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去,是应该的。
李亮摇头:“不是他们家,是老家。”
徐晨开了车门,打开空调,又帮他调了调副驾驶的角度。
老家的意思应该还是包括了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徐晨想起来大学那次在校门口吵架,除了他父母以外,确实还有几个举着拖把扫帚凶神恶煞的亲戚。
“我大伯二伯,还有……我哥。”李亮皱皱眉头:“就是那个快四十了,还不学无术,仗着自己小时候有点残疾就不工作,生了孩子也是父母帮养着的亲哥哥,我和他关系不好,长大以后他老怕我和他抢家产,一个劲儿就想着把我往外赶。”
“你哥的毛病现在好了么?”
“早没事儿了,就是出生时候脐带绕脖子,羊水里又泡久了,半大不小也算是个医疗事故,其实对他后面生活没什么影响。”
李亮老家其实离这儿不远,家里老一辈都过世了,剩下兄弟几个平时彼此都没什么来往。李亮不喜欢那些个亲戚,市侩嘴又碎,每次聚在一块儿不是碎嘴就是互相攀比,要不就是抱怨和吵架,满满的都是负能量。他爸和大伯二伯这几个兄弟之间互相看不顺眼,互相怄气嫉妒巴不得看别人家笑话,巴不得别人家过得不好,又不肯断了联系,因此就一直以一种变扭的关系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每到逢年过节,那些人就算是心里不乐意,按着习俗还是要聚一聚。李亮不想回去,但说实话,今年确实比较特殊,一来是父亲刚动完手术,不想让他再置气,还有一点儿私心是,他也想让他们看看自己现在过得多好。不过他怕徐晨不高兴,还记着当年的事儿,不愿见那些人,所以肯定还是要先征求他意见。
看徐晨不说话,李亮有点着急:“你要不想去就不去,其实我也……”
徐晨淡淡说:“去,为什么不去。”
两人大大小小买了一车的礼物,男女老幼分开人人有份,废了不少钱,李亮很心疼,徐晨却说第一次回去,要的。
开了三个多小时,沿着一条窄窄的土路往里一直到底,就是他们老家。前几年有钱了,这里房子都翻新过,一排排小楼建起来看起来倒也干净整洁。
两三个小孩在门口画了线跳格子,看到来人,也没露出什么熟悉的感觉,自觉挤成一团推到一边贴墙站着。
李亮招招手,把兜里早就备好的一捆棒棒糖分给他们,又喊:“爸,妈。”
听见他声音,出来见的不止他父母,还有那些闻风而动的七大姑八大姨,早些年在校门口恶斗时候,他和徐晨的事儿就已经在这方寸之地传得风风雨雨。
现在这些人这么着急过来,总带着些看热闹的味道。
“大妈,二妈。”
“呦,亮子回来啦,长成大小伙了啊精神了就是不一样。”
话是向着他说,几双眼睛在徐晨身上转来转去。
“这是我男朋友,徐晨。”
徐晨紧紧抓着他的手捏了捏。
“哦,好好,来屋里坐。”几个女人互相挤兑着抛眼色。
李亮看了徐晨一眼,徐晨在他耳边说了句:“没事儿。”
屋里的男人出来帮他们把礼物往里搬,一样样拿出来,全都是价值不菲的高档货。
一听有礼物,最先熬不住的是孩子,稀里哗啦都从外面涌进来,扒着包就拆,被自家大人拖着打。
“像什么样子,八辈子没见过好东西还是怎么滴?!”
孩子被打痛了,扁扁嘴就要哭出来。李亮赶紧拿了盒拼装积木塞他手里。男孩的注意力立马被吸走了。
很大一盒,他们在电视广告里见过,贵得很。其余几个小孩纷纷露出羡慕的神色,抢着也去翻。
李亮一边分一边说:“别急别急,人人有份。”
上面的玩具拿走了,下面的给大人的礼物就露出来。
“哎呦这包是今年新款的吧?我前两天还在杂志上瞧见的!”
“你看你一个包就把你乐得。”
“你这香水儿也不便宜啊,你不开心?不开心给我!”
“滚一边儿去!”
女人总是很容易被这些东西收买的,几样一拆,看徐晨的眼神都柔了几分。徐晨之前向李亮打听过他们家里几个亲戚的癖好,每一样都是冲着一个人的软肋去的,自然把人心里哄得舒服又妥帖,剩下的就是送给大伯二伯的那些个昂贵的保健品和烟酒。
趁兄弟几个头凑头还在研究的功夫,徐晨又从另外单独的袋子里拿出几个礼盒,有加绒的厚靴子和皮手套、羊绒外套、还有羊绒围巾,是男女各一套的。
他对李亮的父母说:“爸妈,最近我和亮亮忙,没怎么来看你们,上次看到你俩鞋子都旧了,冬天冷就重新买了两套,咱爸刚动完手术,别冻着。”
徐晨一口一个“爸妈”叫得两个老人心里滚烫,使劲在衣服上擦着手不敢去,唯恐水渍弄坏了盒子。
李亮就帮着说:“你们就拿着吧,穿旧了再买。”
老人刚想回话,有个声音从里屋透出来:“就是啊,反正他有钱,再买啊。”
李亮脸色一变。
徐晨抬头一看,知道来的人应该就是李亮那个不学无术的哥哥。看他走路神气活现的样子,哪儿有半分残疾?男人身边还跟着个相貌平凡的女人,普普通通的老实村妇。
“哥。”李亮叫了一声,男人抬抬下巴算是打招呼。
徐晨给他哥买的都是大部分也都是保健品,还都是治脑子的。
“买点补品,冬天补补。”
他哥看了半天包装盒,总算是明白了内里玄机,满脸吃瘪的表情。
徐晨送给他老婆和女儿倒都是很中规中矩的礼物,小姑娘很喜欢,女人很局促不安,捏着护理套装不知所措。
李亮按着她手说:“大嫂,我晨哥的意思是冬天女人手要护好,活儿做得多更要注意。”
“谢谢谢谢。”老实巴交的女人只能拉着孩子一个劲儿地道谢,小姑娘看着十五六也不小了,捧着限量版芭比还是爱不释手,唯独他大哥的脸色有点不善。
吃饭时候,一桌子人天南地北地瞎聊,徐晨和李亮两人就头凑头低低地说话,李亮一直给徐晨夹菜,又怕他吃不惯,细细地一样一样问他,徐晨笑得满眼温柔:“你管你吃,我不挑。”
这两人自成一体的氛围让周围人都有点插不上嘴。正好,电视上春晚放了一半突然插播了徐晨的那个广告,李亮就一脸自豪地说:“这是我晨哥做的。”
广告的好坏饭桌上这群人是分不出的,但能上电视,他们就觉得了不起了。只听李亮二伯突然一拍桌子:“诶我说他怎么这么眼熟,前两天我好像在网上看到他照片儿了!还得奖了!”
李亮笑得更得意了:“是,我俩今年都得奖了。”
得奖这个词,大家都还是懂的。于是大家开始纷纷夸他俩有出息,读过大学的就是不一样,李亮父母脸上这才出现隐隐的笑意来。
李亮松了口气,悄悄在桌底下捏了捏徐晨的手。
一顿饭吃到大半夜,兄弟几个笼着袖子到隔壁打麻将去了,李亮他妈和几个嫂子在厨房一边收拾,一边张罗点心。
徐晨卷着袖子要进去帮忙,被女人们推出来。
“哎怎么能让你一个大小伙子动手呢?”
大伯在隔壁房间叼着烟扯嗓子:“就是,小徐啊,女人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徐晨满脸平静地回他:“我是男人,干活应该的。”
李亮大哥就又在一边冷嘲热讽:“说的倒好听,会做饭么?”
李亮气得两手叉腰,斗鸡似的就要骂回去,被徐晨一把拦下摇了摇头:“算了,陪我出去逛逛吧。”
乡野地方,一到大晚上方圆十里几乎都没什么灯光,李亮开着手机的电筒,带着徐晨在周围闲逛。从洼地跑到他之前的小学,一路上和他分享自己小时候做过的丰功伟绩。
“这小卖部十几年了吧,以前差点被我一把火烧没了,我玩火点着了他家放在门口的沙发,后来还不敢吭声,自己逃回家看到门外消防车来也不敢说一句话。”
“这条河我小时候还挺干净的,夏天我卷了裤腿下去摸蝌蚪,还有鱼啊青蛙啊乌龟的,摸来的你猜怎么着?一块钱一勺放在村口卖,捞到啥是啥,乌龟你也拿走,一个暑假能挣不少钱。”
徐晨一边牵着李亮的手,一边听他絮絮叨叨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儿,心里像小溪流过似的,润润的。
“没想到吧,我小时候还是很厉害的,他们都说别看我一声不吭的,一身反骨。”
徐晨揉揉他头发:“是是,没想到。”
走了一会儿,大概是接近十二点了,隔壁不远有人开始放烟花,漂亮的窜天猴一个接一个,刹那间把夜空照亮如白昼,这景象现在在城里已经看不见了。
李亮突然微笑起来,他想起那年徐晨和自己告白,也偷着胆在学校后院空地上放了个烟花,就是那样式和后来的“永结同心”一样,品味不同凡响。
但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是他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绚烂的烟花。
徐晨把李亮捞到胸口紧紧抱着,两人的心跳仿佛能透过厚厚的衣服贴在一起,随着烟花的节奏一起跳动。
“真想回到小时候啊。”
“回去干什么?”
徐晨凑在李亮耳边说:“要能回去,我一定从福利院偷跑出来,然后坐一天一夜的火车来见你。”
李亮认真想了想年幼的徐晨在火车站为了见自己狂奔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淌出蜜来,不好意思地回他:“你都上不了火车。”
“那我不管,总有办法的。我啊,就是想陪着我媳妇儿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放学、给你做好吃的、给你玩好玩的、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你、谁都不能欺负你。”
“做梦吧!谁是你媳妇儿?!”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因为路途遥远徐晨和李亮就先回了,临行前,村里那些人,特别是女人,对李亮的态度,已经从看热闹变成满脸羡慕,嘀嘀咕咕开始埋怨自己男人不中用。
李亮他父母也没再多说什么,硬是塞了一些自己做的腌肉风鸭一类的半成品,拉着李亮的手欲言又止的样子,李亮叹口气拍拍他们:“行了,我们都知道了,快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他妈的眼眶瞬间红了。
李亮他哥还是满嘴的风凉话:“妈你别让他们带了,带了也没人做,保不齐天天外卖呢。”
他妈就一巴掌呼在他大儿子身上:“少说两句,人做菜比我还好。”
徐晨微笑:“下次来我们家,我做满汉全席给你吃。”
男人一愣:“啥玩意儿?”
徐晨微笑着:“满汉全席,意思就是,不管什么菜,只要你叫得出,我就做得出。”
话里话外都傲得不行。
小侄女儿拉着李亮衣角不肯放她回去,眼神明亮柔软。李亮蹲下身和她道别,又摸摸她脑袋:“开年要上高中了吧?”
“那是,成绩好着呢。”不成器的爸爸说起自己女儿倒也还是满脸自豪:“小小年纪多少人就已经上杆子来提亲了。”
徐晨笑笑,在她耳边用不大不小,正好够周围两三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记住长大以后,不要在垃圾桶里找对象。”
“为什么?”
“因为泔水吃起来都一个味儿。”
第42章 共白头
回程路的三个小时异常顺利,大年初一还急匆匆在路上赶的人不多了,高速一路畅通无阻。徐晨把车开得很稳,颠着颠着李亮就觉得自己像是沉浮在大海里的一叶扁舟,被太阳和海水包围着,不多久就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他好像觉得车还在休息站停了一会儿,徐晨又给他喂了几口东西吃,李亮也没管,嚼嚼嚼了几下就囫囵吞了,头一歪继续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里总觉得好像徐晨那开的方向也不是往家,他就随口问了句:“我们去哪啊?”
徐晨摸摸他头说:“睡吧,到了叫你。”
再睁眼的时候,车里就留李亮一个人了。徐晨的外套还盖在他身上,徐晨人在外头,瑟瑟寒风里背靠着车门抽烟。
李亮还记得见到徐晨第一次抽烟是刚开学那会儿,自己缠着他要一起上课,他整个人都焦躁,烟都从口袋里摸出来了,又放回去;第二次看他抽烟,是图书馆大楼英雄救美,他也是一声烟味儿地过来;第三次是他们正式在一起那晚上;第四次见到他抽就是再复合,中间在他看不见的时间,他晨哥断断续续肯定还是有抽的,但每次都是有事儿,还都不是小事儿。
自从他们复合以后,徐晨就几乎已经把烟戒了,这是半个月多李亮第一次看见他又抽了。
李亮心里一突突,有点慌,掀了外套想推门下去,往外一看,傻眼了——满世界银装素裹,下雪了。
今年大概是个暖冬,气温冷归冷,这雪就一直没落下来,算起来,今天这应该是第一场。
北方苍茫的飞雪,是巍巍高山绵亘不绝的一场梦,磅礴又冗长,仿佛可以持续一生,积雪盖在地上厚厚的,像小时候一床床踏实的棉花被子,暖和结实。
李亮敲敲车窗,开门出去,把外套搭回到徐晨肩上。
“怎么又抽烟?”
徐晨一瞬间露出被抓包的窘迫样子——最近他经常在李亮面前露出有点孩子气的一面,和大学那会儿刚认识时候冷冰冰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也更真实。
徐晨把烟按灭了,又温柔地把李亮拉到怀里,给他拢了拢衣领:“冷么?”
李亮顺势把脑袋搁在他颈窝处蹭蹭:“不冷,这是哪儿?”
“带你见个人。”
李亮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徐晨爸爸竟然是以这种形式。
照片里的男人和徐晨长得几乎如出一辙,连淡淡笑起来的样子也好像是中年以后的徐晨。
李亮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徐晨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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