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舒蒙看了眼手机, “……时间到了。”
“我走了。”林濮说, “ 回见。”
坐上出租车,林濮不敢回头看,他知道舒蒙一定盯着车等他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长长叹了口气, 靠到了后背上。
有时候偶尔会想到, 人一辈子究竟有多少时间,选择这条漫长的路究竟是不是对的。其他人在习惯放松狂欢时, 自己都是一个游离世界外的孤独个体。
人的信念是什么,到达的终点又是哪里。
林濮不知道,只能一条黑路走到底。
林濮低低叹了口气,重新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相册。
他在一些案件中逐步能重新审视这个世界,逐步理解到每个人心中对于这个世界的样子。就像把在这案子放到之前, 林濮可能并不会马上有这样的感觉,但这个案子存在于源声大厦案之后,他亲眼所见因为邪教摧毁一个人时候的毁灭感,他就能轻易感觉到一件事——潘贤正有信仰。
有信仰,这件事就好办。
有信仰,有敬畏,有渴求,有心魔。无论为财还是为别的,总之他就不会变成个毫无弱点的人。
林濮回到家中,慢慢把潘颖的朋友圈都翻看了起来。他原本想做这件事,但一直苦于没有时间和空闲。
一眨眼就翻了快一个多小时。
要说收获,也并不是没有。但碎片式又不能称之于证据的东西很多,林濮又不能把它们分门别类,找到一个他需要的。
但……能看得出来。
潘颖和沈泰在一起没有太多年,潘颖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毕业之后和沈泰恋爱结婚,朋友圈也发得很少。大多都是一两个看起来旅游的照片,看起来很幸福。唯一让他注意到的一点就是,她毕业照下面自己回复了一句:——实习都找好啦,是爸爸安排的,谢谢啦。
林濮看见这句话的心情很微妙。
潘颖的旅游朋友圈里也经常会提及“爸爸安排的旅游”,“爸爸带家人一起。”
不难理解潘颖的感觉,她这个人生活在舒适圈之中,无论是父亲经常给他们安排的生活,还是结婚后沈泰给他们安排的一切。那么关于她惊慌失措的事情,其 实顺着这条线思考就会有一些思路。
舒蒙说的对,潘贤正是潘贤正,潘颖是潘颖。这是对于他而言两个独立的案件,他完全可以分开。
林濮注意到了一点,如果潘颖是靠关系进入公司的话,那潘贤正和公司应该也有一些关系吧,这种大型的外资企业……他真的很难想象和当年的村委有怎么样的联系。
但他坚信只要有关系,就一定有联系。
这个时间去麻烦谁调查办事都显得过于不近人情了,大家也都不是和他这么热爱工作。林濮靠着这几天的时间,把之前的案子做了几份自我总结报告,还把家里的里里外外都给整理和清洗了一遍。
做家务可以填充空虚感,干净了的屋子可以提升满足感。林濮把舒蒙房间稍许整理了一下,舒蒙走后,他一直没有进过他的房间。
舒蒙冬日里的衣服都带走了,还剩下一些在衣柜里。林濮想把一些拿出来洗了以后能穿,正理着,他从里面摸出了一个小方盒子。盒子上被绑得结结实实,上面有一张写着“For ……”的小卡片。
林濮翻开它,看见了背面的字。
生日快乐——如果3月22日前我还没有归来的话,你可以打开它。
3月22日是林濮的生日,关于这点王茹曾经听见之后评价过这个日子:介于白羊和双鱼之间,天性带着冷静浪漫,骨子里却热情冲动。
林濮不太会去研究星座,但觉得这段话还挺有意思。
而舒蒙的生日在十一月,林濮查过,所谓腹黑又记仇的天蝎座,和他也挺像的。
“……”他把盒子上下晃动了一下,凑近耳朵,听见了耳边滴滴答答的走针声。
是个手表?
他有点惊喜又有点失落,想到到时候自己打开它时如果舒蒙还没有回来,那么今年他的生日他们就不能一起过了。
林濮最终也没有拆这个小盒子,而是把它重新又放回了柜子里。
仔细想想,他果然还是想和舒蒙一起拆开它。
……
初五的时候,林濮看见了潘颖的朋友圈动态。她说他们一家人去寺庙祈福,希望今年是个好年。
林濮看着这条朋友圈,下面还有王茹的点赞。
他忽然有些隐隐约约的想法,这个想法虽然没有成型,甚至不能说是一个想法,但林濮觉得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心理干预不是他自身范围内的事情,但最近有一个人……他觉得倒是有机会可以问问,无论最后结果怎么样,他需要想一些类似的办法,虽然这个办法很可能很扯淡。
在这种想法和冲动没有熄灭之前,林濮毅然拿起手机开始编辑了一条信息,接着发送了出去。
……
初八开始复工,律所第一日开张就无比热闹起来。不光是一个假期不见堆积起的案件,各种委托人也在首日约得满满当当。
林濮这件温泉酒店的谋杀案的事发地点在黑溪,前几次经常早上去晚上回来。今天律所刚开门,林濮还没坐下来,王茹已经跑来敲门。
“林律。”王茹说,“潘颖过来了。”
“……”林濮愣了一下,随即问,“她一个人?”
“一个人来的,说有重要的话和我们说。”王茹说。
林濮点点头:“我们过去。”
因为接待室满员,潘颖坐在了会议室外面的茶水间的座椅上。三个人围坐在地方很小的地方,凑在一起的样子还颇有点尴尬。
“林律师。”潘颖道,“您好……”
“新年好。”林濮知道她紧张,给她倒了一杯水,“很久不见了。”
潘颖基本没有和他寒暄过多,直接就切入了正题。
“我过年在家的时候想了很多。”潘颖双手捧着水杯,低声道,“我想……我还是和你们说一些事情吧。”
林濮微微眯眼,看着她大口喝水,连忙道:“你慢慢说不要紧张。”
“能相信我们和我们合作当然是最好啦。”王茹在旁边道。
潘颖酝酿了一下,接着开始道:“……其实,沈泰有一笔钱在我这里。”
林濮其实先前就猜到了,潘颖这个样子一定是因为沈泰在她这里放了笔钱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又或者关乎利益的一些事情,所以潘颖说出口后,林濮一点也不意外。
重点是……
“这笔钱是干什么的?”林濮问。
“我不知道……”潘颖神色有些慌乱,她压低是声音道,“我就是不知道这笔钱到底是干什么的。”
林濮挑挑眉毛,以潘颖的性格来看,她不知道倒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他又问:“他放了多少?”
“五百多万……”潘颖说。
又是五百万。
沈泰和杨富华两个人一人拿了五百万藏在两个地方,区别在于,沈泰谨慎,会把这笔钱放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而杨富华则更多考虑隐蔽,藏在情妇那边是最好的选择。
“这、这笔钱太多了。”潘颖说,“我不敢动……他出事之后,我有想过要不要考虑用这笔钱去救他,但我不敢动。我没办法……这件事我连我爸爸都没敢说。”
林濮对于“爸爸”这个词很敏感,他手撑着头,一双灰色的眸子上上下下扫着她:“你爸爸?”
“我什么事都会和他商量一下嘛,我爸爸以前是上面调下去在乡下村委会做的,之前回来啦,一直就自己做点小生意。我觉得他很厉害,所以都会和他说的。”潘颖道。
林濮强忍着心里那些翻涌起了的感觉,微微扯着嘴角笑道:“你还挺依赖他的。”
“嗯。”潘颖道,“所以……我是第一次把这件事告诉你。林律师,我有什么办法吗?他坐牢之后这件事会牵扯到我吗?我是真的什么都不 知道……”
林濮沉吟半晌,道:“你应该早点说出这件事,毕竟现在我们谁都不知道这笔钱的来源,才是最难办的。”
“这笔钱可能是非法的吗?”潘颖担心道。
“五百万对于沈泰来说,综合他的年收入和年龄,其实不算是一笔巨额的收入。”林濮说,“是笔存款也说不定。”
“……”潘颖紧张地抠着自己的手指。
“我知道了,我会去询问他这笔钱的事情。”林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别的吗?”
“没有了,我都和你们说了。”潘颖说,“我现在不弄清这笔钱的事情,我真的会非常不安的。”
林濮点点头。
确实,这笔钱可能对于沈泰和杨富华来说,未必是真的需要通过什么渠道非法所得。但做法实在诡异得有些奇怪,林濮觉得这其中还是有问题。
“我去联系一下黑溪的警方。”林濮说,“王茹,你带潘小姐去休息一下。”
林濮边说着边往外走,他回办公室准备用座机给警方打个电话,看见自己手机上有今天例行的微信。
是舒蒙给他的信息。
今天的信息还附带一张照片,舒蒙的自拍。他侧躺在床上,头发遮盖了他半只眼,看起来迷人慵懒又帅气。
——送你,祝宝贝你开工大吉。
“……”林濮忍不住笑出声,把这张照片保存了下来。
……
几分钟前,因为等待医生叫去治疗的间隙,舒蒙在床上侧躺着找角度想拍张好看点的照片。
等他发完,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要做。
“最近脑子真是不好。”舒蒙用手拍拍脑袋,看着自己床头的台历,他在八的数字上画了个圈。舒蒙想了想,终于恍然想起是什么事了。
他打开手机划动,找到了那个新存的号码,按了下去。
过了一会,有人接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舒蒙。”舒蒙道。
对面明显愣了一下,接着笑道:“我想你也该打电话给我了。”
第93章 【九十三】暗示
舒蒙握着电话, 也有些惊讶。随即眉头微蹙, 恢复了冷静:“许医生。”
电话那头的是许洛。
舒蒙这几天一直在意的人就是许洛, 自从他进入了这个医疗机构之后, 除了自身的治疗之外, 见识到了关于心理危机干预和心理治疗的强大力量。他开始在这个基础上思考, 因为这种方式已经广泛用于现代刑侦技术之中,但多数还是对于疑犯的供述、或是对被害人的治疗。
但如果, 用于其他的地方呢?
它的使用范围究竟是什么,它的法律界定又是什么。这些是舒蒙在医院的这些日子里自己细想了很久,却暂时还没有的东西。这些人真的可能还有一些道德意识和无法忽视的心理负担,可以作为他们的弱点进行打击报复么?
不过住院期间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当然不能把这种思想告诉林濮。
于是……舒蒙第一个想起的人不是别人, 居然是许洛。
这个表面看起来文质彬彬, 柔软又温和的心理医生,他非常惊心动魄的经历,也总是让人有想象的空间。
许洛在电话里道:“林律师前几天已经和我发过信息了, 这几天他应该也会找我聊了聊。所以我猜……舒老师应该也会来找我。”
舒蒙更惊讶, 又有些吃味:“……林濮还来找过你?”
“他和我聊关于你的事,是准备找个日子问我心理暗示和催眠是否真的可用于一些非治疗场景的地方……他应该是在你身上看见了一些效果。”许洛说。
“……”舒蒙松了口气。
“我猜想你也是准备和我说这些吧。”许洛说。
舒蒙笑笑, 他其实也没想好自己到底是想和许洛聊些什么:“我……”
“谈话之前,我还是想问问舒老师最近治疗得怎么样了?”许洛说。
舒蒙不太喜欢被对方全然掌握的感觉,所以他对于许洛总有种莫名的敌意,可能并不全然是因为对方的目光总是会停留在林濮的身上,让他觉得对方对林濮非常感兴趣, 还包含着他对于控制一个人的力量的强大,可能玩弄心理的人总会给他这样的偏见吧。
既然舒蒙现在是被迫接受治疗,他对于这个人的感觉总还不是很舒服。
“我挺好的。”舒蒙说,“医生已经确认我基本没有更严重的精神分裂的症状,如果继续配合,应该会比预计计划要早治疗完毕,早些离开这里。”
“恭喜你啊。”许洛说,“不知道林濮有没有和你说,这个治疗机构里还有我的老师。我有听他透露过,你的恢复情况确实很惊喜。”
“因为我真的很想快到离开。”舒蒙道。
“嗯,很不错。”许洛说,“说回来吧……前几天林律师确实有找过我,不过他没有和我说太多,但目 前看来,他应该是遇见了一些棘手的事情。”
舒蒙说:“他和你说过什么?”
“那舒老师又想跟我说什么?”许洛忽然反问道。
舒蒙道:“别和我绕弯,你知道我不吃这套。”
“好,那还是来说说我,这么和你说吧。”许洛说,“几年前我在中东战争前线的时候,我是跟着当时的导师实验战时心理干预和深度催眠,测试人们在战争状态时,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对敌方进行心理暗示,绕过冷□□的接触,直接击溃了他们首领和士兵的意志……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不对?但这就是当时真实存在的事情。因为它不需要特定的时间地点,媒介也非常简单,只是要长此以往地找到对方的弱点,无限放大,一举击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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