伤筋动骨。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若按照原计划行事,掌控刘备的行踪即可。”
崔颂行礼退下。
他来到室外,看着被白云遮掩,在阳光的晕染下好似一块巨大玉璧的天空,心想,或许所谓的“历史进程”当真存在,并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干预而改变轨迹。
刘备这位英雄,终究要一展宏图,在历史的长卷上留下流传千古的传奇经历。
因为刘备的事向曹操进言的不止崔颂一个,但都左右不了曹操的抉择。
最终,刘备不但成功逃走,还趁曹操攻打袁术的当头,设计杀死徐州刺史车胄,占领下邳。
东海诸郡县闻讯,纷纷倒向刘备。刘备手拥上万兵马,向袁绍结盟,抗击曹操。
曹操:心塞.jpg。
十二月,袁术呕血而死,庐江太守刘勋与宗亲刘晔来投,让曹操稍感慰藉。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春,曹操借衣带诏发作董承,称他假传圣旨,蓄意谋反。
刘协正在用餐,听到这一消息,惊得酱菜碟子都掉了。
他再三确定,得知董承真的背着他弄了个假衣带诏,气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伏皇后走到他的身后,担忧地替他抚背。
刘协遣退小黄门,颓然道:
“我知他愚蠢,却未想到竟蠢到这种地步。他不仅害了自己,害了朕,亦害了许多忠心之臣。”
伏皇后缄默无言。
刘协拂开伏皇后的手,将落在地上的碟子捡起:“罢了。”
便不再说任何话。
哪怕刘协心中深藏着不愿为傀儡,想要收揽皇权的心思,他也知道现在远不是时候,从未对曹操动过心思。他能做的,只是暗中培育忠于自己的势力,哪怕不能牵制曹操,也能让曹操顾及一二,不会忘了自己“辅汉”的本心。
他原以为,纵是再蠢笨的人,利用得好了也是一把利刀;却未想到,这利刀还未得用,便已碎裂,反将自己的手割伤。
事到如今,刘协只好主动起拟圣旨,以谋逆罪处置董承,意在曹操出手前先行解决此事,并向曹操表个态。
哪知,传回来的是曹操已先一步诛杀董承、种辑、吴子兰等人的消息。不仅如此,“衣带诏案”牵连甚广,不少与董承有过联系的文臣、卫军统领纷纷下狱,等候发作。
第二日早朝时,刘协摒退群臣,只留下曹操一人。
曹操恭敬地立在下方,对刘协留下他的意图多少能猜到一些。
忽然,刘协步下台阶,取下头上的旒冠,对曹操说道:
“若君真心奉我,当予我敬重;若君不愿辅佐,我自离去。”
这番话说的云淡风轻,连“朕”的称谓都未使用。
可曹操,却是浑身一激,立即弯下腰:
“不敢。”
一瞬间,疾出的冷汗浸满了他的后背,额角亦细密地挂着,流入眼中格外涩疼。
刘协道:“不敢耶?朕欲问一问司空:董承已伏诛,其余人皆是被董承欺谖,方才铸下大错。司空一同论罪,是何缘故?若司空欲追究到底,不若先追究朕。若非打着朕的名头,董承如何能举众力,做出此等悖逆之事?”
曹操后背的冷汗冒得越发紧密,他膝地俯身,朝刘协行了一个大礼:
“圣上息怒。操思虑不周,恳请圣上恕罪。”
遂俯身倒行而出,及至离开朝殿,被冷风一吹,曹操方才醒神,抹去脸上被吹得冰凉的汗水,仿若新生。
不久,他释放了那些“疑似跟随董承谋逆”的臣子。
那些人回到朝堂,官复原职,却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因为各种原因淡出朝野。他们或被政敌攻讦,被罗列罪证,再次锒铛下狱;或因工作上的差池,被迁了职,移出权利中心。
因为证据确凿,刘协并没有为这些人免罪,可他内心的沉重日渐积累,在他与曹操之间划开一道与日俱增的裂痕。
曹操无暇修补他与刘协的关系。他忙着出征讨伐刘备,以急兵破之。刘备再次败逃,奔往袁绍的所在。
很快,得到消息的袁绍率军前来,以“衣带诏”为名,出兵攻打曹操。
这让曹操连着几日疯狂掉发,亦让许都陷入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曹孟德:早睡不秃头。(没说过)
第143章 问姻
论兵力、物资、实力, 袁绍都远胜于曹操。
曹操才在黄河以南站稳脚跟,还来不及喘口气, 袁绍的大军就来了。
若要问曹操心里慌是不慌,那他肯定要说——
……多少是有点慌的。
日渐上升的发际线为证。
然而作为“主公”,他绝不定把自己的怯意表现出来。
他戴上遮掩发迹线的介帻,在朝堂上侃侃而谈, 鼓励出战。
私下里, 他把几根落发藏在葛布袋里,放在床底下。
派军出征前, 他召来众将领,为他们做思想工作:“我与袁绍相交多年, 知其‘志大才疏、外宽内忌、色厉内荏、忌克少威’,虽兵多将广,却不知布画, 恃功偃蹇。由此可知,此战袁绍未必能胜,诸将且尽力一战。”
“动员大会”结束,曹操又开启幕僚团的“学习大会”。
他沿用了以往的“辩论赛”加“小论文”方针,坐在首位, 倾听群策。
帐下谋臣纷纷对战局进行深入的分析, 从不同的角度出谋划策,激烈探讨。曹操空闲之余,视线从众谋臣的脸上一一扫过。
不看不知道,一看马上心塞。
激烈辩论的仍然是那几个人。话不多的依然话不多, 沉默的依然沉默,摸鱼的依然摸鱼……这摸鱼的人数怎么还增加了??
除去守孝辞官、没有在现场的陈群,新加入的谋臣里:毛玠正专心研究酒杯上的花纹;刘晔盯着陶盘上的枣子,见歪了一颗,伸手把它拨正;贾诩捋着自己的胡子,好似在认真倾听所有人的意见,并时不时地点头晃脑,表示赞同,然而认真细看,他的点头频率乃是固定间隔,与理论方的“激情演讲”并不一致。
曹操视线从三人身上暼过,转向正在吃枣饮酒的崔颂、郭嘉二人,以目光谴责了半会儿,低下头饮酒,继续听众谋臣辩论。
半炷香的时间过后,他的视线再一次从那三人身上路过,不太愉快地发现:
毛玠仍在观察酒杯的构造;刘晔仍在凝视着果盘——因为坐在他附近的某谋臣辩论的幅度太大,把他陶碟上码得整整齐齐的枣子震歪了一颗,他又伸手把那颗歪掉的枣子摆正;贾诩仍在捋胡子点头……让人怀疑那把修理得干净整洁的胡子会不会被他捋掉几根。
曹操想到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决定“救一救”贾诩的胡子。
他亲切和蔼地开口询问:“文和似有所悟,不若说出来与大伙儿分享分享?”
崔颂停下啃枣子的动作,看向老伙伴贾诩。
贾诩就像现代任何一个神游虚外、被老师抓包,却还能站起身侃侃而谈的强悍学生,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向曹操行了个拱手礼,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分析曹操如今的优势与劣势……观其轻松的神态与流畅清晰的逻辑,一点也不像是发了大半场呆,被临时抓起来发表言论的摸鱼者。
曹操一边欣慰于贾诩的真知灼见,一边又为抓不到他摸鱼的铁证感到心塞。
他不由再次瞪了崔颂与郭嘉一眼,眼中意味明显:
都是你们两个,带坏了整个团的风气。
崔颂觉得自己很是无辜:他贾文和要摸鱼发呆,与他崔子琮何干?
同被眼神“点名批评”的郭嘉,似乎良心发现,随口道:
“主公有十胜,袁绍有十败。”
随即列出一长串四字词。
正是后世记载的“十胜十负”论。
此言不但抚平了曹操近日以来的烦郁,还让一部分秉持消极心态的谋臣默然无言。
心情颇好的曹操,决定不去深究郭嘉刚才的这番言论是否临场胡诌,并对郭嘉为了激励士气的效果而把四胜四败随口注水凑成十胜十败的行为表示视而不见,愉快地夸奖了几句,唤了门外的侍从,把案上的果盆撤下,奉上笔墨。
崔颂提笔在竹简上疾书。不知为何,看到众谋臣分案而坐,各自执笔,各抒己见,他仿佛回到了高考现场,顿时觉得手中的笔变得重了几分。
答完“考题”,众谋士陆续离场。
崔颂正要与郭嘉一同离开,不料被曹操单独留下。
待议厅只剩崔颂与曹操二人,他上前行礼,依照曹操的意思,敛衽在他下首坐下。
曹操先一步开口:“子琮可知,孤为何让你留下?”
崔颂心想,总不会是为了讨论自己摸鱼的事。
遂回复道:“不知。”
曹操问:“且问子琮年岁几何?”
崔颂道:“已至而立之年。”
按照虚岁来算,他今年刚好三十。
曹操又问:“听闻子琮尚未娶妻?”
享受于单身狗的快乐,完全忘了娶妻这件事的崔颂:“……尚未。”
曹操颔首,道:“孤有一女,年方二八,婉静贞顺,喜爱诗赋,女红亦可……”
崔颂听得呆住。
若是他此刻还吃着枣子,恐怕那枣子会直接从他嘴里垂直落地。
曹操仍在继续喋喋,“孝顺父母,友悌兄弟,孤甚爱之……”
曹操威严有度的身影,渐渐和崔颂记忆中喜爱催婚拉线的三姑六婆重合。
然而,且不说崔颂一直没做好在古代成亲的准备,并对盲婚哑嫁十分排斥……就说曹操介绍的女儿,“年方二八”,这在古代可不是什么二十八岁的意思,所谓的二八,指的是十六岁。
他到底得有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老年吃嫩草,娶一个小自己十四岁、在现代还没成年的女孩子?
崔颂觉得光是年龄就能pass掉的选项,却无法得到曹操的认同。
在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看来,崔颂大概属于那种打着灯笼也难找的黄金单身汉。颜值高、个子长、名气大,且文武双全,才华横溢,家中有钱,底蕴深厚(名门世家),还有一份高薪水的体面工作……三十岁的年龄算个什么问题?别说是初婚,就是二婚三婚也有许多人愿意结姻。
曹操早就在自己的臣属中寻找合适的女婿人员,核了许久,又派人暗中打探各人的家中情况、私下作风,最终盯上了崔颂。
被荣幸纳入曹操择婿范围的崔颂……心情复杂难以言明。
他想来一句“天下未定(匈奴未灭),无以家为[1]”,然而他不是霍去病,以他的立场也不能用这句话当理由搪塞曹操,只得叹了口气,对曹操道:
“颂未有娶妻的打算,辜负主公厚爱。”
曹操疑道:“这是为何?”
崔颂绞尽脑汁,拿出了他曾经忽悠元娘的那套理论:“颂早已有了心仪之人……”把他跟元娘捏的“心仪女子”的人设再度溜了一圈,“观于海者难为水[2],除了她,颂心中恐怕装不下任何旁人。”
曹操听着听着,陷入沉默。
不是……这个人设,怎么有些耳熟?
曹操左思右想,觉得这“女子”的性子当真熟悉得紧。可任凭他想破了脑袋,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最终只得道:“真乃……奇女子也。”
聪慧过人,又高冷又可爱;嗜酒如命,不拘于礼教,还能随地找个地方乱躺……他还真没听过、见过这样的女子。
博爱喜人妻,姬妾众多,时常来一场露水之缘的曹操,听了这独特的描述,勉强能理解崔颂对那女子的执着……不,还是完全不能理解。
内心纠结的曹操只能假装理解地拍了拍崔颂的肩,道:“也罢。只是你也不可能一辈子等她,还是早日替自己的终身大事做打算为好。”
崔颂离开议厅,长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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